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岁不到的吴志泽,两鬓总是刻意留着白发。
他是个善于理性思考的人,有时也会开起不着边际的玩笑。但涉及严肃话题时,却总有独辟蹊径的惊人之语。
他在温州服装行业率先实行联合重组,又率先上市,足见其风范。
●(从1910年到1998年)生产效率提高了近15倍,而企业的劳动与休息时间却还是2000多年前耶稣定下的“7天休息1天”,产能如何不过剩?
●服务业都是给有钱人、老板消费的,这种观念是错的。比如做脚穴,我们就可以从5元到500元拉开档次,要饭的走累了,也可以去按个脚。
●唐朝的时候,世界时尚中心就在中国,西安就是现在的巴黎,我们的瓷器对西方人来说,就是LV。
●现在哪一个品牌不是在中国生产的?产品本身品质是一样的。神七都上天了,你还怀疑衣服做不好?
●去年我去四川建希望小学,当地民政局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我说,我做这个还是有所求,所以有功无德。为什么无德?因为我还做宣传,我把学校造在专卖店附近,我通过这个为品牌积累美誉度。
金融危机的真正根源: 是产能过剩
金可生(以下简称金):当前的金融危机,让很多企业家开始反思。对此,你有哪些思考?
吴志泽(以下简称吴):金融危机的真正根源是什么?有人说是因为过度消费或者华尔街太贪婪引起的。我认为,真正的根源是全球产能过剩。
去年雪灾的时候,我们给一些地方的民政局打电话,说要捐些衣服。对方回答说,不要衣服,要现金。这说明,我们最基层穿衣保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2008年,仅中国生产的服装就达640亿件,规模以上企业生产206亿件,这相当于全世界67亿人口,每人能分到8-9件;皮鞋也一样,去年全国生产33.2亿双,平均每两个人就有一双中国产的鞋。
1910年,美国1个人劳动可以养活7.1人;到1998年,一人可以养活98.8人。生产效率提高了近15倍。而人类的劳动休息时间却还是2000多年前耶稣定下的“7天休息1天”,产能如何不过剩?其实按照经济学家的说法,有2亿人在干活,就可以养活全球人。
服务业还没做细: 空间还很大
金:应对产能过剩,提高第三产业的比重很重要。
吴:是的,中国现在第三产业的比例是40%,美国是80%,我们的三产比例太低,要拉动内需,必须提高这个比例。所以我觉得,企业如果在自己所在的行业已经做出优势,就好好在自己所在的行业做。如果还没有或还在创业中,就应该朝服务业方向发展。
金:你觉得服务业的机会具体在哪些方面呢?
吴:其实服务业还完全没做细,空间还很大。比如我们温州的面条,一般都是5元以上一碗,没有3元、2元一碗的,有些人就消费不起。而在成都,他们以“两”来计算,面条就可以根据需求量卖到2元、3元一碗。这就做得比我们细。
金:费用太高,许多低收入者很难享受到,是当前服务行业一个突出的问题。
吴:针对低收入者的市场细分没有做开,才会如此。我吃面为什么只能要一大碗,我吃不完一碗吃半碗不行吗?在日本,光一个糕点,从包装到量的变化就做出了无数种选择。现在有一种观念,觉得服务业里很多都是有钱人、老板消费的,这是错的。比如做脚穴,我们就可以从5元到500元拉开档次,要饭的走累了,也可以去按个脚。
金:有充分的竞争,才会有进一步的细化,这是一个市场化的过程。
吴:我们改革开放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市场化,金融现在还没有彻底市场化。我们十几亿人口,正儿八经享受到金融服务的,我看3亿不到。广大的农民,有几个有信用卡,有享受到金融服务?我们现在搞乡镇银行,就要把农村市场做起来。
做正装是逆水行舟: 要有一颗平常心
金:前面是从宏观的层面讲危机的影响,具体到你们企业,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吴:最大的影响是增速放缓,需要调整战略。实际上我们两年前就已经在调了,主要是处理好企业的发展与风险控制问题,另一个是核心业务与发展业务的关系。有些业务是成熟的,有些是发展的,像职业服、专卖店是成熟的,我们新推出的品牌、高级定制、电子商务等是发展业务。
金:据说报喜鸟的高级定制,一套西服可以卖到好几万元。这一方面的业务发展得如何?
吴:我们最贵的一套西服16万元,在全国10多家香格里拉里卖,量是很少的。不过品牌的附加值越高,意味着消费人群越小,就像是开燕翅鲍,是不可能开成阿外楼那样的。我们现在量最大的还是在零售专卖店。
金:几年前,我们温州曾有许多做品牌正装的西服企业,但现在还在坚持做品牌正装的企业只有几家。是什么导致了这个结果?
吴:是市场变化的结果,因为全球的流行趋势变成了休闲装。这些年,我们正装企业就像是从长江口向重庆开船,逆水行舟;而邦威、森马就是从重庆往长江口开船,是顺水的。逆水翻船的人自然多,速度也慢。但这个世界的潮流,总是有起有落,说不准过两年又开始流行正装了。所以今年做得好也不要太开心,做不好也不要太悲观,要保持一个平常心态。
唐朝的时候:世界时尚中心在中国
金:温州市政府推广“温州名购”,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品牌进中高档的商场很难,这是为什么呢?
吴:我们这一代人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够,而西方工业文化很强大,所以我们无形中对自己的民族品牌不自信、不认可。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政府、媒体、企业和商家共同努力。拿我们企业来说,首先做品牌时间还太短,“品”已经做到了,但“牌”未做到,还要把自己的文化底蕴做好。除此之外,消费者对中国文化的认可需要政府、媒体的引导。要知道,唐朝的时候,世界时尚中心就在中国,西安就是现在的巴黎,我们的瓷器对西方人来说,就是LV。这些要反复通过媒体宣传,建立大家对自己民族文化的信心。
金:文化不能全学西方,要把自己的信心提起来,技术上呢?
吴:西餐、钢琴我们学他们的,喝茶、弹古筝他们要学我们。不要搞成中国人看不明白、外国人看不懂的牌子就好。至于技术问题,现在哪一个品牌不是在中国生产的?产品本身品质是一样的。神七都上天了,你还怀疑衣服做不好?
金:那么你觉得中国文化崛起,成为世界上引领潮流的主导文化之一还需要多长时间?
吴:很快了。这次的G20峰会,中国地位大大提高。我对张艺谋之前的作品都很感冒,如《活着》、《菊豆》等电影,他把中国最落后的一面展示给外国人看,但奥运会开幕式除外,他把中国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展示给全世界了。这些都是民族文化崛起的信号。这次金融危机实际上是加快了这个过程,它让很多人开始反思西方的价值观,重新审视对世界的认识。
我做善事是有功无德
金:我曾看到你写的一篇文章《做善事就像听一场音乐会》,这是一种很好的心态。
吴:我觉得这应该是很平常的事情,成为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也不用刻意去做这些事情。
去年我去四川建希望小学,当地民政局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我说,我做这个还是有所求,所以有功无德。为什么无德?因为我还做宣传,我把学校造在专卖店附近,我通过这个为品牌积累美誉度。梁武帝建了很多寺院,他问达摩祖师:我建这么多寺院,修这么多路,应该有很多功德吧?达摩祖师说,你这个做出来是给世人看的,是标榜自己,有功无德。我也是如此。
金:这些年你在外面参加了很多研修班,你觉得这几年你的心态和以前比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吴:孔子讲“五十而知天命”,我快50岁了,应该要修身养性了。每个人各个阶段的关注点是不同的,古人讲“少年狂”——没狂就没梦想,没梦想就没追求,等到50岁说要当科学家,人家会说你有问题;“青年闯”——打天下要趁年轻;“中年养”——身体、性情都要养,现在和人打架会被人笑话;“老年放”——金钱、权力、美色都要放开,不然身体吃不消了。我基本上遵循这个道理。
总编手记:
学会“微笑”
吴志泽那些咄咄逼人的数据,足以使许多企业萌生退意,当然,这不是他的目的,他是在建议我们应更重视服务业。是的,换个角度看,金融危机和产能过剩在打击我们制造业的同时,也在鞭策产业的转型步伐。
对于制造业发展方向,最形象的描述是宏基创始人施振荣提出的“微笑曲线”:底端是获利最低的制造环节,左右两端则是高回报的专利、技术和品牌、服务。在过去20年,温州的制造业总体上看,是一种哭泣状的“倒微笑曲线”:更多的是注重眼前利益、低成本优势,偏好代理加工。
全球产业结构从“工业型经济”向“服务型经济”转变已成大势所趋,据世界银行的调查:高收入国家的GDP有三分之二是从服务业产生的,这些服务业从普通的体力劳动到现代服务业,包括商业、教育、健康、金融、旅游、文化等9大类。
制造业的转型其实不乏较为成功的经验:国际上,三星、诺基亚、柯达“将部分或全部生产业务外包”;IBM、惠普已经从单纯制造业彻底转型为服务供应商。在温州,我们的虚拟经营更是一开始就把重心放到了“微笑曲线”的两个顶端;前两年,正泰也提出要从制造商向服务商转型;今天,金州集团以及建筑行业的一些龙头企业,实际上做的,就是生产性服务。
“微笑”的服务业能创造更多商机,提高制造业效率、促进产业升级、提升城市功能。
我们要学会“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