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做庄,也有高下之分。像胡雪岩一样,敢做敢当,一人做事一人担,知道自己在做庄、在赌命,不拿“投资价值”来唬弄老百姓的,才配叫光棍庄家。而像国内市场上的德隆和其他一些庄家,做庄却不敢承认,拼命想把监管层和股民拉上同一条船,还要找一堆不学无术的研究员和记者,写“投资价值分析”的文章来自欺欺人的,就属于半吊子庄家。
这年头,光棍庄家越来越难得一见,举目四望,皆为半吊子庄家也。
100多年前的胡雪岩,以其阜康系的迅速崛起和倒下,写就了一部光棍庄家的悲剧。德隆系自称中国的“巴菲特 杰克?韦尔奇”,要打造中国的伯克希尔?哈撒威和通用电气的“半吊子庄家”,也同样迅速地崛起、倒下,只不过这次不是悲剧,是闹剧。
德隆毁于股市的做庄,而胡雪岩的阜康系,则毁于在生丝贸易上的做庄。从做庄的成功概率和眼光、气魄、格局来讲,胡雪岩的做庄,要远胜于德隆。胡雪岩确实垄断了对下游来讲很“要命”的原材料资源???生丝,他知道对手是谁,知道自己如果无限期地硬撑下去(尽管这不可能做到),洋人就可能被迫高价接货。而德隆不同,证券市场股票筹码的供应,理论上来讲是无限的,即使他们可以无限期地硬撑下去,也只能独自举重,别人会绕过他们,寻找不断上市的性价比更高的新筹码。
胡雪岩于1870年开始进入生丝业,而那次导致他破产的做庄生丝,是从1881年开始的。胡雪岩不断地囤积生丝,到了1882年,已经囤积了8000包,超过了上海生丝全年交易量的三分之二。不出他所料,市面的生丝价格,果然被抬上去了,但是,胡雪岩仍然不满足,他自恃手上控制着阜康钱庄和当铺,俨然“金融控股公司”,后备资金充足,所以不但不抛出生丝,反而继续囤积。
与胡雪岩对峙的对手,也就是生丝的买家???缫丝工厂,很大一部分属于洋人。当时胡雪岩的判断是:缫丝工厂如果买不到生丝(原材料),工厂就无活可干,无货可卖,所以,他们迟早要买生丝;而中国的生丝,一半都抓在他手里,要想买生丝,就必须得买他胡雪岩手上的生丝。这就像两个人比憋气,看谁挺得久,看谁先撑不住,胡雪岩当时认为自己的“气”比较长。很可惜,最后先撑不住的那位,却是胡雪岩自己。
时下A股中的那些庄家,常常要找出无数条理由,请一堆写手,来证明自己的股票筹码如何地具有“投资价值”,然后生搬硬套、寻章摘句地拿一些国外投资学的东西来吓唬人,唬弄老百姓,不但可笑,而且可鄙。每当看到这些丑态,就想起100多年前的胡雪岩,他不罗嗦、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外商:中国的生丝,抓在我胡雪岩手里,你要想买,就得出高价;如果嫌贵,那就看谁能挺得过谁,这才叫“光棍”庄家的气势。
1883年的胡雪岩和2004年的德隆,运气都不太好。德隆遇到了一连串的宏观经济、金融市场的压力,而胡雪岩面临的困难,比德隆大得多得多。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法国兵船开入吴淞口拦截检查船只,人心惶惶,上海的银行、票号、钱庄等金融机构,都收紧了资金;各路企业都感觉到周转不灵,人人都相信手握现金是上算,已经有几家小钱庄率先倒闭,如同在德隆之前倒掉的那些庄家。可是,中法战争从酝酿到爆发,绝非一夜之间的事情,胡雪岩完全有时间未雨绸缪,可是,他此时已经决定,一赌到底???“赌命”。所以,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决策都一样:死撑、硬挺,继续赌命。他知道,自己已经选择,已经下注,这个赌注意味着什么。
当时上海房地产投机泡沫的破灭,是另一件“不巧”。著名的民族资本家徐润,就栽在这次地产风潮中。当时上海房地产牛气冲天,大商人买地、盖房出售、再买更多的地,以为这个赚钱的魔术可以永远变下去。地产大鳄徐润甚至已经着手到伦敦招股上市。可是,1883年上海地产泡沫破灭,价格大跌,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观望,没有成交量,削价抛都很难抛出去。炒房的资金,很多来自于票号、钱庄的贷款,甚至来自于挪用公款(如徐润),大家都拖不起,所以,破产者比比皆是。这样一来,市面更萧条了。
更加不巧的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大股灾,也在1883年发生了。这次股灾之前,上海出现了第一次股票牛市,首当其冲的是矿局股票,现在的股民想必心领神会???这是“资源类股票”,往下挖就是钱,据“专业人士”说,很有一点“投资价值”。可是,事实并不如此简单。1883年7月上海的股票价格开始大跌。这些炒股的资金,很多都来自于钱庄,而钱庄的钱,则大多来自于山西票号和外国银行,外国银行在当时的上海金融界,发挥着现在中央银行的部分功能。外国银行此时收紧银根,催收贷款,大家割肉不及,哀鸿遍野,一大半的钱庄倒闭破产。
胡雪岩之所以能够在失败之后,仍然成为传奇和偶像,就在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光棍庄家。他在阜康系倒下之后,不逃跑,不回避,不作困兽之斗,不拖累别人,老老实实地呆在杭州,帮助托管阜康、清理残局的清朝政府料理残局。胡雪岩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和后果,当尘埃落定之后,他平静地在自己家中死去,为他的光棍庄家生涯,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