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顿饭准确地说应该是一顿宵夜和晚饭的合集。
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丁磊还是显得十分精神,而我已经有点困了。
他飞到成都时,天都已经黑很久了,马上坐车到绵阳。第二天他要出席一个企业社会责任论坛。
这几年他已经低调很多,类似的活动基本没有出席过,但这次不同,自己公司办的活动,他跑过来助拳。
饭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对于一个不大的西部城市而言,这很正常。在找到这家馆子之前,我们已经跑了很久,先坐人力三轮,然后又是出租车。
太贵的店他不去,普通的他认为卫生不好。在车上时,助手已经提前准备好了KFC,但显然他对快餐不感冒,一点都没动。
一家典型的中式馆子,夜深了,没几个人,空气里一股辣椒和白酒的味道。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服务生过了好一会儿才来,讲一口四川话,丁调侃:“衡量一个地方是否开放,先要看饭店服务员会不会说普通话。”
他毫不客气地开始点菜,几个菜都是麻辣口味,并豪放地叫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自顾自倒了一杯,泡沫一下子溢出玻璃杯,他赶紧低头嘬一大口。
我差点忘记了他在富豪榜上的排名。
几个小时前在机场时,我等到的是一个娃娃脸、黑T恤牛仔裤的家伙,笔记本电脑包加黑拉杆箱,和机场里常见的那种白领没什么区别。
哦,对了,他还是一个人过来的,没保镖没助手,我问他:“就你一个人?”
他说:“就我一人,有问题吗?”
二
又灌下一杯啤酒,丁磊显得特别兴奋。上一次来到绵阳,他还是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
既然在四川,顺其自然地问到捐了那么多钱给浙大,却没给自己母校,为什么?
“我跟你说,这是因为我的母校管理钱的能力实在不好。其实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捐了一大笔钱在斯坦福大学。”
他给了一个足够真实的回答,整个晚饭,他都足够真诚,也足够狡猾。
菜都很辣,他吃得龇牙咧嘴,我本以为在四川生活多年,辣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事实上他显然更是一个浙江人,包括口味。
他更愿意把挑战这顿饭解读成是一种对生活的体验,就好比他热爱旅游,却从来不像王石、张朝阳那样去登雪山,他的理解是“享受生活而不是征服生活”。
出现在电信3G广告里的丁磊穿着登山服,在一片茶园里,高举一个手机,喊:“随时收发邮件、处理公务,3G让手机办公轻松自如”,然后右臂向下一顿,一个yeah的动作。
我问他:“低调那么多年,怎么想到这么抛头露脸地去拍广告?”
他的回答倒是干脆:“喂,我以前是电信的员工哎。电信分出移动后资源一直不好,我也算是帮帮老东家。”
在中国互联网巨头里,他和马化腾是少数具有电信背景的。宁波人丁磊的第一份工作在宁波电信局。1993年,很好的工作。
每一个创业者的血液里都涌动着不安定的因子,两年后他就辞职了,南下广东淘金。
这不是他第一次挑战既有体制,在大学里他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喜欢的课程他会非常认真准备,甚至不是自己专业的课程他也会认真听,而不喜欢的课程能对付就尽量对付过去。
同样,他也喜欢挑战行业的一些默认的规矩。当陈天桥、史玉柱们开始一个又一个新探索时,他总是习惯性说“No”。他曾经宣布网易网游业务“不代理、不免费、不出口”,而这又都是陈天桥们最得意的业务创新。
丁磊毕竟是一个商人,一个经过互联网放大了的优秀商人,当市场出现变化时,他不会坚持不变,谋定而后动是他的风格。
网易的《天下贰》开始了免费玩,同时靠卖道具收费,更为瞩目的是他拿到了《魔兽争霸》这款游戏的代理。在此之前,上海的九城公司仅凭借代理暴雪的《魔兽争霸》就能收获90%盈利,在纳斯达克上过得有声有色。
《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是因形而动的。丁磊是这句话的信徒。
在一系列的波折之后,丁开始向中国传统文化索取智慧,尤其是2005年公司发展步入正常轨道后,他开始到处向人推荐《道德经》,他开始习惯把“上善若水”挂在嘴边。与此同时,他还和当时著名娱乐节目主持人梁冬一起学中医,拜入广州著名老中医邓铁涛门下。
和他的朋友张朝阳不同,他一直都是一个足够低调的人,低调到这个馆子里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位富豪。
他还挺得意这种身份认同感,不时大呼小叫地喊服务员。
三
“爽!”
咽下去一口香锅田鸡之后,他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赞了一句。
现在丁磊这么吃的机会并不多。一位网易公司的中层说,同事们经常在公司旁边的一个湘菜馆聚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菜,服务员说是那位先生给你们点的。大家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老板腼腆地冲这边笑笑,然后继续一个人闷头吃。
他始终以一个“独行侠”的身份行走在中国互联网世界中。他最早一拨做门户,最早一拨到纳斯达克上市,也是最早靠SP业务走出困境,最早发现了网游这个大金矿……
丁磊不是海龟,也没有读过什么MBA,但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市场感觉,这也许是浙江商人所共有的一种气质。他的朋友,也是在生意场上影响他最大的人段永平说,丁磊是一个很有灵性的人。
对市场的敏锐感,是他所乐意承认的。他欣赏很多浙江老板,比如宗庆后,在他看来,连水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产品,宗庆后都能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了不起。
在公司被摘牌的日子里,他跑到各地寻找好的商业机会,最后选择了网络游戏。这个产品太符合他的要求了——有进入门槛、技术含量高、不仅需要单纯的人力投入、不是单纯卖软件而是收取点卡费,从而避开中国脆弱的知识产权体系……
和别人不同,他首先就选择了自主研发,他喜欢把一切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上市这么多年,他还一直保持着绝对控股的大股东地位。
这也是他在公司控制权斗争中能够翻盘的根本之道。作为一个工程师的儿子,丁磊的发迹没有任何与权力勾兑的痕迹,他也为这一点自豪。对于政府的某些管制措施,他有自己的态度。在几杯啤酒下去之后,他的言辞更加激烈,但是他又不希望我发表出去,“这只是我们私底下的聊天。”
他不选择拥抱权力,但是权力有的时候会找到他,曾经有过背景很深的IT项目负责人找到他谈合作,但被他拒绝了。
他很自豪自己拥有财富的正当性,这也成为他批评某些行业某些人的底气所在。对于很多社会现象,他都有自己的观点,但他选择了一种低调的生活。
每年的广东省“两会”,作为人大代表的丁磊会选择发上两炮,但哪一次都没有今年这样的动作如此引人关注——他要养猪了。
一个巧合是他正在把网易公司的内容部门搬到北京去,这家在广州创业的公司第二次北上。
我问他你这么高调地宣布养猪,是不是回避外界对于你们逃出广州的关注。
他用很丁磊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扯淡!
四
很多年前,他也这么吃过,不过对面坐的不是记者,而是一个叫马化腾的年轻人。
多年之后,马化腾说:“当年一起喝啤酒的时候,我们只是打工仔而已,都还不知道未来。丁磊后来的成功为我带来了启发,只要去做,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丁磊开玩笑说:“我创办了网易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马化腾就跟着办了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他抄我的。”
丁磊一直努力在做一些“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比如说网游、邮箱、无线SP增值。
他曾经若有所思问过网易总编辑李甬一个问题:“如果Google半年都不做任何一个事情,它还存在吗?”
这在李甬看来,他是对“复用”很有兴趣,他对一个稳定系统,能够自我运转解决问题的工具理性有很大兴趣。
网络门户在中国的兴起是一个带有几分诡异色彩的行当,门户们大量雇佣网络编辑、记者,用海量资讯把网站首页建设成一个信息交融的大平台。
丁磊的事业起步正是源自此,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和做媒体没什么区别,靠大量的人力投入进而获得回报,而这正是他所不擅长也是不喜欢做的。
网易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后,公司请了资深广告人黎景辉做CEO。事后的发展证明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由于理念不同,两个人大打出手,各拉出一票人马相互斗争,最后的结果是大股东丁磊成功翻盘,最终把公司控制在自己手里。
在饭桌上提起黎景辉这个名字似乎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迟疑了几秒,还是礼貌而客气地点评了前同事。这种客气的外交辞令是否就意味着这个从来不穿西装的互联网企业家的成长?
他拍着桌子:“兄弟,我这么年轻就经历了这么多,我说我比同龄人早成熟两岁总没有错吧?我早就不惑了。”
今年他38岁,属猪的。
五
不论喝下多少啤酒和茶水,这顿饭还是挑战了我们的饮食极限,太辣了。
麻辣的诱惑让他难以抵挡,但其他很多方面丁磊的分寸感又十分强。
他说不在国内资本市场上厮混,因为不玩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他更喜欢靠产品赚来的真金白银,这让他感觉更踏实。他说网易所提供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产品——邮箱、网络游戏、sp等等。
他抵挡了很多诱惑。周炯,负责给他养猪的人,网易农业事业部总监,说有过太多的商业机会找到丁磊,比如房地产。
在这张桌子面前,丁磊给我描述他对中国房地产业的看法—房地产如何赚钱、如何进入、如何腾挪转移。
听一个互联网企业家喝点酒之后头头是道地分析房地产,挺有趣的事情,难得的是,他说的还在理。但他还是没投钱进去,还是那句话,看不懂。
他又开始重上一线,或者说他始终没有离开一线,他喜欢这种感觉。我有点愚蠢地问了他为什么放不下,非得自己跑到一线做管理。他有点吃惊质疑:“为什么要放下?我还这么年轻。”
嗯,整个饭桌上,没人给他打电话请示工作,倒是他闷头不时发发短信,我在想他可能在和老婆发短信汇报?
詹姆斯·C·柯林斯的《基业长青》和《从优秀到卓越》是他现在所推崇的公司王道。“总要有一些超脱于赚钱本身的使命感。”
对门户内容的不重视也许是一种表现,做内容太体现不出他追求“复用”的效果了。不过在今年,丁磊依然有了动作,升格了网站部,北上重新布局。他很清楚,作为一个门户老大,他拥有怎么样的社会影响力。所以,丁磊还应该是一个传媒大佬。
至少在最后结账时,总共128元,我试图去埋单,以后我至少可以说我请首富吃过饭。
他一把抢过去:“我就知道你埋了单,以后肯定说请首富怎么怎么,我就不给你们记者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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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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炝炒莲白
雪花啤酒两瓶
共12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