1992年,靠着皮鞋生意,我已有300多万元的资本。柏林皮鞋厂也越做越大,从当初的3人增加到100人,产品在当时的重庆百货商场、华华百货、四鞋百货等地方都有销售点,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皮鞋大户。当然其中的艰辛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可以自信地说,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商人,在皮鞋厂,我既是厂长,又是会计,所有决策我一人说了算,因为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人的谗言。
同年,我偶然间得到了一个消息。地处重庆市解放碑的一家电影院,因房屋陈旧破烂,严重影响了形象与市容,急需大量资金改造。后来经相关部门牵线,电影院领导也与我多次协商,希望我能投资。任何人都想把事业做大,我也不例外。而且当时因为皮鞋厂的成功,我认为自己还能做更多、更大的事。因此我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与电影院签订了合同。
我不懂法律,拿到合同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将自己的几百万毫无保留地投入了进去。1994年,我建成了当时首屈一指的亚新娱乐城,其中仅中央空调这一项就投入140万元。
有个律师朋友曾提醒我,这么大的投资还是谨慎点好,况且他认为娱乐城手续不全。他让我给他一笔费用,他会帮我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换了现在,我一定会跟他合作,因为没有哪一个人是全能的,只有让别人赚钱,自己才能赚到钱。当时我却一口回绝:光投资娱乐城和前期的装修等等,我就花费了几百万,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赚钱,就又要往外吐钱?再说我罗亚军也不是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想用这件事敲诈我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的态度更加坚决:你不用管了,我心里有数。
娱乐城开业了,每天都有两三万的营业额,我的人生也进入到了一个最顶峰的时期,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追着、捧着。我想,我的辛苦没有白费,我的努力与正确的抉择也让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我的娱乐城先是莫名其妙地停水停电,后来下水管道又被人堵上了。为了保证营业,我不得不借资改造水电,增添设备,疏通沟渠。
这些计划外的投入榨干了我的每一分钱。无奈之下,我只得将皮鞋厂关闭,卖掉了门市。我希望通过追加投资,能够挽回局面,其实我却忽视了这些“沉没成本”的利害关系。
一日喜从天降,一朋友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借款给我,解决我的燃眉之急,条件是返还高额利息,如果达成共识,他立马往我的账上打进300万。在此之前,我没有和高利贷交涉过,也不懂借高利贷的后果,只晓得能应急就行,而且有了这一笔钱,说不定会立即扭转整个局面,再赚一把。
其实现在想来,高利贷就像是黄世仁,它会榨干你身上的每一分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对商业的无知和骨子里的赌博天性终于让我走上了“绝路”。
1994年,电影院把我告了,那时我才知道,娱乐城并没有获得任何修建房屋的证照,属于违规建筑。想起当年那位好心的律师朋友,我欲哭无泪。
1998年,放贷人将我告上法庭,我辛辛苦苦创下的“亚新”以及一些不动产被立即冻结。
2002年底,我的官司打输了,我也带着一身的伤痛和债务离开了娱乐城……
与“鬼”搏斗
空荡荡的六楼,除了罗亚军和她的儿子,还住着她的弟弟和另外一个亲戚,罗亚军说:“他们是来给我壮胆的。”罗亚军家里的四张床上布满了煤炭的污渍,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煤油味。罗亚军哭着说:“就算是我犯了罪,也该冲我一个人来,不要害我的家人啊!”
每天深夜,我的家都必须“款待”这些“鬼”,这些放高利贷的“鬼”砸坏了我家的铁门,砸烂了我的锅,把锅铲都扔到了厕所里。来了,就把一家老老小小叫起来,坐成一排任凭他们用极端难听的污言秽语侮辱我们,一直到天亮。甚至还把开水倒在床上,不准人睡觉,还扬言要杀死我全家……
因为这无休止的折磨,我老伴高血压发作,二儿子也离开了重庆,小孙子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不敢去学校上课。老天爷,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吧,别去纠缠我的家人啊。
前段时间捡垃圾,被媒体曝了光,这垃圾也捡不下去了,总不能给大儿子丢脸吧。我即便是拖着这副佝偻的身子,也不愿意被世人嘲笑,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而且,我还想做生意,还想东山再起,靠捡垃圾,是没法积累起需要的资金的。最近我瞅上了一个深加工的项目,却苦于没有资金运作,不得不放弃。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也许我剩余的生命都会用来拯救这盘僵局。
面对这个仍旧“野心勃勃”的老人,记者不知道该劝说她安享晚年,还是该鼓励她东山再起,也许当她面临任何一个选择,都会走得异常艰难。
临走时,罗亚军一再挽留记者吃午饭,其实记者心里很明白,她的冰箱里根本没有饭菜,她的厨房也很少开火。她把记者送至六楼的铁门前,打开锁便止步了——除了为官司上访、寻找资金和项目,她基本上不下楼。记者走在黑暗的楼梯里,听到她重新上了锁,返身上楼。已经是正午,她会就着开水啃两个干馍,她的小儿子和小孙子,也许会煮两碗面条,记者出来的时候,已近失明的小儿子刚刚把一壶水放在炉火上。
记者手记:见到罗亚军之前,记者数次与她电话联系。每次拨通罗亚军的手机,总是先听到孙燕姿唱的一首《遇见》——罗亚军用的是彩铃手机,这多少有点出乎记者意料。这是罗亚军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也是她宝刀不肯老的悲壮。
罗亚军的经历,是最先富起来的那一代人的缩影。他们没有多少文化,靠着过人的胆量以及吃苦耐劳的品格,加上赶上了短缺经济时代的好时光,财富在不经意间膨胀,他们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举世瞩目的百万富翁或者千万富翁。然而,他们不懂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在还未学会如何管理财富时,他们的阵营便土崩瓦解,留下了一生叹息。
更令人叹息的是,在试图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时候,经商环境早已发生了改变,而他们自己,已经是老骥伏枥、烈士暮年,时日与希望都已不多。罗亚军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她在表达自己东山再起雄心的同时,更多地纠缠于让她不服的官司,希望出现一位“包青天”,来纠正自己当年的过失,换取一个安宁的晚年。不认命,却不得不认命,这是罗亚军的悲剧,也是那个年代的创业者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