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胡同客栈 非一般胡同沙发客
Candy和David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生活在北京,携手走过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欣赏了那么多漂亮的异国风景,却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商量起拔腿就能开始的小旅行。这样的小旅行,无需签证,不必准备,随时想起,下一秒就出发。 第一场小旅行,他们选择了近在咫尺的几条胡同,关注了胡同里那些新旧各异的沙发——最重要的是,倾听了坐在沙发上的每一个人的故事。和越过千山万水只为一场日出相比,这更像是一场“心”的旅行,也改写了行走的定义。 旅行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中的重要向往。 梦想着去远方,梦想着在路上,梦想着“说走就走”……似乎只有逃离了日常生活,去到不一样的地方,现代人才能重新发现世界,找回自我。 但是这样的旅行常常被各种理由羁绊:没钱,没时间,没人陪。 有没有可能让旅行变得更加日常?有没有可能让旅行随时发生在周边熟悉的环境,每天的生活里? 一趟胡同里的沙发之旅,开启了我的日常生活之旅。 她每天坐在厕所对面的沙发上,和路过的邻居们打招呼、聊家常。 北京胡同沙发多 我在北京东城的胡同区工作,每天在胡同里进进出出,几年下来,胡同变得常规而熟悉,再没什么新鲜感可言。有一天,我和David一起在胡同里遛狗,路过一张胡同里摆着的沙发,David突然问,什么人可以坐在这个沙发上? 就是这个问题,让我开始注意胡同里摆着的沙发。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北京的胡同里遍布沙发。这些沙发被随意地放置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时间段,总有不同的人坐在上面。这个发现也带来了新的灵感:不如就在胡同里开始一场不一样的小旅行?就将一张张沙发作为这场旅行的主题和线索,了解这些沙发到底从何而来,谁会坐在这些沙发上,各自又有什么样的生活。 工作五年,我第一次有了“说走就走的旅行”。接着,利用上下班和周末的时间,我和David开始一个个地寻访胡同里的沙发,每看到一个沙发,就给它拍一张照片,和沙发上的人聊聊天。话题总是从沙发开始的:“你知道这个沙发是从哪儿来的吗?”“这个沙发在这里多久了?”再慢慢延展到沙发上的人:“你发现这个沙发多久了?”“一般什么时候会来这儿?”“平时都在这里做些什么?”最后逐渐了解这个人的生活:“你在胡同里住了多久啦?”“不来这儿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胡同里的沙发,往往被搁置在公共空间里。也许是某户人家的门口,也许是公共厕所的对面,也许是某棵大树下,也许是小卖部旁。 这些沙发没有主人。事实上,胡同里的这些沙发,见证了胡同居民更新换代的现代生活。它们也许是坏了,也许是样式不够时髦,于是被从居民的家里搬出来,出现在垃圾筒旁,或者废品收购站。需要它们的人,就花个10块、5块乃至更便宜的价格,捡回这些旧沙发,挪到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谁都能做。必要时,捡沙发回来的人还会做一些改造,以求沙发物尽其用。有的沙发腿坏了,但垫子还能用,就用砖头块垒在沙发腿下面,再铺上垫子;又或者,用铁丝、布条等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材料修补沙发。 每天都到家附近的木头沙发上坐一两个小时—啥也不干,就坐着。 谁是胡同沙发客? 那些坐在沙发上的人,整天被来来往往的路人经过,似乎已经习惯在沙发上展示他们生活的瞬间,也愿意和停下来的人随意地聊天。有些人,甚至在一靠近他们的时候,就邀请我们坐在沙发上。 因为胡同里的沙发之旅,我开始认识胡同里那些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的故事让我看到胡同里的另一个世界,在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平房里,存在一个又一个不一样的生活。 胡同里土生土长的杨大爷,年近90,每天都到家附近的沙发上坐一两个小时,安静地让时间流过。 快70岁的heng奶奶(不识字的heng奶奶说不出她的姓到底是哪个字),从安徽老家来北京治病,儿子在胡同里送煤气,她就每天坐在家门口的沙发晒太阳,盼望因脑血栓不能动的手和腿能尽快恢复知觉,“好给孩子做饭”。 胡同里的低保户朱叔叔,每天吃在沙发上,睡在沙发上,要不一个人喝酒,要不和哥们儿喝酒,沙发边上都是酒瓶。 同样60岁的王阿姨,从外地来北京打工,负责清洁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她每天坐在厕所对面的沙发上,和路过的邻居们打招呼、聊家常。 性格内向的杨叔叔,因为不想成为家里人的负担,从甘肃来北京工作,每天16个小时的保洁工作对于他来说太漫长了,他也常常坐在厕所附近的沙发上,用捡来的本子和笔写日记,倾吐内心苦水的同时也给自己找到继续生活的动力。 为了照顾女儿从东北来北京的许阿姨,和女儿一起在胡同的澡堂里工作,没客人的时候就坐在澡堂对面的沙发上织织东西,打发时间。 在北京菜场纵横十几年,终于在胡同里拥有了自己菜店的边大姐,不仅卖菜,也关心她的左邻右里,菜店对面的沙发和桌子,成为居民们来来往往、互相问候的“民间社区中心”。 退休后无事可做的孙叔叔,重拾起年轻时的爱好—拉手风琴。天气好的日子,他坐在家门口的沙发上,再摆上一个曲谱架,在车来车往的胡同里悠然自得地拉起俄罗斯小调。 几个住胡同平房里的小学生,因为母亲花五元钱买了两个沙发放在小区门口,从此多了一个做作业、和小伙伴玩耍的地方。兴奋起来,他们就在沙发上蹦跳、打闹。因为亲戚在胡同工作而来到胡同的小学生小赵,每天坐在沙发上用大人的手机听音乐,不知道何时能回家乡的学校念书。 两个月的时间,我和David转遍了附近十几条胡同,逐个认识每一张沙发和每一个沙发上的人。每当聊天结束,我们都会给坐在沙发上的人拍一张他和沙发的合照,再把这些照片冲印出来,送给他们。王阿姨拿到照片时,笑得合不拢嘴,问我们可不可以换下橙颜色的保洁工人工作服,穿上她喜欢的衣服,再拍一张寄回家。许阿姨把照片贴在澡堂前台旁,每当有人问起,都会讲一遍她是怎样和我们认识的。杨爷爷带我们从沙发边走到他的家,房间里有一张床、一部电视、一条狗,这就是一个老人的生活。孙叔叔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掀开院子里的布帘,展示他收集的蟋蟀罐和拉手风琴以外的另一个爱好—斗蛐蛐。田叔叔则带我们走进他自己搭建的小小鸽棚,让我们看他每天是如何放飞鸽子的—还送我们两个鸽蛋。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宋阿姨。第一次见她,她刚买完菜,正在胡同沙发上歇息,和附近的居民聊天。第二次见她,是在边大姐的菜店。我们把照片交给她,她特别开心,邀请我们到她家吃正宗的山东大饼。宋阿姨是山东人,因为孩子都在北京,就将家里的菜地租给别人,自己也来了北京。她花800多块钱,在胡同里租了个房间,就在儿子隔壁。这天,她用“家乡自己种的花生榨出来的花生油”炸丸子,还教我们把丸子碾碎,夹在她从家乡带来的山东大饼里吃。认识她的时候中秋节刚过,她拿一个袋子,装了好多月饼送给我们——因为儿子在西饼店工作,家里屯了五箱月饼。她抱着月饼,站在胡同里,不管认识不认识,见人都送一块月饼,说一声“中秋快乐”。宋阿姨乐呵呵地说,“我这辈子从来不缺钱,想什么就得什么”;“人越大方,得到的就越多”。 旅行何必去远方 我没有想到,胡同里的沙发之旅开始改变我的生活。一来二往,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渐渐有了他们的名字,路过时会互相热情地打个招呼,或者干脆停下来聊聊家常,天冷时会彼此提醒加衣,有什么好吃的会想着分享。这些北京胡同里的沙发客,变成我身边亲切的邻居和朋友。连性格内向的杨叔叔,也开始用他口音浓重的方言主动分享关于他的更多故事,请我们“有空多来说说话”。因为甘肃口音听不太懂,杨叔叔就慢慢地讲。渐渐地,语言对于我们来说不再是障碍。我把家里闲置的收音机送给他解闷,他就用别人送的毛线和捡来的竹签给我和David织毛线背心,最后送给我一件带“叶子”图案的背心,送给David一件带“波浪”图案的背心。杨叔叔说他会唱歌,我们便买上豆浆包子,一块儿吃早饭,听他唱《东方红》、《白毛女》。胡同里的居民围过来,夸他,听不懂说什么,但歌儿唱得还真好!杨叔叔的脸上渐渐多了笑容,我们也因为他多了快乐。 因为好奇出发,我开始了这趟胡同之旅。换一个视角看周围,一切都是新的。旅行途中听到不同的故事、看到不同的生活,让我的心变得更开放。而旅行途中结识的这些新朋友,也让我逐渐找到了自己在胡同这片社区里的归属感,不再是每天来这里上班下班的路人。 我对旅行有了新的理解。为什么旅行一定要去远方?如果换个思路,重新看待熟悉的环境,重新发现那些近在身边的、却从来不曾了解过的生活,我们依然能发现世界、发现自我,找到正面力量。 这样的日常生活之旅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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