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30年的时间里,穆罕默德·尤努斯以自己的激情、虔诚和执着,将一个又一个赤贫的穷人从饥困中拯救了出来,其自创的“小额信贷模式”不仅丰满了传统的经济学和金融学理论,更让人们领略到了一个公正与公平的世界所散发出来的超级力量。
来源 新华网
当举世瞩目的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花落其主时,全球无数双敬爱与钦佩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到了一个人们还并不完全熟知的名字上--穆罕默德·尤努斯--一位孟加拉国的“土著经济学家”。
没有银行家的派头,也没有经济学家的儒雅风度,更没有大学教授的侃侃而谈,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尤努斯总是披挂着传统的孟加拉长衫加上浅色的坎肩,还有他那满头的华发和开心的笑容。不过,当我们将其作为一个十分令人珍视的风云人物进行素描时,从中牵出的话题却格外的饱满和厚重。
被饥馑改变的人生
现年66岁的尤努斯出生于孟加拉国最大的港口吉大港,这是一个有着300万人口的较为发达的商业城市。穿梭不断的船只、绵长悠扬的汽笛声,南来北往的商贾,留存在尤努斯脑海中的儿时记忆是热闹和繁华。特定的商业环境决定了人们的职业选择。与当地许多人一样,尤努斯的父亲和母亲长期在珠宝制造行业中摸爬滚打,并最终为自己的孩子成就了一个十分殷实的家庭财富。也许按照一般人的推断,从吉大港大学经济专业毕业的尤努斯肯定会顺风顺水,接手父辈手中的商业企业,然而,当尤努斯登上主席台,从导师手中接过硕士毕业文凭并听到老师和同学们为自己爆发出雷鸣般掌声的时候,他选择了留在了母校任教。
知识给了年轻的尤努斯引以为傲的成就感。在吉大港大学当了五年的经济学教师后,尤努斯获得了富布莱特奖学金的资助,远涉重洋到美国田纳西州范德比尔特大学深造,四年的苦读之后,尤努斯拿到了当时孟加拉国许多青年梦寐以求的经济学博士学位。更令尤努斯喜出望外的是,就在毕业前夕,他接到了田纳西州大学经济系的邀请,在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其他考虑的情况下,尤努斯来到了这所美国著名的州立大学。因为,此时的尤努斯就像当时许多年轻的经济学学者那样,心中升腾着要用经济学思想和理论去解释和改造世界的凌云志向和抱负,而且他相信自己脚下的这条道路一定会延伸到一个神奇的未知世界。
不错,田纳西州大学给了尤努斯所需要的一切:宽敞的住房、经济学副教授的职称,还有一个漂亮的俄罗斯裔妻子。然而,当1971年孟加拉国解放的隆隆炮声传递到千里之外尤努斯的耳朵里时,这位难舍乡土情怀的年轻学者毅然向田纳西州大学递交了辞呈,回到了孟加拉国吉大港大学经济系。昔日的母校也张开了热烈的怀抱拥抱这位海外学子,并将经济系主任这份领导职务破格送到了尤努斯的手中。
一场意想不到的自然灾害让尤努斯开始彻底重新认识和反思自我,并最终改写了他的职业生涯。1974年,孟加拉国发生特大饥荒,成千上万人因饥饿而死。看着一墙之隔的校园外成群的乞丐和遍地饿殍,远离贫穷的尤努斯第一次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揪心之痛。这位过去一直以教授经济学为乐趣的教授从此再也无法从他的教学中得到快乐。他也不想再看那些复杂的经济学书籍,他要找到解决贫穷的办法。
时隔近30年,尤努斯在自传中吐露真言:“我是教经济学的,我的梦想就是让人们有更好的经济生活,于是我常常扪心自问,我在教室里所讲授的课题到底有什么实质的好处?因为我教给学生的全都是一些关于经济学的理论,而当我真正走出教室时,看到的却是人民深重的灾难,骨瘦如柴的人们奄奄一息,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困境。所以我一定要走出大学校园,到村庄中去。”
逃离了象牙塔的尤努斯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对贫困与饥饿的研究中。他在吉大港大学周边的乔布拉村尝试进行周密的调研,并倡导实施“吉大港大学乡村开发计划”,而通过这个计划,尤努斯鼓励学生走出教室,走进乡村,设计出创造性方法来改进乡村经济社会生活。学生们可以基于在乡村的经历撰写研究报告,并获得大学承认的学分。此时的尤努斯仍然表现出了对学术的一份眷念,并试图在学术与乡村之间架起某种联系的桥梁.
将自己“抵押”出去
苏菲亚意外闯入尤努斯的视野让尤努斯的心灵再次发生了激烈的震颤。这位乔布拉村一个生有3个孩子的年轻农妇,每天从高利贷者手中获得5塔卡(相当于22美分)的贷款用于购买竹子,编织好竹凳交给高利贷者还贷,每天只能获得50波沙(约2美分)的收入。苏菲亚每天微薄的2美分收入,使她和她的孩子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贫困循环。面对着此情此景,尤努斯感到了自己作为一名经济学教授莫大的自责和羞愧。
他在自传《穷人的银行家》中这样写道:“在大学里的课程中,我对成千上万美元的数额进行理论分析,但是在这儿,就在我的眼前,生与死的问题是以‘分’为单位展示出来的。什么地方出错了?!我的大学课程怎么没有反映苏菲亚的生活现实呢!我很生气,生自己的气,生经济学系的气,还有那些数以千计才华横溢的教授们,他们都没有尝试去提出并解决这个问题,我也生他们的气。”
心急如焚的尤努斯拉着自己的一个学生发疯似的在村里搜集和苏菲亚有相同遭遇的人的名单,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列出的42人的清单上写着,借款总额为856塔卡,不到27美元。没有片刻的犹豫,尤努斯从口袋中掏出了27美元分给了名单中的42个人,人们如同遭遇奇迹一般欢天喜地地接受了。
看着大家的反应,尤努斯并没有以救世主自居。他想到的是:“如果你可以用这么少的钱让大家这么欢喜,为什么不为他们做得更多,为什么不为更多的人做得更多?”一个令尤努斯倍感兴奋的念头开始在头脑中膨胀,他拔腿跑向了当地的银行。然而,当他向银行的经理们说出让银行贷款给穷人的想法时,“他们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银行家们异口同声地向尤努斯解释,银行不能贷款给穷人,因为穷人没有抵押品。
倔强的尤努斯并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努力,在与银行家们展开了长达6个月的辩论后,贾纳塔银行终于答应给予贷款,条件是,尤努斯作为所有贷款的担保人。在他们眼里,尤努斯这个大学教授是惟一可依赖的人,而尤努斯此时也暗自庆幸,正是将自己“抵押”了出去,那些身无分文、目不识丁的穷人才免除了到银行遭受蔑视与屈辱的痛苦。
在银行向乔布拉村的穷人们贷出款项的最初一段日子里,尤努斯的心中的确充满了不安:穷人们能够按时还款付息吗?然而,最终的结果让尤努斯大吃一惊:那些贷款者几乎都在一年或六个月的规定期内将钱还给了银行。尤努斯于是请求银行向其他村子里更多的穷人发放贷款,可银行说什么也没有答应尤努斯的要求。道理很简单,一个村子里的穷人可以按时还款并不等于其他村子里的人也能做到,而且尤努斯也没有那么大的担保能力,银行不愿承担太大的风险。
七年建成穷人银行
为什么不能建立一个银行,专门为穷人进行服务呢?当这个大胆的设想掠过脑际时,尤努斯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兴奋猛烈撞击着自己的心扉。说干就干。尤努斯以最快的速度将报告递交到了政府部门审批。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为了得到批复的结果,尤努斯已经记不清自己到过政府部门多少次了,但每次得到的答复几乎是一样的:怎么专门针对穷人做一个银行呢?怎么可能有这么一个穷人银行呢?
已经很难回头的尤努斯开始在政府上下机构中频繁穿梭以极力游说自己的观点,而且此时的尤努斯绝对相信梦想一定会变成真实。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政变中,恰巧在孟加拉乡村发展学院的尤努斯和所有人都被禁止离开,他邂逅了在美国时认识的好朋友,当时巴基斯坦驻华盛顿大使馆商务参赞穆希思。尤努斯满怀热情地向这位老朋友讲述自己的理想。出乎意料的是,几天后,穆希思被认命为新政府的政务大臣。尤努斯创办穷人银行的报告也随之批复了下来。尤努斯清楚地记得,这一年是公元1983年,而此时距离自己第一次递交申请的时间已经相距7年。
尤努斯将自己的穷人银行命名为“格莱珉银行”,在孟加拉语中,“格莱珉”是乡村的意思。在最初的日子里,尤努斯在一个尚未完工的办公室将就着工作,工人还在周围干活,而他要上厕所就得到邻居家去。他的职员根本没有办公室,他们每天步行数里,到最贫穷的村庄去,坐在地头对那些穷人讲他的无担保贷款事宜。尤努斯还将吉大港大学经济系的老师请到了自己的身边,让大家围绕着这个为最贫困人口提供无担保贷款的新型银行系统作课题研究。所有的人尽管都不知道格莱珉的明天命运是什么,但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浪漫的童话世界祈祷和努力。
岁月为格莱珉铺就了通向成功的红色地毯:1277个分行和12546个员工,如此庞大的的乡村银行网络让包括在尤努斯在内的所有建设者们引以为荣。更令尤努斯激动的是,遍及全国近7万个村庄的格莱珉分行网络已经为600多万孟加拉国人提供了总价值60亿美元的贷款,而且其中有58%的借款人及其家庭已经成功脱离了贫穷。
的确,我们生存的世界中并不缺乏乐善好施的有钱人,比如捐出大半家财的股神巴菲特,比如创办慈善机构的全球首富比尔·盖茨,与他们相比,尤努斯肯定要“吝啬”多了--这位一生以帮助穷人为己任的人,却从没有对乞丐施舍过一分一毫。因为,在尤努斯看来,像慈善家般那样对待穷人,只会让穷人产生享受免费午餐的惰性,而用商业方法运作,用盈利来帮助更多的人,让穷人自己培养自我生存的能力对摆脱贫穷更有效。
让我们看一看尤努斯的成功妙招吧。以格莱珉“扶助乞丐项目”为例,加入该项目的乞丐首先必须有一部手机,他们可以向银行贷款143美元买一部手机,无息部分的还款时间在两年以上,另外,每个月支付2美元的服务费。银行并不是要求乞丐们立即停止讨要,只是鼓励他们在向别人伸手要钱的时候,可以尝试着问人家是否需要打个电话,从而收取服务费,用于偿还贷款和自立生活。这个创意转变了乞丐单纯乞讨的身份,让他们变成了对社会有用的服务者,乞丐们也在这种新型工作方式中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与做人的尊严。目前,已有6万多名乞丐加入到了格莱珉银行的各种自助项目之中。
不少人怀疑格莱珉银行的推广价值,认为其有着浓厚的地域特色,其成功经验不可复制。但尤努斯分析说:“孟加拉人和印度人没有区别。当我们谈到文化差异时,我们总是将这些差异扩大化。我的经验告诉我,文化中相同的部分占95%,不同只占5%。人性才是基本的文化。我们不断地实践帮助人,人们的善良特质便会显露,这跟宗教和文化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格莱珉模式在全世界都可以成功。”
事实也正是如此。不只是孟加拉国,从马来西亚、印度、斯里兰卡到玻利维亚……,全球有23个国家仿效格莱珉模式建立了自己的农村信贷体系,就连美国这样现代金融高度发达的国家,也成功地建立了格莱珉网络并有效实施反贫困项目,而且全球获得小额贷款的人数已经突破1700万人。
从27美元到60亿美元,从最初向42人慷慨解囊到如今为600万穷人提供资金支持,尤努斯以自己的始终如一的行动,以自己的经济学知识,以自己对贫困者的深刻理解与同情,创造了一个非同凡响的格莱珉世界,使成千上万的穷人摆脱了贫困,看到了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的希望。正如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在为尤努斯的颁奖文告中所称:持久的和平,只有在大量的人口找到摆脱贫困的方法后才会成为可能。
颠覆传统信贷理论
一个真实故事可能让许多国家的银行家们不会轻易忘掉:在一个非常正规的国家银行界人士会议上,穿着拖鞋的尤努斯说,“我发现今天来的官员都是穿皮鞋的,而我是做小额贷款的,做小额贷款是与老百姓打交道的,在孟加拉国乡下老百姓很穷,很多人是赤脚的,我很大一部分时间是走村串户,我已经有拖鞋穿,所以我穿拖鞋来。做好小额信贷,不能与正规金融的程序一样,就如不能穿皮鞋到稻田去一样,一定要拖鞋。我是反传统的,小额信贷也是反正规金融传统的。”
诙谐中夹杂着调侃,直白里渗透出讥诮。此时的尤努斯绝非妄自菲薄的自吹自擂,更非惟我独尊的胡言乱语。只要人们稍稍循着传统的路径进行分析,就不难发现尤努斯不按规则出牌的过人之处。
传统商业银行总是想像每个借款人都打算赖账,于是他们用繁密的法律条款来限制客户,保证自己不受损失。尤努斯却有相反的哲学。“从第一天我们就清楚,在我们的体系中不会有司法强制的余地,我们从来不会用法律来解决我们的偿付问题,不会让律师或任何外人卷进来。”
传统的信贷哲学已经将贷款抵押担保作为一种顽固的习惯,因此,在未获得任何抵押的情况下向穷人发放贷款一向被传统的银行家普遍认定为是一件行不通的事。因为,在这些人看来,穷人根本没有还款能力,而且穷人的智慧都不足以使他们利用贷款创造合理的增值,因此向这些穷人贷款注定得不偿失。尤努斯创建的格莱珉银行正好相反。“如果我们把给予富人的相同或相似的机会给予穷人的话,他们是能够使自己摆脱贫困的。穷人本身能够创造一个没有贫困的世界。”
传统的银行家只是将眼光盯住那些规模大实力强的企业家,而不屑于与那些小额贷款需求者打交道,因为在他们看来,小额贷款需求者的贷款数额小,耗费的贷款成本与未来预期收益不成比例,因而只能使银行亏损。格莱珉银行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可以向穷人放出几十美元的贷款,并根据穷人的愿望和需求来安排和调整格莱珉银行的贷款计划。
一个又一个现代金融体系中的潜规则被尤努斯无情地颠覆,但这不意味着尤努斯的莽撞与盲目。因为,深植于尤努斯思想世界之中两个不可动摇的信念是:穷人是有信用的以及帮助穷人贷款应作为一种人权加以促进。在《穷人的银行家》中,尤努斯这样写道:“我们确信,建立银行的基础应该是对人类的信任。格莱珉的胜败,会取决于我们的人际关系的力量。”“我们宣布了一个长久的金融隔离时代的终结。贷款不只是做生意,如同食物一样,贷款是一种人权。”
当然,仅仅排除道德风险是不够的,格莱珉银行还不能高枕无忧。基于对孟加拉传统农村社会的理解,尤努斯要求每个贷款申请人都必须加入一个由相同经济与社会背景、具有相似目的的人组成的5人支持小组,并建立起了相应的监督和激励机制。在这个小组中,如果其中一家还款有困难,另外4家会想办法来帮助他;如果一家不还贷款,今后每一家都拿不到贷款。与此同时,那些还贷好的小组会有机会在今后获得大一点的贷款额。
在支持小组的基础上,格莱珉银行还鼓励各支持小组形成更大的联盟,即“中心”。“中心”是村子里八个小组组成的联盟,每周按时在约定的地点与银行的工作人员开会。中心的负责人是由所有成员选出的组长,负责中心的事务,帮助解决任何单个小组无法独立解决的问题,并与银行指派到这个中心的工作人员密切合作。当格莱珉银行的某一个成员村民在一次会议期间正式提出一项贷款申请,银行工作人员通常会向支持小组组长和中心负责人咨询,组长与中心负责人在决定贷款中担负很大的责任,也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利。
“小组+中心+银行工作人员”无疑是一种极具智慧的金融机制创新。他不仅将来自银行的外部监督转化为来自成员自身的内部监督,有效地降低了格莱珉银行的监管成本,而且极大地调动起借贷者们自我管理的积极性与创造力。那些本来完全没有金融知识的贫穷村民,通过小组与中心彼此联结起来,在中心会议上进行公开、民主的讨论,使他们自然地对管理自身的事务承担越来越大的责任。他们往往比银行职员更能提出创新性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这与他们自身命运的改变密切相关,他们有强烈的内在动力去寻找新的途径使自己和其他成员尽快脱离贫困。尤努斯深有感触地说:“我意识到,如果给予机会,人类是多么富有活力与创造力。”
为了帮助那些根本没有知识与经验的借款者,尤努斯不断简化银行的贷款程序,最终将格莱珉银行的信贷偿还机制提炼为:(1)贷款期1年;(2)每周分期还款;(3)从贷款一周后开始偿付;(4)利息是10%;(5)偿付数额是每周偿还贷款额的2%,还50周;(6)每1000塔卡贷款,每周付2塔卡的利息。这种简化的贷款偿付程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同时,尤努斯教授认为:“小额信贷机构如果要自负盈亏,首要条件是可以接受存款。如果我们不可以接受存款,捐款用光了后便无以为继,借款人同时是我们的存户,他们拥有这家银行,我们便像河流般不断有活水;对于借款人来说,他们每周偿还小额的贷款,同时存入金额更小的存款,这是一个改善他们财政状况的重要环节。一年后债还清了,他们可以借更多,同时又有一笔存款可以动用,令他们一步步脱离贫穷线。”而令尤努斯欣慰的是,今天格莱珉银行的贷款中63%来自借款者本身的存款,贷款者拥有银行94%的股权,其余6%由政府拥有。
当然,特立独行的尤努斯还完全可以为自己的离经叛道增添更多的鲜活元素:格莱珉银行现在每年发放贷款的规模已经超过8亿美元,平均贷款额每笔是130美元,还款率达到了99.89%,并且连续9年保持了赢利纪录,远远高于世界上公认的风险控制最好的其他商业银行。
将贫困送入博物馆
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到到一个满头挂满银丝的老者,从一名遨游于知识殿堂的教授到穿梭于乡间田野的银行家,岁月带给尤努斯的不仅是年轮的迭加和职业的更替,同时让尤努斯深刻体尝到了建树一种全新事业的艰辛和充实。
正如尤努斯所言,创办格莱珉银行“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改变人们的观念。”乡村银行自创立之日起,尤努斯就给自己制定了目标--确保一半的客户是妇女。但是孟加拉国是一个典型的男权和宗教禁忌的国家,妇女的社会地位受到极端的歧视和打压,她们甚至不能接触外人、不能碰钱。在这种情况下,让妇女从乡村银行贷款,并不是一个容易达到的目标。为此,尤努斯做出了很多努力。最初,他主动上门招揽生意,隔着高墙大喊:“请你贷点款吧!”他还因此被人误认为是在勾引良家妇女,多次受到人身攻击和威胁,即便如此,尤努斯也没有轻易地放弃。
不断的努力总算换来了令人满意的回报。6年之后,到格莱珉银行贷款的妇女终于达到了借款人的一半。而尤努斯也很快地发现,妇女们对贷款的有效使用比男人们强多了。她们用从银行得到的贷款,添置生产工具、为子女交纳学费、改善家庭伙食等,不仅提高了整个家庭的生活质量,也提高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于是,尤努斯慢慢调整了银行的贷款策略,并给予妇女优先贷款的权利,从而使得妇女的贷款人数不断增加。现在格莱珉银行贷款的600多万人中有96%是女性。
其实,那些依靠格莱珉银行贷款的妇女提高的不只是自己的经济地位,妇女们也由此能够发掘出自己从未发现的才能,慢慢赢得身边人的信赖和尊重。孟加拉国严重的男尊女卑的思想也开始得到了稀释和转变。因此,在今天的孟加拉国,女性的自我意识正在觉醒,谈论时政不再是男人们的专利,妇女们应用手头的金钱和能力也开始在政治决策上发出自己的声音。孟加拉国每年6月都有一次年度大选,而早在3年前,女性选民就超过了男性的人数,人们普遍认为,以格莱珉银行为首的小额贷款银行攻不可没。《华盛顿邮报》据此发表评论说,依靠格莱珉银行这一“解放力量”,孟加拉国的贫穷女性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当然,格莱珉银行每前进一步所遭遇到绝非只有本土文化观念的阻碍,国际上不少金融机构和组织对于尤努斯的做法都抱以讥笑。他们把格莱珉的成功归功于尤努斯和他的助手们的辛苦工作,并不具有推广概念。尤努斯多年来与一些国际援助组织的关系也比较恶劣,最有名的当属世界银行。尤努斯甚至说:“世界银行里总还有人懂得小额贷款是怎么回事,但是由于风格迥异,多年来我们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干架上,而不是互相帮助。”当然,随着格莱珉银行的壮大与成功,这些国际组织也逐步改变了他们坚持多年的傲慢,与尤努斯开始了友好的合作,成立基金会,用于多个国家的格莱珉项目复制。
不过,令尤努斯至今难以接受的是,格莱珉银行自身的赢利能力也受到了国际知名经济学者的质疑。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乔纳森·莫多克曾在国家权威刊物上发表过一篇题为《小额信贷承诺》的论文,矛头直指格莱珉银行1.6%的不良贷款利率的真实性,而认为实际数字应该是7.8%。对此,尤努斯的解释是:“我认为不需要反驳乔纳森·莫多克,格莱珉银行的现状已证明他的预测全部是错误的。我们自1995年停止接受捐款以来,不但可以继续生存,而且盈利一年比一年多。”“我们的账目每月都会在网上公布,自1976年以来,所有数据一直是公开的,任何经济学家都可以研究我们,从而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成功。”
外界更多的人对格莱珉银行的贷款利率高于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不断提出质问,甚至有人认为尤努斯是在靠放贷剥削穷人。事实并非如此。与格莱珉银行相比,普通商业银行的贷款单笔金额都很大,还款期限较长,因此不需要很多人来管理。一笔商业贷款的金额可能等同于成千上万笔小额信贷,但小额信贷项目需要远远高于普通商业银行的管理费用。格莱珉银行总共有两万多员工和600多万借款人,但借款人是不到银行里去的,银行员工需要每周挨家挨户上门服务。成本投入的增大必然抬高格莱珉银行的总体利息率。这是一般金融教科书都已经说烂了基本原理。实际上,今天格莱珉银行的利息是多样的,不是都高于商业贷款利率。现行孟加拉国商业银行贷款利率大约在15%左右,格莱珉银行的最高贷款利率是20%,而其住房贷款利率只有8%。同时格莱珉银行还有助学贷款以帮助穷人家的子女获得教育的机会,这个贷款的利率只有5%。而给乞丐的贷款利率是零。
赢得举世公认的成就足以让尤努斯在所有的挑战和质疑者面前挺直腰杆,但尤努斯不会为眼前的鲜花和美酒停下匆匆而行的脚步。在数年前,他的一个希望是:到2005年,格莱珉的复制项目能够达至1000万个借贷者。而今这个计划已经提前实现。现在,尤努斯瞄准了下一个目标,即让格莱珉银行中剩余42%尚未脱离贫困线的借款人能在未来10年内脱离贫困。不仅如此,尤努斯还有一个更让人砰然心动的设想--到2030年,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孟加拉国的贫困最终送入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