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比我大几岁,我们是一起在社会主义大院里长大的。
他从小身体就好,个性也强,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领着同院的孩子去别的院打架。可不是玩打仗,是真的打群架。他虽然小,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比他大的孩子都听他的。几年前在网上看到阿富汗一个9岁的匪首,天真中藏着凶悍,我恍惚间,竞觉得就是他。
我家家庭出身高了些,黑五类子弟,所以在父母的警告下,我是从来不参加这种群架的。他的父亲经常夸我听话,因为他父亲为他这个儿子操尽了心。经常不是把哪个孩子打伤,就是往谁家晾出来的衣服被子里塞煤块,还有次去动物园把天鹅给开了花,让管理员押着给弄回来了,找他父亲要赔偿。
也就那次,他父亲把他捆在大院中间的树上,拿着个竹杆,一边哭,一边使劲抽他。院里邻居谁要拦,他父亲也不让。但他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哭。最后的结果,是他父亲终于被人拦下,坐在院子里号啕大哭,他也被别人从树上解救下来,不知道弄到哪里上药去了。
记不清是当天晚上,还是过后的几个晚上,他领着他的部队,晚上潜入动物园,把里面能砸了的玻璃都砸了个稀烂,还揪回来一大撮骆驼毛,拿绳子绑成两捆,挂在脖子上,当望远镜(玩具)用。
上了小学后,他本来比我高的两级,但估计是因为他太喜欢读小学了,居然接连选择了留级。
终于等到上了初中,他比我还低了一级,成了我的学弟。
上小学后,他淘气的本性不变,但迷上了骑自行车。那时候,每家一般都有一两辆自行车,不是飞鸽就是永久,是那种笨笨的28自行车。院里有个孩子的父亲是邮递员,骑着一辆绿色的邮局用的加重自行车,就成了大院的一道亮点。
大院门口是条小巷,自从他迷上了骑自行车后,小巷就成了他的练车场。才开始他个子低,就是“掏窟窿”,后来个子高了,花样也翻新,坐着骑,躺着骑,趴着骑,倒着骑,坐在车把上骑,甚至抬起前轮或者后轮骑,我那会儿能想到的花样,一告他,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练出来。我是上了初中才学的自行车,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然,他也学会了修自行车。经常就凭改锥钳子扳手,把连街口上修自行车的那个拐子都处理不了的问题,都能搞得服服帖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父亲的自行车中轴裂了个缝,骑起来,两个脚瞪子不时地晃一晃,我父亲几乎就在大马路上摔到汽车轮子下。我父亲不论推到哪里,都说要整套换,那时候,谁家钱都不多,换一整套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数目。死马当活马医,我父亲把车子推给他。他蹲在车子跟前研究了一会,跑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半截锯条,掰下一点来,淬了火,硬生生地顺着那裂缝捣进去,然后一试骑,告我父亲,好了。果然,我父亲一骑,眼睛都冒绿光,真的好了!后来这车子又骑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彻底去换了一套新的中轴。
上了初中,我们社会主义大院拆了,盖了楼,我和他住得虽然仍不远,但不在一个楼群里了,来往就有点少了。
直到有一天上学,早晨的第一节课让我们上自习,老师都集中到校礼堂去开会去了,校长在高音喇叭里播开会通知的时候,声音带着紧张。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出事了,学校那天通报他的情况。据说他的事情,在当时,是我们学校建校以后,学生中出过的最大一起违法案件。
但他只是玩车,并不偷,只是开上车在路上到处瞎逛,开到没油了,或者不想开了,随便找个地方把车一扔,掉头就走了。
市公安局接连接到神秘丢失212吉普车的报案,但很快就能在别处找到,给谁想来也蹊跷。
不过汽车毕竟是个大物件,后来听说,市局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是做为大案来侦破的。
常在河边走,不可能不湿鞋。终于有一天,他在我们这里最大的一条街上开着212逍遥的时候,被一个交警盯上了,原因呢,是警察叔叔看到车里,象是坐着一个未成年人司机。警察叔叔很快布控,将他活捉了。
案情很明白,丢的车也都找回来了。但不幸的是,在警校双方的合力安排下,他被送到了工读学校。他的父亲为此,一下沉默了很多,见了邻居们也都不打招呼,人,也似乎老了很多。
从工读学校出来,他闲在了家里,虽然仍然是居委会和派出所的重点关照对象,但他闲不住,那时候个体经济也很活跃了,他就在街道上摆了个修车摊,大车小车,什么也敢修。我那时候,已经上了高中,每次回家路过他的车摊时,都打个招呼,或者停下来和他聊几句。只知道他那时心情很好,而我呢,还是被父母警告,不要和他来往,在父母眼里,他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但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老老实实的小百姓,总想着为孩子谋一条正经的出路。他从工读学校出来一年以后,他父母终于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求了多少人,把他送到了部队,而且,知道他喜欢车,进了部队又四处求人,让他当上了一名汽车兵。
军车开的是卡车,虽然开军车,他没有车本,却也让他过足了车瘾。
他们连最大的任务,就是给偏远的军营送补给。胆子大,兴趣浓,加上从小就开车玩车修车,他在车队里很快就成了一个全面手,每次有重要的任务,班长都要带上他才放心。但让班长常常气愤不已的是,他开的车不仅比别人费油,还费轮胎,据他给我讲,最多的记录,是一个月爆了20多条轮胎。为此,他不知道住过多少次禁闭。
有一次送完补给回来,他又在半路上爆了胎,他们班长一气之下,不准他进车头,让他在车厢里面站着,结果就这次,路过一个村庄时,路况不好,翻了车,车头里面的班长受了伤。而他呢,眼疾腿快,在翻车前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毛发未伤,还临时代替了班长的角色,过足了指挥瘾。把个班长后来弄得哭笑不得。
就这样一干将近三年,他积攒了第一桶金。而在这期间,他一有空闲,就读汽车的书。他的家里到处都堆满了和汽车相关的图书杂志,他还当了一个汽车论坛的斑竹,并且系统地参加了汽车维修和销售的相关课程。
那时候,他开着一辆二手的夏利,兼着帮人买车、修车、鉴定车,尤其在鉴定二手车方面,很快就在我们这里名声鹊起。
据他讲,隔上几十米一看跑着的车,他就知道这辆车哪有故障,或者哪里大修过,是否出过车祸。仅鉴定二手车方面的收入,我不知道他就挣了多少。据我介绍过找他鉴定车的人,后来说起来,都对他的专业性佩服得不得了。
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开着一辆大摩托,晚上坏在了路上,给他打电话求助,他赶过去一看,当下没法处理,而他的小夏利也带不了那大家伙。并且摩托坏得也蹊跷,只能倒,不能进。他咬咬牙,硬生生把摩托倒着开了回来。后来他得意地给我说,他倒着开摩托,把路边的行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他在我们这里的汽修一条街上开了自己的汽修厂,由于圈里的朋友很多,他的技术也非常棒,管理呢,也非常严格,结果生意奇好,他名下的汽修厂,到现在也开到了第四家,还开了一家大型的汽配超市。曾经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他的父亲,也为有一个这样的儿子骄傲了起来。以前的老邻居说起来,都对他和他的父亲羡慕不已。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遇到了他,把他领到我父母那里,一起吃了一顿蘸片子。他说,他从小就对我母亲做的蘸片子情有独衷,至今念念不忘。我问他以后的打算,他说,想造汽车,做出一个民族汽车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