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不是那种年轻的热血沸腾的创业青年,而是个还差4年就“知天命”的半老宿翁。个子高,很瘦,是人们常比喻的那种“电杆”儿。就看他这副模样,也远离“福相”。他如果发了财,简直是对中国人看相学的彻底颠覆!老先生梦游一样从家里出来,在清水溪逛。他要寻一间可做厂房的屋,以便生产他的摩托车零件,屋子不能太大,这是出于租金的考虑。他在磨床厂和货运公司之间那条小路终于打听到一间农民的屋要出租。租金每月200元。老先生觉得这个价比较适合他的经营规模,就租下来了。这时候的尹老先生闷闷不乐。前程漫漫,谁也没有长一双能看未来的眼睛。
他孤独!他的孤独来自于家人,老婆、儿子、女儿、老婆家的所有亲戚、自己的所有亲戚,都说,“你简直是疯了!不知你头脑里在想什么!亏你想得出来!”但这的确不能责怪他们。换你试试:如果某一天,你的父亲或爷爷,他已经56岁了,突然向全家宣布“我要创业”,还要求家里各位听众“注意保密,不得外传”。你听了也会目瞪口呆,准以为你爸或爷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说胡话。
尹老先生呢,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自然心里闷闷不乐,但鬼使神差,两头牛也拉不住他创业的冲动。说来他要创业的冲动,却起因于几乎同样滑稽而荒诞的缘由。
在“十亿人民九亿商”(民谚)的年月,尹老先生自然也在“钻研”此道。可经年累月东闯闯、西混混,春去秋来,十年又过,花发又添多许,没闯出个名堂。后来听说曾家做摩托车配件,也就是做些零件,卖给全国著名的重庆嘉陵摩托车建设厂。这是个大型国有摩托车巨头。那些年,摩托车比导弹还俏。他就想去看看。
曾家的作坊就在煤技校后面,他找了个借口,就逛到厂里去了。厂长不在,只四、五个工人在忙。正好。他东看看、西问问。一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洗床、一台冲床。工业生产,原来不过就这几台床在转啊!
作坊分两间,一间大,像教室,墙壁上挂着帆布工作服。门口有个洗碗槽,槽台上放着块肥皂,地上一包洗衣粉,工人们在这里洗被机油污黑的手。机器不大,一字靠里壁排开,地上有个箩筐。尹老先生往箩筐里一看,一种弯曲的合金棍,尹老先生问挨着箩筐机器边坐的小女孩,估计有18岁,是附近乡下来的。“这是什么?”那女孩说,“是摩托车反光镜架。“尹老先生弯腰从箩筐里拿起一个来瞧,心理想了一下摩托车的样子,这不正是吗!
尹老先生又问:“就这几台机器,摩托车的什么零件都能生产出来?”
女孩道:“是埃”
尹老先生又问:“那发动机呢?”
女孩道:“这我不知道。”
尹老先生以散步的姿态走出作坊。从此,脑里天天转动的是生产摩托车配件的事。去嘉陵厂生产资料处供应科问,对方说,“是的,嘉陵是主装,配件都从外面购进。”又去建设厂,但这厂军事化管理,连大门的门岗这一关都没过,就被吼了出来。他想装着厂内干部的样子,大步流星直接混进去,已进门走到喷水池处了,后面一声喊:“喂!那个高个子,找哪个?你给我出来。”他只好怏怏出来。在厂门外的一个经营部里瞎逛了半天。
这个疯癫癫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市场研究,也就是这里逛逛、那里问问,最终决定自己也开个作坊,也生产些刹车片啦、弹簧啦、轴承啦、轮胎钢圈钢丝啦等等,然后找个拖拉机拖到嘉陵厂,卖给他们。作坊的场地好办,就在家附近租间房子;工人好办,在街上贴张布告,人就像流水;师傅他找到了,是原来手表厂的一个工人,车、削、刨、洗、冲十八般机械加工工艺全会。他自己说,一看图纸,再复杂的东西也搞得出来。设备也落实好了,都是某个厂的旧机床,因为没什么业务,准备处理,只待他去交钱拉货。
他真是孤独。为了凑钱卖机器、租厂房、办执照、付工人工资,他闷闷不乐地活动着。他自己哪里有什么钱呢!56岁了,存折上只有3万元,这是他现有的全部积蓄。
他决定找亲戚“入股”!到了亲戚家,喝了一口茶他就开口了,亲戚听了半天后打断他的话说:“二叔啊!你曾经车过一颗螺丝吗?你知道摩托轮子是怎么转的吗?!”
他只好说不知道。这个疯癫癫的人发现亲戚处没门,又转找朋友。天天串门,跑到人家里,像做政治思想工作一样劝别人加入他的生产摩托车零件的计划。末了,他还把每个人带去曾家参观一番。
所谓去曾加参观,是这样子的:
先把朋友带到曾家开的作坊处,离得远远的,他指着那屋给朋友看。总结的话是:“实在很简单的,你看,就那间房里。”继而,他又带朋友穿过天坎,爬上一段公路,指着公路上方的一幢五层楼房说:“你看,曾家就是开这个厂赚的钱。去年,他还一家七口挤在老上桥煤校边的一间屋里呢!现在这厂房起码也要花个二、三十万吧。”
有两次,他还把朋友直接带到楼前的晒坝里,更近一些参观。因为有一条大狼狗,拴在楼梯间,他不敢靠得再近了。
尹老先生苦苦想出的这一招起了关键性作用。经过数月,终于说动了9个朋友,每人出2万,他自己出2万,一共20万,搞个“股份制”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