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叶莺令四周空间为之一亮:高跟鞋、小短裙、青葱欲滴的妆扮,完全无视年龄的存在。仅仅消失五分钟,叶莺让自己魔术般地脱颖而出,与刚下飞机时判若两人--声誉全球的柯达公司,正是由这个深谙魅力效应的导演,策划着一场又一场在中国的演出。细看叶莺,桃花眼,吊柳眉,额头的长相正是标准的满族模样,闪烁在她的手腕、指间、耳边甚至脚踝的美丽光芒不多不少,正好。
这是一个让时间停止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都完全不重要。只要叶莺一开口,你便会忽略掉附着于她的一切包装。如果说她的手袋、戒指、耳环等等所值惊人之价的话,那么,从她的优美谈吐所流露出来的智慧则无法比拟--那是真正的无价。
叶莺的语言逻辑惊人,你几乎找不到她随意说出的句子中存在的最小毛病。从记者、外交家到商界名人,天生的演说能力恰到好处地塑造了她的三张不同面孔。作为记者,七八十年代台湾政要、华府首脑皆为笔下风云,中国改革开放大业奠基者邓小平曾接受过她的采访。作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她曾任职于缅甸、广州、香港、台湾和北京,她是美国政府中第一位被任命为公使衔商务参赞的女性。当年叶莺在北京的坐骑--“使·0004”可以自如出入包括中南海在内的北京各大机构,加入柯达公司后的她为约见普通政府官员等上半天一天,她仍有足够的耐心。
叶莺的所有经历和智慧成就了她的外交魅力,作为柯达项目核心谈判小组三成员之一,她在柯达项目对华发展战略实施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通过谈判,柯达成功地获准在华投资12亿美元建立感光材料生产基地,创造了轰动一时的“柯达模式”。
人们远远不仅记住了这个柯达模式,在太湖边的柯达冲印套药厂迁址的时刻,叶莺把主席台设在太湖的一条船上。人们看到古代量米的斗里装满了谷子,在透明鱼缸里,鱼儿游来游去,稻子撒在太湖里,鱼儿在湖中放生,喻意柯达对太湖这个鱼米之乡的珍惜和维护。
这就是叶莺,一个心中永远有一个8岁小女孩的叶莺,时间不算什么,因为她生命的每一步都像柯达显现的瞬间那样欢快、美妙和永恒。
叶莺:站着思考的柯达
《赢周刊》记者李俊雄/文谢跃/图
一生有三个梦
记:柯达中国区可以说是柯达的眼珠子,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柯达选择你担任中国区副主席、亚太区副总裁兼对外事务部经理,我想柯达是因为欣赏你才会让你坐上这么重要的一把交椅,让我不理解的是,在美国国务院和柯达的角逐中,为什么你会选择柯达?
叶:你的的确确地想要打开我这扇窗户。如果要谈我的人生,我可以坐下来谈三天三夜,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几乎扣住了每一个时间上的环节,承蒙上苍对我的厚爱,我人生的道路总是有着一些很好的机遇,同时遇到的都是很好的同行相伴的伙伴。
我的一生当中有三个梦。第一梦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想做一个跳舞的人:念初中的时候,就觉得做记者真好,可以接触不同的人,就立志做记者。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在台湾的一家广播公司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采访政治和要闻,我之所以拿到那份工作是因为我的英语确实很好。我作现场报道的时候从来没有稿子,因为有稿子我就会失去思考。那个时候,跑政治和要闻是没有女记者的,而我却非常地一帆风顺,所有的大人物,美国的、台湾的,我都采访过。
由于采访政治和外交,我认识了许多外交界的人物,这样我就走出了人生的第二步:加入了美国的国务院做外交官,被派到缅甸,不久去了香港,然后又到了新加坡。
从新加坡回到美国,我又做了一名记者。1982年重新加入美国政府商务部。
作为外交官是我的第三个梦,我从来没有想到要从商。一个重要的因素是那个时候的柯达公司的总裁是裴学德先生。在没有做柯达公司的总裁之前,他是摩托罗拉公司的总裁。1987年,他在广州探讨如何做无线通讯,那时,他曾经邀请我加入摩托罗拉,我说不可以,我必须要到北京去接受我的挑战,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性接受过这个位置(叶莺是美国政府中第一位被任命为公使衔商务参赞的女性),我不要让人觉得我是临阵逃却,我必须要去面对。后来,裴学德先生加入了柯达,而同时我也了解到柯达所进行的一个项目:是中国政府与柯达之间的合作,这是全行业的合作。我觉得这样的合作项目是空前也可能是绝后的,是不可能有其他的行业再从事这样的合作的。今天的“柯达模式”可能很不好让其他的行业来模仿。从商变成写历史的一部分,这对我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加入柯达不仅仅是加入了一个西方500强的公司,也不仅仅是为了追求比较高的薪水和待遇,主要是由于柯达的项目本身是很性感,很有吸引力的。所以,虽然没有重金礼聘,我是心甘情愿地离开我在美国政府里非常好的一个职位,加入了柯达。
到柯达写历史
记:裴学德先生差不多是三顾茅庐了,那么柯达欣赏你的到底是什么?是你的政府背景吗?还是你超人的谈判能力和人生中一路留下的骄人成绩?
叶:柯达看中我不应该只是看中我的政府背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请一个大使。柯达的主席了解我,他觉得我做事的方法更能符合柯达的文化与价值观。因为这是一个崇尚以人为本企业文化的公司。说实在的,不管什么东西,万变不能离其本,这个本就是人。再漂亮的纸印出的东西如果文字都不通,谁看。
如果你问我,回头看,后悔吗?不后悔,虽然我现在每一次进关的时候不能从外交官人员通道走。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同,可从很多层面来说,我参与了写这段历史,而且的的确确,如果说,我到这个世界上来,我的生命冥冥中有一个使命的话,这个使命就是做一条桥。我可以于东方和西方的文化之间,东西方感情和理智的挣扎之间,取得一个共存的空间。这一共存的空间就制造了合作的条件。我在这样的使命中扮演一个角色,这一点我很感激。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尽量地用我的背做好这个桥,搭好这座桥,让中美文化能取得最好的结合。
2008年奥运会的主赞助商是柯达
记:柯达是奥运会的传统赞助商,2008年奥运会将在中国举行,柯达会给中国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叶:柯达作为奥运会传统的、最早的、最原始的赞助商已经超过100多年了,2008年奥运会的主赞助商是柯达,这个事情是已经定了的。中国申奥成功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赏欢欣鼓舞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世界开始重视中国的市场,同时进一步了解了中国。
柯达现在是一家中国的企业,能够在自己的家里开这样大的一个宴会,欢迎全世界的人,看看我们的家园,看看我们的家庭成员,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始,到2008年,我们会做很多很多的活动来吸引处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们,我们希望他们来到中国,不仅去北京,还希望他们到中国来可以多呆几天,多看看中国其他的城市。
柯达的力量来自诚信
记:柯达是“目前唯一一家得到了中国政府批准在国内生产全系列影像产品的外资企业”,柯达能取得这样的优待,代表着柯达有着无比强劲的与政府打交道的能力,柯达的能力是如何历练出来的?在与政府打交道方面,柯达有什么样的经验?
叶:说实在的,做任何一件事情,包括你跟一个人交朋友,跟一个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诚信。有诚有信之后,再交往的时候就很称心了。柯达在这个方面可能要比其他的公司做得特别一点,就是柯达彻底地执行了对中国的每一项承诺,我们在资金到位的问题上从来没有扯过皮。
做任何一件事情,在任何时候,柯达要走的都是康庄大道。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由于欧洲发生疯牛病,中国政府禁止进口柯达用来生产胶卷的一个重要的原料--牛胶。这时就有人跟我们说"我们有办法给你走偏门,这批货能让你进来",我听到这个话以后,两秒钟的时间,我说不要,我宁可增加生产成本,从美国临时进口。因为这样的原因,政府对我们极端的信任,他们知道,柯达是不会做旁门左道的事情的。
政府并不偏爱柯达
记:有人说,柯达在上海的影院,违反了中国政府所作出的"外来投资不能控股影院"的规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柯达为何能成功地突破政府的规定?
叶:关于影院,政府的规定,是不可以由外国公司来控股的。但我要说的是,柯达控股的不是影院,控股的是一个公司,而影院的控制权在上海影院手里,放映执照和其他的证件都在这个影院手里。当时我们谈合作的时候,网上就有一种误传,认为柯达违反了政府规定。我们也不忍心因别人写了一篇文章错了,而找另外的新闻媒介去更正,因为这不是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他写错了也不是有意地要写错,我们也有做错的时候,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们做错的时候,你也能放我一马。
你问到这一问题,表明你对我们了解得很细,下回你到上海来,我请你到那个影院去看看,那个影院有四个影场,你走进去像到了美国一样,座位很舒服,这对本地影院和其他合资影院造成威胁,可能在应付不及的时候,就造些新闻说我们这样那样。
其实不是的,我可以跟你下战书,如果你能提出任何一件事情来,说柯达所做的某一件事情是不符合政府规定的,解释不清楚的,我一定找出真正的答案。我不能说我们的每一个办事处、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十全十美,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可以说,如果有,请各位随时提出来,那么如果我们发现我们自己做得不对,我们一定会改。错误是一定有的,至于说是有意地去犯错误,不可能。
柯达一个重要的企业文化,就是以人为本。因为这样,在很多时候,有许多人觉得政府对我们有些偏爱,我们没有魔术杖,我们只是用一颗很诚恳的心在做事。
在柯达的分公司里,我们升的是中国旗,我们的工厂升的不是美国旗,我们升的是中国旗,我们的定位很简单,我们是一家在中国的企业,柯达在中国投资,是把世界带进中国,现在世界级的产品已经在中国生产出来了;我们的产品出口出去是把中国带到世界,也是起一个桥梁的作用。我们是中国的企业,可是我们生产的是世界级的产品。
柯达不忘本
记:有消息说柯达要介入便利店的行业?
叶:没有这个想法,柯达的快速冲印店已达6000多家,这是一个很强的销售网络,为此,有一些厂家希望我们能够代卖一些东西。柯达彩印愿意为小区的居民提供生活上的方便,比如卖一些电话卡呀,但不会变成一个24小时的便利店。
记:柯达拒绝介入便利行业不是失去了很多效益?
叶:不错,但一个人不能忘本,你们是做记者的,现在让你们去跑100米,那肯定不行;我们是做影像的,你现在让我们去做杂货店,这之间是有一段距离。
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记:在感光材料行业竞争是十分激烈的,谁是柯达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叶:卤化银的技术已有上百年,技术很成熟。我们也曾经跟富士有过技术转让的协议,在技术上有合作,如果一定要我从技术层面上评价他们的产品好还是不好,我绝对不说他们的产品不好,我只能说我们的产品更好。大家都知道,一个运动员在跑道上跑的时候,眼睛看到的永远是目标,如果左顾右盼,时刻注意别人跑得怎么样,是不会跑赢这场比赛的。柯达要做的就是集中注意力,看准目标,然后发挥自己的潜能,做得最好。现在我们有一个口号,谁是我们的竞争者,柯达。我们唯有督促自己做得更好才不会背弃顾客。
没有排它性
记:中国人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日本人也很懂得前期占有,现在人们对富士有一种感情,而对柯达认为可望不可及,认为太专业了,太好了,认为离老百姓比较远,你怎么看这样的声音?
叶:我欢迎这样的声音,因为不管是富士也好,士富也好,什么别的公司也好,它到中国的影像市场里来是把这个饼做得更大,是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这种影像的爱好里来。我刚才说很开心,觉得能为一个胶卷公司做事很幸运,为什么?如果我卖的是洗头水的话,一个人一天能洗几次头,两次顶天了,可一个人一天能拍多少照片,如果手不酸,几十个卷都可能拍,这个是一个无止境的产品。
我们欢迎其他产品能够满足不同的用户的需求,因为当人们的品味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会变,会变成柯达的用户。一个人不可能喝下世上所有的海水。我们没有排它性,我们有共容性。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我们自己做得更好。如果一般人觉得我们是高不可攀的,这说明我们公司没做好,回去真的要闭门三思:我们到底错在哪里?
记:看见摄影者使用其他品牌的产品,你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叶:打个比方说,我是卖鱼翅的人,我不能让你天天吃鱼翅。在你的衣柜里是不是有很多衣服,是不是有一套是你最喜欢的。我希望那一件最喜欢的就是柯达。当你想用最好的胶卷的时候,你就用柯达。
让乐凯活得很舒服
记:前不久有消息说柯达要与乐凯合资,也有人说柯达要吃掉乐凯,如果乐凯也被柯达重组了,按美国的标准,是不是意味着柯达会接受垄断调查?
叶:人家常常问我一个问题:你们柯达是不是要干掉乐凯?我说你错了,我要乐凯活,我要乐凯活得很舒服、很痛快,因为我要乐凯去吃别人的午餐。产品有不同的层次,柯达要占有的是一级城市。我跟乐凯的老总杜总是好朋友,我们跟他也探讨了合作的方式和合作的渠道,跟乐凯谈恋爱就谈了四年了,辛苦得很。可乐凯有乐凯的考虑,因为他觉得竹门对竹门,玉门对玉门,他也怕合作和合资之后,我们会把它怎样怎样,所以他有他自己的原则。我认为这个原则是有骨气的原则,是真正的原则的原则,我觉得他是对的。但杜总也说,由于柯达的存在,促进了乐凯的进步,乐凯彩印店的一些做法跟柯达的一些做法很相似。
也许你还会怀疑我的真心诚意,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会相信我是真心诚意的。柯达是中国企业,可是柯达是领养回来的孩子,乐凯是亲生的孩子。在一个饭桌上,你能跟亲生的孩子抢那碗饭吃吗?
我们同乐凯谈判都是在保持乐凯品牌的原则下,与柯达合作的中国企业都存活了。由于"柯达模式"的存在令一些困难企业可以有第二春。
说实在的,很多的企业都会有不同的品牌。柯达给人一种高档产品的形象,我们希望在中低等产品上有一个品牌,去吃这个市场。
柯达的"两手抓"
记:柯达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数码发展计划与传统的彩印店发展计划会不会有冲突?
叶: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会,将来的发展就很难说。因为科技和数码的发展是日新月异的,数码会不会取代传统的卤化银技术,现在我不知道。但目前不能,因为数码的消费比较高,更严格地说,中国只有数得出来的几个城市有这样的基础建设,有微机能上网的人才会享受数码的乐趣,就是在美国这样一个成熟的市场,柯达传统的影像业务还是继续保持增长。
记:柯达的数码发展计划的推出,是不是意味着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传统店的发展会有一个阶段性的停步?
叶:两者是齐头并进的,卤化银技术已经成熟了上百年,是柯达的看家本领,柯达不会在一夜之间把它废弃。
记:柯达是有实力的公司,为什么在数码发展和冲洗店的发展过程中,采用的都是一种合作的模式,而非直营的模式?
叶:我们都是人,我们都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千手佛只有佛才有这样的本事。中国很大,不管柯达有多么雄厚的财力,多大的能耐,也是有限的。柯达要做的就是发展柯达的触角,让柯达的知觉不断延伸,只有这样才会发挥柯达的活力。
致力于全面满意
叶:柯达的全行业合作计划是否已完成既定目标?
记:柯达的全行业合作计划已经完成。当年,柯达承诺投资12亿美元来改造和提升中国感光行业,现在我们可以说,我们遵守了承诺。为此,柯达项目也被国家计委誉为"柯达模式"。
记:柯达在中国的合作将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叶: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一个柯达客户,对柯达产品的每个方面感到满意;对柯达服务的每次经历感到愉快;享受到柯达品牌顶级质量的保障;享受到柯达传奇丰富人生的体贴。在基础设施的建设告一段落之后,柯达将致力于消费者"全面满意"的服务精神,倡导的是全面满意在柯达。
将心比心
记:你是柯达项目核心谈判小组三个成员之一,因为你的参与,柯达与中国政府达成了全行业合作计划,那么,你如何看待你自己谈判技能?在谈判过程中,技巧是不是极为重要?
叶:我谈判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将心比心。我坐在谈判桌上,我第一个想的不是我要什么,而是对方要什么,我能给什么。他要的如果我不能给,我必须要跟他说明我为什么;如果他要的我能给,那我们就有合作的机会了。中国要提升感光行业的技术、水平,同时要引进资金盘活国有企业,我们要的是希望透过这个来提升中国的感光行业的水平,同时能让柯达在中国市场服务更多的顾客,让更多的用户享用柯达的产品。
简历:
叶莺
大学求学期间,曾做过台湾和日本著名电台和电视台记者
70年代初期,加入美国政府,先后担任驻缅甸大使馆和驻香港总领事馆政治官员
70年代后期,供职于新加坡海峡时报集团和纽约全国广播公司
1982年,加入美国商务部,先后在广州、香港担任商务领事及商务署署长,随后出任美国驻华使馆公使衔商务参赞
1997年加入柯达,先后任大中华区副总裁兼对外事务部总经理,负责管理包括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在内的大中华区的对外事务、媒体和公共关系。1999年3月,被任命为柯达公司亚太区副总裁兼对外事务部总经理,现为中国区副主席、亚太区副总裁兼对外事务部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