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巨人”也标志着董浩云的航运事业达到了最高峰。从1928年一个16岁少年跨入航运业,到经历几十年惊涛骇浪,终于组建起一支共有150条船舶、超过1100万总吨的强大船队——超过希腊船王奥纳西斯一倍。他与另外一位宁波人包玉刚,如双峰插云,同登“世界船王”宝座!
浴火重生,“海上学府”的故事
1972年1月9日,香港,青衣海面。
临近中午时分,一股浓烟突然从正在装修的一艘豪华邮轮上升起。紧接着岸边响起了激烈的打锣声,同时有人高声呼喊——
“着火啦!着火啦!邮轮着火啦!”
大火起得非常蹊跷,而且火势蔓延得异常迅速,快得叫人来不及吃惊。转瞬间,20多层高的巨轮底部已被浓烟和烈焰所笼罩。等香港消防事务处出动150多名消防员、两艘灭火轮闻讯赶到时,已经很快演变为香港有史以来最难施救的火灾。
大火整整焚烧了24个小时,豪华邮轮终于宣告沉没。巨大的身躯整个歪斜着沉入大海,只有一小截露出海面,不时有缕缕浓烟依然从发黑的船体上升起……蔚蓝的港湾复归于平静。
但,一场新闻大战的硝烟正在升起,以比大火燃烧更快的速度波及全世界。因为被烧的是一艘全世界最著名最豪华最大的邮轮,无论是她的前世——“伊丽莎白皇后”号,还是今生——“海上学府”号,抑或她的主人——世界船王董浩云,都是最吸引眼球的新闻源。
董浩云并不在香港,但他于第一时间在巴黎得知了这个噩耗。
事发当天——1972年1月9日,董浩云在他的日记里写道:
讵知9日清晨,法国时间4时(香港时间为12时)前后,我千辛万苦,精心结构之Seawise University“海上学府”竟告焚毁!建华在电话中泣告经过,并救火无术情形……欲哭无泪,天耶!此将为香港、新加坡、台湾、海外民族基地于帮助大陆经济与和平共存阶梯,竟就此完了!
在次日——1月10日的日记中,董浩云犹余痛未息:
1月9日在港发生惊天动地大事,我所有“海上学府”Seawise University,即旧日名震世界之Queen Elizabeth轮(即“伊莉莎白皇后”号)被人纵火沉毁,建华幸免于难……吾之教育计划因而受挫,世界失此人类唯一巨轮,损失实无可弥补,为之痛心疾首。
董浩云是个感情异常丰富的人,往事历历,思绪悠悠。
两年前,董浩云在翻阅一本杂志时,偶然看到一条消息:英国肯纳德公司宣告破产,决定将其所拥有的“伊丽莎白皇后”号公开拍卖。
董浩云怿然心动。他非常了解“伊丽莎白皇后”号,或者说对她心仪已久。1938年9月27日,“伊丽莎白皇后”号在苏格兰克莱德郡的约翰·布朗船厂下水。为其主持下水典礼的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英国伊丽莎白王后。“伊丽莎白皇后”号载重8.36万吨,长1031英尺。作为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巨型邮轮,她的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其本身便是一部历史书。
1968年11月29日,在由昔日的英国王后、伊丽莎白女王的母亲主持的一次忧伤的告别仪式后,“伊丽莎白皇后”正式宣布退休,此后便不知其踪。看了杂志董浩云才知道,原来“伊丽莎白皇后”号为人所买,驶往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厄佛格拉特斯港,改作游览娱乐中心。但是这一投资项目完全失败了。“伊丽莎白皇后”号被孤零零地禁锢在大沼泽地岸边两年之久后,现在面临再一次被拍卖。
董浩云不禁掩卷叹息。他曾经4次搭乘“伊丽莎白皇后”号在海上旅行。首次登轮是1948年6月16日,从纽约到伦敦。那时“伊丽莎白皇后”号才10岁,正豆蔻年华,算起来至今也不过32岁……董浩云忽然灵光一闪:自己不是正想办一所海上大学,需要一艘合适的船吗?如果把这艘著名的邮轮买下来,使它成为大学校园,载着青年学生环球航行,在船学习,登岸考察,真的像古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岂不是最好的学习方法?再者,来自各国的学子在船上组成一个大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不同人种、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意识形态的各国大学生可以共同学习和生活,加强彼此了解和沟通,发展友谊,促进世界和平……再没有比“伊丽莎白皇后”号更合适的啦!
1970年9月9日,董浩云如愿以偿,以320万美元拍得“伊丽莎白皇后”号。他向全世界宣布:“伊丽莎白皇后”号将易名“海上学府”(Seawise University),他将把她办成一所举世无双的海上大学。
那时的董浩云大有“小乔初嫁了,羽扇纶巾,雄姿英发”之慨,在当天和次日的日记中,他情不自禁地写道:
11时开标,居然得标,以320万元到手……下午4时招待记者,轰动全世界,浩云又做了一件大事。
浩云又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人记Onassis(按:即希腊船王奥纳西斯)与美总统夫人结婚,浩云则Take a Queen。我希望我能将‘海上学府’办成,于愿足矣。
1971年2月10日,“伊丽莎白女皇”号离开了厄佛格拉特斯港,绕过半个地球,于当年7月15日到达香港。据说抵港那天,港府海事处为表示隆重不但派专人前往迎接,而且安排“葛量洪”号灭火轮到现场表演喷水以示欢迎。为了一睹“伊丽莎白皇后”号的风姿,不少港人不惜租借各种海上交通工具前去参观。
按照董浩云的构想,“海上学府”将在香港大修和改装,目的是使她脱胎换骨,既是一艘标准豪华客轮,同时又成为一座标准的海上大学,开设教室、图书室、实验室,以及一切教学所需要的设施,可容纳800名学生、30名教授。此外,头等舱还可以载游客约800人。
改装工程由在香港的长子董建华全面负责;董浩云自己则频繁地与联合国官员接触,包括联合国秘书长吴丹,及他的高级助手明石康,还有国际教育界的人士,包括世界著名大学的校长们。
他以满腔的豪情向他们陈述自己开展国际教育的理念。他觉得什么也比不上在海洋上逐埠漫游更可以广泛接触世界,获得最丰富的知识了。毕生从事国际航运事业的经验,使董浩云感到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价值观念、不同意识形态、不同政治制度,造成国与国之间的分离,甚至存在巨大的鸿沟。但他觉得有弥补的方法,教育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说,“船舶不仅可以运货载人,也可以装载思想,进行交流和沟通。”
在他的构想里,这所海上大学的海上学程内,整个世界便是学生的校园。实地考察可以透视国际问题及国际矛盾的前因后果,让学生放开眼界,看看先进国家与后进国家的历史背景及其现状。使学生能将自己的文化与别国文化相互交流沟通,并透过对世界问题的观察和了解,而扩伸其思想的领域。
董浩云的海上教育真是一个独特的概念。更可贵的是,别人只当是实验,而他却是切切实实地创办起来。他不但贡献出自己花费巨资购买的船,并且,他还出巨资特地成立了“董氏航海基金会”,为的是资助亚洲和南美等国家的学生也能有机会参加海上大学的学习。
董浩云火一样的热情和远见卓识,感动了联合国,联合国秘书长已经把在船上举办联合国大学提上了议事日程。与一些国际著名大学联合办学的计划,也在顺利地推进。
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神秘大火,葬送了已经改装得焕然一新的“伊丽莎白皇后”号,也无情地打击了董浩云的海上教育计划。董浩云已是“巨轮被焚,衷心懊丧”。
但董浩云很快又振奋起来。沉船不久,他就在日记里鼓励自己“愿如日记一样,再接再厉,展开新的一页”,“打起勇气,再接再厉!”并且决定,将前些时购进的一艘二万余吨级的美国客轮“大西洋”号改名为“宇宙学府”Universe Campus,来接替“海上学府”,承担国际教育的任务,并亲任校董会主席。
沉船后两个月,即3月15日下午5时,董浩云再次到纽约拜访联合国,与联合国秘书长吴丹的高级助理明石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高等教育署署长Sith Spaulding谈在“宇宙学府”合作办学事宜。
在董浩云的不懈努力下,海上大学终于成功了,30年来,一批一批的学生从“宇宙学府”出来,像春天蒲公英的种子,飞回世界各地。前香港财政司司长梁锦松就是首批获得董氏航海基金奖学金而登上“宇宙学府”的一个。梁锦松至今坚信那个环游世界的航程,改变了他的一生,令他对人生观和事业方面的看法有所改变。
但是有一点,人们可能不会想到:从生意的角度,从“海上学府”到“宇宙学府”,董浩云做的全是亏本生意。这是有悖商业原则的。但惟其如此,董浩云就更令人肃然起敬。或者说,别人是把船当赚钱的工具,而他是把船当事业的平台。“如果这项目标能予达成而裨益于学生,我总算不负自己一番苦心。我将继续努力于此,只要我能够保持我的业务,目前纵或不见其利,将来终必有其成效。”这是他去世前两年说的话。
世人看到了一个世界船王比海洋还要壮阔的内心世界。
老布什:加入向C.Y.致敬的行列
1982年4月15日凌晨1时余,董浩云于香港九龙塘住宅因心脏病突发,送至养和医院急救,终告无效。终年70岁。
他的最后一篇日记,记到4月13日,最后的一句话是:
搭地下铁回家。
大幕急落,“一个真正的世界航运巨子”就此谢幕。
掌声响起。
老布什(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
他是一个仁厚君子,又是一个商界的强人和一位声誉卓著的人物。他来美国的时候,美国的顶尖企业精英都一致向他致敬喝彩。
我感谢你今天对我的访问,因为它给了我一个机会加入向C.Y.致敬的行列。
顾毓琇(麻省理工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
过了五百至一千年后,可能还只有董浩云一个人,他是一个独特的创业者!
积克·克鲁斯(赫伯罗德公司主席):
谁是最大的船王?这个问题总是困扰着包、董二人。我们可从几方面去看,如:
第一,纯以船只吨位计,包算是第一。
第二,以整体收益而言,董会在这方面占优。他经营定期邮轮,收取较高的运输费,收益会更多。
第三,论公司的拥有权,C.Y.完全独资拥有,而包的“环球”其中很大股份属于汇丰银行。
他对于船有一份浪漫的爱恋……对他而言,每艘新船下水就像亲生婴儿诞生般兴奋,他要迫不及待地向世人介绍,而且为新生命诚心祝祷……他对国际船务一片至诚,以船作桥梁,打破隔膜,为世人运送货物和思想,这就是他和包不同之处。
赵浩生(原《中央日报》记者,耶鲁大学教授):
他的每一艘新船下水都请我们夫妇参加下水典礼。有一次,我们到佐世保参加全球第一艘三十万吨巨轮的下水盛典。在军乐鞭炮狂欢庆祝中,他悄悄地离开人群,拉着我到海滩上散步。他告诉我,他想哭,但是不愿别人看见。我不了解他的心情,问他为什么?他说,刚才在下水典礼上奏了日本、新加坡和利比亚的国歌,而没有奏中国国歌。是因为这条船是日本制造,新加坡贷款,挂的是利比亚的国旗,这是国际航业经常的安排,但他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这艘巨轮的业主,在下水典礼上却听不到中国国歌,怎不让他这个热爱祖国的炎黄子孙潸然泪下呢?我理解他的心情,我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一切都是往好处变,我们总有一天像回归大海一样回归祖国!你回浙江,我回河南!”他在一霎沉默之后伸开臂膀,迎着海风开怀大笑起来,他看上去像热情、豪迈的爱国诗人拜伦而不像一位称霸海上的船王。
包玉刚是董浩云之后的又一个传奇。在波涛特别险恶的航运战场上,他是一位韬略非凡的统帅,也是一位成功的战略家战术家。与董浩云不同的是,包玉刚搞航运是半路出家。他从金融界一个华丽的转身成为船王,然后又是一个漂亮的回旋,强龙上岸从海上回到了陆上,让世人看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