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接到老妈一通电话,说三舅从海南回来了,打算在北京长住,他现在孑然一身,还住老屋子,只请了一个保姆。
他很想你,你小时候,他对你那么好,周末你带他去吃顿饭吧…我应承下来,心底知道,一个痛苦的盒子即将被打开…周末的天阴得让人压抑,天气预报下午有雪。我刚把车泊到了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街口,就看到了三舅的身影,依然高大、魁梧、虎威尚在,只是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的英气所剩无几,纵然是老虎,也就是夕阳中晒太阳的老虎了…是啊,一别十余载!三舅看到我的一瞬间,我从他眼神中读到了两种情绪,先是很惊讶,一个当年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出落成了一个大丫头片子,紧接着,眼里有一抹刺痛,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我希望他想起来的人…我从这种残忍的提示中得到了快感,虽然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丝不忍,但我不愿多想,一踩油门,车子急驶了出去!
终于到了饭馆,我们进了事先订好的雅间,小姐就直接上菜了,从小都是三舅安排我的饮食,如今我也直接做了一回主。
我为他安排了精美菜肴,小吃,当然还有美酒,这是三舅的习惯,无论一桌有多少人,一定要把这个馆子的特色菜给点齐了。说到这里,我要介绍三舅的背景了。
他在八十年代中期,一朝暴富,暴富的途径没违法,也没贪污,应该说,是沾了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光,所谓时势造英雄,他成为了那个时代货真价实的大富翁。他的钱车载斗量,并不是夸张,是因为那时候没有发行百元大钞,但依然可以想像用卡车运钱是什么感觉,好在三舅的房子是苏式的二层小楼,又高又大,要不把钱放哪里,还真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三舅那时候刚三十出头,而我还在上小学。可以说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精华年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正好用自己懵懂无知的岁月为他作了一个见证…酒过三旬,三舅的脸上又重现了当年的英气,终于对我说出了他心底埋的最深的话:“瑞瑞,我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混过来了。这些年,从峰顶到谷底,跌跌荡荡,一路走来,心里只有四条感悟,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第一,你要会理财(我很惊讶,这个词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一笔收入无论大小,你都要有所规划,合理安排。我们这拨人,虽然赶上了好时候,可大部分人只知道傻挣傻花,“散尽千金不复还”,如果不会理财,就是守着座金山也有挥霍空的一天!
第二,人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这些年总有人说失败后的心态很难调整,殊不知成功以后想保持个稳定的心态才是最难的!你三舅当年就是在一瞬间失去自我的,在我那个年龄,一步登顶,立刻门前车如流水人如龙,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所有话都是好听的。吃饭一定去大饭店,买东西只求最贵,不求最好,买奔驰车,买大哥大,捧影星,捧歌星…任何事都认为自己最厉害,任何选择都认为自己最正确…唉,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我那时候日子过的确实太荒唐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看不起自己(当年报纸上大款拼钱点歌的新闻,始作甬者就是我这位三舅)
第三,要有投资的概念。
就是不光要“守业”,还要会用鸡生蛋,用蛋生鸡。人需要有长远的眼光,在我那个年代,北京前十位富人的资产,放到如今不值一提,所以,人如果不与时俱进的话,就会被这个社会甩在后面。要会投资,除了学习相关专业知识以外,身边还要有得力的人,人不要总习惯和比自己位置低的人在一起,要多向高人学习,取经,只有这样,才能发展!
第四,也是我跟斗摔得最狠的一条,就是要找一个真正爱你、真心和你过日子的人......
关于这一点,三舅说了很多,但不如我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替他总结一下。由于三舅家离我的中学学校很近,所以我当年有空没空就喜欢去绕个弯子,他那里总是很热闹,吃的好,最关键的是有美女看。三舅的长相没挑,身材又很男人,没发财之前就属于招花引蝶型,一旦发了财,就更忘乎所以了,女友中还包括几个大小星星。其中很多都是过客,在外人眼中虚荣的令人作呕,只有一个是例外:小卿,也是一个陪伴了三舅时间最久的女人,唯一一个把三舅的家人当自己家人对待的女孩。
小卿是舞蹈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了,最难得的她不光美丽,还非常善良本分,她的穿衣风格至今影响着我。在三舅其它女朋友裘衣皮草、金玉手饰疯狂购物的时候,小卿永远是上身纯棉帽衫下配一条牛仔裤;在别的女人出入饭店酒楼,乐此不疲的时候,小卿总是从家里烧好饭,用食盒带到三舅家里;当别的女人想尽一切办法从三舅这刮钱的时候,小卿从没拿过三舅的一分钱(三舅亲口说的),小卿还总认为自己的收入也挺高的,给过我姥姥、姥爷N回钱;当别的女人介绍杂七杂八的项目给三舅的时候,小卿拿出了自己家的全部积蓄,并把三舅送她的几件手饰变卖了,在北京最有名的服装街买了两个摊位(这条街的成立和三舅有很大瓜葛),并转租了出去,成了一笔到现在都很稳定的收入,在小卿离开三舅的时候,把其中的一份租契送给了三舅(这笔钱后来成了三舅被坑以后的救命钱)。小卿很年轻,让我叫她小姨,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去书店买书、美术馆看画展、北舞院训练、工体看演出、去电视台看她排练…只是,三舅很喜欢小卿,却不拒绝其它女人,小卿很美,但她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实在敌不过一张张用外科手术刀改变过的面孔,和喜欢穿着妖娆的女人们。
直到我上高一的一个早晨,象往常一样,嘴里叼着根油条,疯狗一样蹬着自行车冲出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口,拎着行李,眼睛肿的象桃子一样的小卿。我转眼间就明白了,她一定是从外地演出回来,去三舅家,看到了让她心碎的一幕…我带上她去了玉渊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她痛痛快快的哭,小卿哭了一整天,我也陪着她哭了一天,那天公园里人很少,潭水陪着我们一起抽泣,樱花的心也碎掉了。小卿紧紧搂着我,让我答应她:“这辈子不依靠男人生活;不要在自己的脸上动刀子;不要相信好厨艺可以拴住一个男人的胃;如果男人背叛过一次,永远不给他第二次机会…”那个小小的我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安慰她,只能疯狂迷茫的点头,答应她的一切要求,承诺着每一件事.
“傻丫头,怎么掉金豆了!”三舅的一句话把我从回忆的思絮中拉回到现实,“噢,没事”我装做是被辣椒呛的。
“唉,这些都是三舅的心血之谈,可能不见得精辟,但丫头你一定要记住啊!”“您放心吧,很精辟,我字字都记住了”“等你结婚的那一天,一定让你妈通知我,我现在虽然今不如昔了,但我的彩礼一定是所有人中最丰厚的”“不用了,舅,我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靠男人的钱生活”说完了这句,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三舅的脸一下变的煞白,我赶紧补充:“长辈的钱我一分也不要,不光是我爸妈,也包括您,我妈还让我以后给您养老呢,呵呵”……结完帐,我把三舅送了回去,一路上话不多,天上的雪花已经缓缓的飘落下来,恍若哭泣的樱花雨。
三舅的背影消失在雪花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想到他今天对我说的话,心中百感交集,“人之将老,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