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人家骂”、“任志强没有说错”、“只听好话的人到最后什么都得不着”,78岁的茅于轼先生态度温和,说话却很直接。
1月22日晚,他在家中接受本刊专访,“商品房就是为有钱人建的,应该取消经济适用房”、“不赞成抵制日货,政治应该远离市场”、“什么是当今社会的公认准则”等诸多在网上掀起波澜的话题,按照他的解释,都是“看到、想到就说的真话”,这些真话“很不好听,但是没办法”。
采访结束,老伴赵燕玲说他“嘴上从来没有把门的”,他却一脸淡然,说欢迎有不同意见的人与他交流,“骂我也可以的,但是不要谩骂,那样没意思。如果骂我能讲出道理来,我很喜欢的。”
“任志强才是真正关心群众”
人物周刊:您为什么赞同任志强的观点?
茅于轼:任志强说我没有给穷人盖房子的义务,我盖商品房就是为了赚钱。说得对。改革以后,大家已经认了经济学的一个道理——企业是以利益极大化为目标的。
经济学的奥妙就在这儿,企业为利润而奋斗,最后的结果是有利于老百姓的,而喊着为老百姓奋斗,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害了老百姓。
人物周刊:您与任志强先生私交如何?
茅于轼:我们一起开过很多会,交情是有的。我筹建一个2000万的基金会,任志强出了100万。
人物周刊:那您怕不怕人家说因为你们有私交,所以您才站在他那边,帮富人说话?
茅于轼:我赞同他,这是符合逻辑的。并不因为他是任志强,我就支持他。有的话,任志强还没敢说呢,我也说了。你看不起病,让政府帮你,这一点错都没有,但是你自己置不起房产,还要政府帮忙,这对吗?
人物周刊:有学者提出房地产市场应该是个分级的市场,不能一把全都推向市场,政府在其中应该有所作为。
茅于轼:政府应该帮助穷人,帮助弱势群体,这个是没错的。看不上病、上不起学——我指的是义务教育,不包括上大学——这些政府应该帮、应该管。但是政府是不是还需要帮助穷人买房,我看不合理。全世界你讲不出这样的理由!我主张建廉租房,那些没有能力买商品房的,你就不要买嘛!你就不能租,非得买?
人物周刊:租房这么好,那您为什么不租房住呢?
茅于轼:我75岁才买房。如果不是买了房子,我现在肯定租房子住。现在北京租房子比买房子合算啊。我奉劝你们年轻人晚点买房,刚刚工作,结婚、生孩子,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工作也可能经常变动,租房子又灵活又经济。等到孩子大了,家庭殷实了再置业,你自己比较松快。没必要上来就认准了非得买房不可,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很被动的位置。
人物周刊:您主张“商品房就是为有钱人建的,对低收入人群的帮助是在商品房之外的”,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句话?如何界定这个低收入人群?
茅于轼:现在经常提“中低收入人群”,实际上真正的“低”收入人群,他会去买房吗?买房的还是中高收入者。
这个社会一定是不平等的,住房的不平等是人类社会不平等的集中反映,不管你什么社会形态,这是改不了的。能够改变状况的就是生产能力的提高,社会逐渐发展,能买房子的人才越来越多。
公平和效率要适当地平衡,我们现在更多地讲效率,这也是对的,在生产能力提高的基础上来讲公平。最糟糕的是损失了效率,又损失了公平。
人物周刊:您认为现阶段效率应该优于公平?
茅于轼:这个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情况。看病,这个当然是公平优先。但是上大学就不是。穷孩子要上大学,要得到资助,必须成绩非常优秀,否则就得不到这个机会。这话很难听,但是没办法。买房子更是这样,肯定不能上来就讲公平优先。
人物周刊:您把经济适用房定义为“腐败住房”,主张取消经济适用房,您有相关的调查吗?经济适用房造成的腐败,是制度安排上的先天缺陷吗?一棍子打死,会不会出现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泼掉了的问题?
茅于轼:道理很简单,经济适用房价格低,供不应求,你给谁?最后是有钱有势的拿到了,走后门的拿到了,或者是塞了红包的拿到了,创造了很多贪污机会。最没有腐败的遴选办法是抓阄,或者是连夜排队领号,但是这样就公平了吗?经济适用房的土地是政府低价出让的,本来能卖1个亿的土地,现在卖了1000万,丢掉了9000万,这些钱没了,损失的是政府搞义务教育、帮老百姓看病、提供公共产品的钱。从这个角度看,经济适用房看起来是一种公平,实际上政府为了照顾这些买不起商品房又非要置产的人,侵害了其他人的利益,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政治远离市场,政治家要保护市场”
人物周刊:您反对“政治进入市场”,在您的博客上,我看到不少网友非常赞同,但也有人表示,日货与石油、粮食不能等同,认为抵制日货并不会影响国家经济安全,您有什么话要对持类似观点的人说?
茅于轼: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爱抵制就抵制,这个无可厚非。但是从经济学来讲,任何一种阻碍交换的措施都是错误的。商业报道[biz.icxo.com]我刚听新闻联播,普京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明白过来了。他说俄罗斯要按照市场原则给各个方面供给能源,这话非常了不起,不再像过去那样跟这个那个“斗气”了。
至于说日本货不能等同于粮食、石油,这个说不通的,都是商品,市场原则怎么就不一样了?抵制日货的,是恨日本人,但是到底是谁坏啊,不是老百姓坏,而是政治家坏!人民利益要高于国家利益,我看很多人一时还没有想过来。
人物周刊:有人认为您“政治必须远离市场”的观点太理想主义,二战之后的拉美的确跟从了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让政治远离了市场,但是现在看来,“拉美化”已经成为经济陷阱的代名词,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个现象?
茅于轼:“政治远离市场”这句话我说得不太准确,应该再补充一句话,“政治家要保护市场”。大家都不干预市场,一点儿事没有,但是有的人他就爱干预市场,这个时候政治家应该把这样的人赶走。这个保护并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保护本国市场”、“保护民族工业”,而是让市场处于自然状态。
人物周刊:您强调“市场是最自然的安排”,人类经济史上,哪个国家、哪个阶段的经济架构您最认同?
茅于轼:到现在为止,我看还是美国。不过美国也有很多问题,它也是不断变化的。但是从经济上讲,美国的生产安排更灵活更自由。
一个缺失正义的社会是危险的
人物周刊:您曾经大力宣扬“应该保护人的私心”,反对泛道德论,而今又写文章,从公共视角来重新审视道德,您为这个社会的道德状况担忧吗?
茅于轼:从人和人的关系来看,每个人追求自己的利益,不损坏他人的利益,这个可以使社会保持一个非常好的状态。但是现在我们的社会出现了一些问题,普遍地说假话,普遍地缺乏对正义的信心。我活了快80岁了,以前没有看到这种状况。一个缺失正义的社会是危险的,正义不一定跟自己的利益有多大关系,但是影响到人对社会、对未来的信心。
我们不是宗教国家,社会的正义主要靠政府来维持,这是政府需要去解决的,这个事情比住房要大多了。
人物周刊:您认为我们缺乏核心价值观吗?我们应该确立怎样的核心价值观?
茅于轼:的确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我很担忧。我认为核心价值观应该是普世的,全世界都接受的,世界各国的宪法其实说的都是这个——正义、人权、自由、平等,这就是核心价值观。
人物周刊:弗里德曼说“谁能正确解释中国的改革和发展,谁就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您认为这是句玩笑话,还是有点道理?
茅于轼:我不太同意这句话。中国的改革其实思路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自由的扩大、财产的保护。一直顺着这条路在走,中国的改革是全世界最成功的,这是毋庸置疑的,(笑)中国的问题用不着得诺贝尔奖的人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