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新年的前九天,也就是2008年12月22日,在制造了中国互联网行业迄今最大的一笔交易(总金额高达13.74亿美元)后,分众传媒董事局主席江南春关上了手机。
没有新闻发布会,更没有安排记者采访。翌日,江南春又去拜访了三个北京客户。第三天一早八点半,他又出现在首都国际机场,前往南京会见另一拨客户。这些安排早已列在了江南春的行程表上,并没有因为分众与新浪的这场交易而改变。
《中国企业家》杂志的记者最终接通了江南春的电话,“电话那端的语速依然奇快,但是不再像以往那样亢奋和有问必答。他说自己要保持低调。”
这不是我们曾经熟悉的那个喜欢抛头露脸的江南春。
曾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江南春,头顶着“年轻、财富、诗人”的光环,入选2006年度“风云浙商”的采访在本报刊登后,很多家有千金的家长打来电话,想让记者帮忙,为自家宝贝女儿与这位“钻石王老五”牵线搭桥。
在国际金融市场风云变幻的2008年,江南春遭遇了什么,让他卖掉了一手创办的企业?
江南春的2008
2008年整年,江南春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关于分众业务的专访。他也承认,自己对这两年分众的发展运营有所反思。“但现在我不想说。”
分众传媒市值在过去的一年蒸发了90%,但江南春拒绝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他2008年的心路历程。他说,“一切都很正常”。的确,江原本拥有一个典型的“江南春式”开局。
2008年1月22日,江南春宣布电众媒体(分众与日本电通的合资公司)诞生,这是江南春在互联网广告业的又一次布局。此前一天,他刚刚宣布以500万美元和部分资产换取医院液晶广告商炎黄传媒20%的股份。
“分众的执行力没有什么做不到。”炙手可热的楼宇液晶广告,茁壮成长的互联网广告,再加上前景广阔的手机广告,江南春传媒帝国的三驾马车在此刻接近了完美。
然而,这完美仅保持了60天。两个月后,中央电视台“3·15晚会”播出,分众无线违规群发短信被重点曝光,分众股价在周一(美国时间3月17日)开盘之后下跌了11.66美元,市值蒸发了26.6%。
3月,江南春将CEO的头衔让给总裁谭智,自己专事执行董事长。那个总是喜欢抛头露脸的江南春在媒体的视野里消失了。据说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为分众寻找下家。
5月大地震,使众多商家减少广告投放,分众业绩顿时受影响。而江南春原本寄予希望的北京奥运会,也没能出现预期的广告井喷行情。相反,因为许多非奥运赞助商取消了广告投放计划,奥运期间分众在北京的广告销售收入较7月份减少了三四成。随后,金融风暴的蔓延开始沉重打击分众的广告客户,金融、汽车等领域的高端客户开始压缩开支,而受到“三聚氰胺”事件影响,分众的乳业广告全军覆没。
看到业绩下滑,江南春心急如焚。他亲自登门向客户解释,“因为你减预算,所以你考虑更多的应该是精准媒体,我们就是精准性媒体。”
然而颓势仍旧无法挽回。11月11日,当分众公布了低于分析师预期的第三季度财报,股价当天重挫45%。
祸起并购
2007年12月,分众以1.684亿美元现金收购玺诚传媒。但在经济危机的大环境里,玺诚2008年表现得糟糕,未完成盈利目标。
“如果我能够预料今天的经济形势,我的选择就是不做(并购玺诚)。但是我也不具备这个预料的能力。”江南春有些懊恼、无奈。他对分众过去几年的扩张流露出了反思之意,“过于激进吧,比如有时候的收购价格过高。”
2005年7月,分众在纳斯达克上市。三个月后,就以1.83亿美元收购框架;2006年1月,3.25亿美元收购最大的竞争对手聚众;2006年3月,3000万美金收购凯威点告;2007年3月,2.25亿~3亿美元收购好耶;2007年12月,1.684亿美元收购玺城。除了这数次大型的并购,据不完全统计,分众这些年并购的公司数量近50家。
江南春前几次并购都旨在消灭主要的竞争对手,因此收购的效果立竿见影:竞争终结,利润率直线上升。这更坚定了他再次发动收购的信心。他恐怕没意识到,正在进行的并购游戏已近于失控。
资本市场的低迷与股价下跌使得分众的收购步伐在2008年戛然而止,江南春发现,自己用于并购的弹药没有了,分众如今在资本市场已不能如以往聚集人气了。
更重要的问题是,分众多年来专注于收购,强调外部扩张,与之相应忽视了内部管理,弊病开始显现。“除了框架和好耶,分众收购的那些团队都一般,谭智整合起来也非常累。”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媒体公司CEO说,“作为创始人,江南春专注于卖单子,却忽略了企业运营、团队文化建设。”
“分众的问题是创新能力太差,除了抢占规模和份额没干别的,江南春自己说‘创意创造生意’,如果没有创意与创新,生意就不存在。分众的诞生是因为有了一个好创意,而现在被收购也是因为它已没有创新与创意。”开创室内停车场媒体新模式的马良传播创始人李舸说。
但江南春更愿意把导致分众目前困境的原因归咎于大环境的恶化,“可能我们对全球经济的看法、对中国经济的看法都过度乐观,在过去的几年中没有遇到过这种经济形势,所以一旦出现变化,很多的挑战就暴露出来。”
当新的增长点被意外扼杀、原有的楼宇液晶业务被分析师认为“过度成熟”而缺乏增长空间,新的并购又无从下手时,江南春选择了一退再退,先是从CEO退回到董事会,现在干脆从分众退到了新浪。
新老板曹国伟
“我们追求的是保证股东利益最大化,这次整合客观上是分众与新浪之间两个互相非常了解的公司的整合。”新浪CEO曹国伟和江南春的回答如出一辙。“我不觉得单个人会有能力去影响这两个公司。”曹说。
2006年之后,江南春与曹国伟曾经探讨两家公司的整合可能。不过由于当时分众势头正劲,其市值大大高于新浪,新浪显然在并购中的地位不利。江曹两人间的探讨并未被提交到董事会层面讨论。
2008年之后,分众业绩下滑,股价持续下挫,到11月20日更是跌至历史低点6.18美元,较其去年的最高点已经缩水90%。两家公司的市值已经非常接近。
于是,在这个时间点,江南春与曹国伟一次喝茶时的闲聊促成了这笔中国互联网历史上的最大交易。
为什么不再耐心等到分众股价“触底”后再行出手,而选择在这个时候做出貌似“拉兄弟一把”的整合之举?曹国伟的回答是,“我为什么等着很低的?没有必要,这个时候我们无非就是说锁定的是一个相对的价格,它再低的话,资本市场也很难控制。”
至此,江南春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在目前的这种形势当中,互相之间做整合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抱团方式。”
卖掉分众以后干什么?
“我以前就是吃了讲太多的亏,你看我从2008年开始都低调。”江南春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高调做派。江南春拒绝透露以后的具体规划。“讲太多,竞争对手蜂拥而至,VC跟进,我说什么,这些人都在看、在想,不好。”
“未来集团的CEO是曹国伟,他更代表公司的大方向。”江南春一再表达低调的姿态,说自己在新浪仍然会保持一个幕后角色。他是否会通过此次合并来间接取得新浪的控制权?毕竟,江南春拥有分众10.53%(江南春亲口证实)股权,交易完成后相当于新浪总股份的4.8%,他也将因此成为新浪的第一大个人股东。
对于自己未来在新浪的位置,江南春表示现在谈论为时尚早,一切要到三个月后交易完成才会具体定位。“我最擅长的是广告,我想我被放的地方肯定是跟广告有关的地方,去思考广告的发展和战略。”只有谈到广告时,江南春才一改疲惫的口吻,重新让人感觉到那个自信和口若悬河的广告强人。
那么,分众这个品牌会就此消失吗?
他立刻回应,“分众还是分众的品牌,新浪还是新浪的品牌,这是显而易见的。”分众并入新浪的业务仍然会以分众的品牌单独运营。当然,这个分众传媒有可能会更名为好耶。
“‘谁也达不到顶峰,除了那些把世界的苦难当作苦难,并且日夜不安的人’(英国诗人济慈的著名诗句)。我想,真正的诗人大抵就是这样。他们携带着来自天上的秘密口令,怀中藏有武器,用脆弱的花朵抵御着现实的侵害。而我显然不是,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负担这一切。”江南春在他的诗集《抒情时代》的自序中写道。
毕竟还是将自己一手养大的企业卖给了他人,江南春的真实想法我们也许要等到很久以后才能知道,不过在虞锋将聚众出售给分众时,江南春曾经对并购发表过这样的看法:“强者与强者之间,是共同的容忍。(如果是我强你弱)强者对弱者,你还要求我?爱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