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松望:热衷侨团服务他人



之一

  傅松望始终是个台面上的人,不管还坐不坐那个位置,当不当侨领,热衷侨团、服务他人是他的惯性。他这人既有江湖义气,又有民间道德,还兼具出人头地的价值目标。但凡往芸芸众生里叉腰一站,就会无端地高出半截来,不说鹤立鸡群,也是迎风而立。朋友都说,他还是生不逢时,投迟了胎,倘若把他搁到有皇上坐龙椅的年代,没准是个替人平天下的主呢。

  傅松望懒得驳斥这类并无恶意的胡言乱语,他觉着朋友虽说走得近,却是不甚知道他的。也难怪,人吃五谷杂粮,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嗜好,挺正常。不说别人,连他自己还想不清究竟要什么呢。

  虽说想不清道不明吧,也已过了大半辈,都是做了爷爷外公的人了,还图什么,不就这么过呗,自己觉着好就是。

  之二

  其实,傅松望之所以成为傅松望与他的身世有关。而这身世,来自父亲,又源于自己。

  他的父亲在还没有他这个儿子的时候,人在美国。父亲是从青田出发,一路卖青田石卖到美国去的。坐船,要在水上飘好几个月。父亲天生是个商人,在纽约摩天大楼的阴影下居然混得很不错,不但开出一个温州进出口公司,还开出一个中国进出口公司,把青田石、黄杨木、象牙等雕琢为中华国粹卖给美国人。也是运气好,欧洲正当二战动乱,美国大后方一片歌舞升平,他也就很淘了些金。后来生意交给侄甥经营,自己回国进货。进货是捎带,紧要的是生儿子。可连生几胎都是女孩,不甘心,便耽搁下来,带回的美钞也在温州置地买房投资工厂,一捱就捱到了新中国成立。原已买了香港那边的船票回美国,妻当临盆,就从上海赶回温州看个究竟,倒是生了个儿子,都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弄到江心屿办学习班,从此再与香港美国无缘。

  这个望眼欲穿的儿子就是傅松望。如果预见得子,父亲早走了。他的到来改变了全家的命运。工商业兼地主的帽子划下来,他一睁眼,就归入另类,房顶永远压着蘑菇云。

  所以,当他稍大一点看清了父亲越来越落魄的命运轨迹,就觉得父亲其实是栽在他这个儿子身上的,就有了替父亲重振当年之勇、再活一番纽约式精彩的冲动。

  之三

  后来,傅松望做了供销员。当年俗称“飞马牌”,是个跑街的,在计划经济的缝隙里走钢丝。他游刃有余,心下却时刻不忘纽约的摩天楼,伺机出发。要活父辈的人生,乡镇企业跑供销的这汪水着实浅了些。千方百计找到那边的担保申请了护照,可恶的星条旗就是不向他招展。无奈之下退一步去敲欧洲的门。领了葡萄牙的签证,还是去了法国。

  趁着转机的功夫,竟从法国海关人员的眼皮底下溜出关。他的胆也忒大,就在海关人员低头审核挡着窗口的一对夫妻的入境资料时,大摇大摆明目张胆走了出去。一步跳上出租车,傅松望乐得眉锋直颤,觉得自己挺伟大。那是1983年,为对付中国涌出来的偷渡潮,法国海关壁垒森严着呢。

  不过伟大的感觉很快就蔫了。经人介绍去了一家制皮工场做杂工,割皮、刷胶、贴皮,尤其打洞,一天十六七小时,连续打上万个洞。前面说过他是“飞马”牌出身,向来靠嘴皮子生活,哪做过这些苦力,脸都绿了。还有吃饭,动作慢一步,饭菜全没了,只好干瞪眼。有朋友给他提个醒,说,先盛半碗,快快吃完再盛一满碗,不就抢了先机?他一琢磨,还真是活命哲学,就依了,心下却是苦涩的。

  又向谁诉去?就是给家里报平安,都是难上加难。家里没电话,就给报社业务处的小妹打,一个长途翻来复去转了半天终究还是岔了线,话没接着,法郎倒是花了370。一封信寄回去,也是辗转好几个月,信封都揉烂了。哪像现在,手机一拨,整个地球都在手心攥着了。

  便在心里思量,简直就是万恶的旧社会受剥削苦大仇深嘛,要想翻身,必须做老板。

  后来换做制衣工,计件,这才缓了口气。又把家人一拨拨弄出来,包括妻与孩子,包括姐姐妹妹。家族庞大,就有了凝聚力,租一间大的房,摆好几台机子,给金边人的衣工场做外加工,齐心协力原始积累。不是老板,也像老板了。

 傅松望:热衷侨团服务他人

  傅松望是真有气魄也真有能量,自己还是“黑人”,就把大半个傅家林林总总搬到巴黎来了。但身份没有毕竟与他出人头地的抱负相去太远,欣闻西班牙大赦,便携家小还有两年积攒的一笔钱下了南欧。

  之四

  1985年的西班牙没有做皮、做衣的华人行当,傅松望摇身一变,做餐馆。先在马德里郊区开了第一家,又在市中心开了第二家,居然生意很旺。老板终于做成了,却要兼着大厨。没掌过勺,系上围兜就学。烟熏火燎也苦,得忍着,受着,即便还是旧社会,也是替自己苦了。心里装着大志,他很性急,总是飞奔的姿态。太太也不愧是他的太太,懂他的心思,辅佐他的鸿图大志,吃苦,耐劳,那没昼夜的勤快,俨然是电影里卓别林的频率。

  餐馆一溜儿开过去,最多时是六七家,有点遍地开花的意思。拳打脚踢还是顾不周全,就邀上实力欠点火候的朋友做合股人,说是帮他,更多的是他帮别人。他这人就这样,自个儿一旦站住脚,有了些底气,那侠义心肠就挡都挡不住,必要铿锵落到实处。于是,风景这边独好,傅松望有了属于他的江湖。

  到了上世纪90年代,马德里蹚熟了,心又痒痒地试图突围。飞了一遍悠远的美丽岛,眼球就被直勾勾地吸住了。美丽岛的西语叫CANRIAS,是西班牙位于大西洋属地的七岛之王,毗邻非洲,是亚热带风光旖旎的全球度假天堂。傅松望去时正值旅游旺季,走了一街居然没找着下榻的地。人还说,就你眼皮底下这片海域海滩,就满了2万张的铺位。要把七岛全年的人流量加一个总和,一点都不夸张,上千万哩!傅松望当然信,手搭凉棚望去,满大街哪有餐馆不排队的。他在和煦的阳光下走,在微腥的海风中走,能听见自己兴奋的心跳。

  再去,就不是看客了。攥了一把去投资,他点兵点将,一气开出三家餐馆,一家独资,两家合资,连成一个金三角,很是招摇。那时美丽岛的中餐属于初创,他往高处一站,大有独占山头之气概。

  开头半年多,生意好,心情更好。几位朋友天天海鲜大餐,夜夜笙歌艳舞,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便盘算把马德里的两爿餐馆也出手,把老婆孩子也接来,就做美丽岛的神仙伴侣了,寿命也长几年。

  呆久了些,恶劣的一面渐渐露出端倪。先是生意,有客源没错,可战线长,他一个光杆司令顾此失彼,从洗碗工厨师到酒吧跑堂,都得请人。岛上人工比本土高出许多,中国人还不愿来。物价也贵,尤其中国货,都得从马德里空运过来,成本就翻了倍。只有换成家庭班来做,或许还是摇钱的营生。二是生态加上心态。岛是什么,是水面上的一种围堵与困守,热闹时热闹非凡,那人却是流动的,都要走,只有海肯永远陪你,与你一起睡一起醒。还有气候,原以为温暖凉爽是顶级舒服,却不曾想没了四季更替就没了身体和心理新陈代谢的支撑和理由,两者都像锈了锁,就算生成一点“庄稼”,也长不蓬勃。

  这是生活给他的认识,与当初的感觉大相径庭。他明白是感觉错了,一个从小崇尚纽约摩天大楼的大陆人,把归宿锁定在海岛是不切实际的遐想。又留守了两年,打道回府。他把三家餐馆一一割爱时,免不了要嘲弄自己一番,算是给生活买单了。

  之五

  回到马德里,季节反差让他为之一振,精神也抖擞起来,有种阅过了人生的顿悟。生意自然还是要做的,几年后也真的玩了回大手笔,以60万欧元从台湾人手里再顶过来一爿高档餐馆,门面不大,是生意大,盘踞在马德里最中心的闹市区,游客也好,公司白领也罢,餐餐蜂拥而至,那时的经济大环境又好,所以真正的门庭若市。然而即便如此,傅松望也不钉着铆着,一番作为时不时都要腾挪到外面的江湖上去。

  这与他从小出人头地的抱负是吻合的。没钱的时候挣钱,有了钱,就得挣你在社会立足的那个高台了。靠什么?就靠不利己的一腔热情为他人服务。男人终究是为社会生的,连个影都是虚拟的,岂不枉为男人?然而对一个海外漂泊者来说,这个社会这个高台都很小,是圈囿在别人疆域上划地为牢的一个“租界”,傅松望深知这一点,就把高远的心收敛许多,即便当了侨领,也是低调的姿态。

  其实以前他也一直在做,本来就是江湖上的能人,好人,帮别人是习惯,连脑子都不用过。比如,接一个电话,只要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他会二话不说凌晨4点起床去机场接机。又比如,有人初来乍到半夜敲门,面生,说是乡邻,他就自己扎了围裙去厨房炒菜,酒肉招待。还比如,只要来自温州,不管认识不认识,一律古道心肠,借钱借力还借策划筹谋,帮人把事做起来。这类事举不胜举,多了去了。那还都是副业,一笔带过的事,现如今是侨领的心态了,要当主旋律来唱,主事的调调和意义就有了不同。要发扬光大爱国之心,要维护侨民在居住国的利益,想低调也不行。故国有难,风灾,水灾,地震,哪一回不身先士卒,组织赈灾救难。侨民被杀遇难,生老病死,或者商务纠纷,哪一次不第一时间赶往,配合处理善后。国内一拨接一拨地来代表团,哪一拨都要接待,哪一拨都不肯怠慢。还有社团日常工作,诸如办学出刊节日联欢,等等等等,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试想,这一摊子的事,得投入多少精力,花费多少钱财?

  况且,人人都是争抢着贴钱买一个义务劳动。

  都说海外侨界很复杂,众说纷纭。但他们这些“官”,还真找不出有什么直接或间接的功利。傅松望在那样的江湖那样的位置坐了整六年,把人坐老了,鬓边也依稀有了白发。除了一把荣誉,中国侨联顾问,欧洲华人华侨联合会主席,世界温州人联谊总会顾问等,还有什么?

  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沉吟半晌,说,有时想想也是空忙乎,但人这辈子,走一趟社会,不就图点声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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