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专题:李开复离职
在美国,学生打工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在学生入学时,哥伦比亚实行need-blindadmission(需求不视)的制度,也就是说,哥大在录取学生的时候,并不询问你的家庭能否承担学费。而一旦被录取,学费的问题才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哥大会让学生填写表格,了解学生家长的收入情况和储蓄情况,以便知道学生能否支付学费。
对于比较贫穷的家庭,哥大会分析它能负担多少学费,然后会补足所有的差额。这个差额通常是由三种形式补足,分别是助学金、勤工俭学和贷款。在我读书的时候,大约一半的学生都在“勤工俭学”。
总之,在哥伦比亚,大多数经济上有困难的学生,都能通过贷款和“自力更生”完成学业。在常春藤学校,这种“需求不视”的制度相当普遍,帮助它们吸引到最好的学生,这也是私立常春藤学校崛起的重要理由,值得中国高校参考。
大学一年级,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因此只能申请到家教方面的工作。当时,学校把我分配到黑人区去教一些墨西哥裔或黑人青少年,教书的地方就在我提到过的哈莱姆区,那是纽约最危险的地区之一,与哥大相隔几个街区。有一次,我走错了路,闯到了哈莱姆区最核心的地方,经历了一次“哈莱姆惊魂”。
当时为了完成艺术历史课的一些课程,我经常要去博物馆看画展,看完画展后就坐巴士去做家教。有一次,我一不留神多坐了两站,下车的地点正是哈莱姆区中心。我可以再买一张车票坐回去,可我心疼车票钱,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走回去。就在走回去的这10分钟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掩藏在纽约繁华外表下我无法想象的世界。一排排的流浪汉蜷缩在地上,吸毒的人在大笑着吞云吐雾,手持武器外表狰狞的人凶神恶煞地说话,那一段10分钟的路,让我觉得无比漫长,那种穿行在恐惧中的感觉,甚至给我的一生都留下了无比深刻的烙印。那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东方面孔,他们用杜撰的中国话冲我“哇哇”乱叫。那一天,我把最后一次课上完,决定再也不去哈莱姆区冒险了。
到了大二,我开始在计算机中心打工。在这里打工与做家教有着天壤之别。首先,这属于有“特长”的打工,因此,薪水比做家教高得多。另外,到了暑假,我也给一些公司作一些计划,写点程序,最有意思的是写了前面说的那个称钻石重量的程序,这个程序让我对“自食其力”充满了信心。
然而,1981年在法学院的一次打工经历,却让我得到了非常严厉的教训。当时,法学院有一套非常老的学生选课系统,是用Cobol语言编写的。法学院院长想把这个软件从昂贵的IBM主机移植到价格低廉的DECVAX计算机上,但是,院长找到的每一个承包商都报出了昂贵的价格。
后来,院长听说我是编程高手,就来找我,“你能不能帮学院做这个工作?我可以给你每个小时7美元的工钱。”我特别开心,因为这对于当时的我真的是“天价”了。我特别有信心地说,“我肯定能把这个工作做好,不会影响秋季开学的使用。”院长听了非常高兴,问我什么时候能有初步的结果,我告诉他,大概8月初就可以让整个程序跑起来,到了9月开学前可以调整一段时间。
接下工程以后,我当时觉得这个工作对我来说是“apieceofcake”(小菜一碟),所以没有认真对待“8月初就可以让程序跑起来”的承诺。7月初,我又疯狂地打了三个星期桥牌。到了7月底,我才如梦初醒,想起对院长的承诺,开始为法学院的软件忙活起来。谁知道,这个工作的繁琐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这个时候才开始着急,开始没日没夜地写。眼看到了8月,我只好跑到院长面前惭愧地说,“这个工作比我想象得复杂,整个程序要8月底才能跑起来。不过,应该不会影响到9月开学的时候。”
我原以为,这样的解释不会让院长生气。而且我已经后悔7月的疯狂,并决定接下去好好把工作做好。没有想到,院长非常生气,他说,“既然你不能按期交工,我看你就不用接着做下去了。”院长决定还是把这个工程交给承包商去做。很显然,我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对于他这个决定,我感到非常震惊。回到家里,我整整反思了一个晚上。这时候,我才感到,失去别人的信任,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你也会感到失去了自身的价值,那种痛苦会把人完全淹没。第二天,我找到院长,对他说,“我知道我的不负责任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兑现我的承诺,因此,我要把您已经付给我的工资还给您。”院长这时候反倒已经心平气和,他对我说,“不用了,我想你已经接受了教训。你没有工作经验,犯错也是难免的。”
被拒绝的这一课,一直到现在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这件事情如同一面镜子,让我时时刻刻地监督着自己,让自己在一些关键时刻保持一种律己的心态。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可贵,在于他是一个诚信和负责的人。如果不具备这样的品质,不但会丧失很多宝贵的机会,也会让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失望。而这样的人,自己不但会丧失通往成功之路的基础,也会让他人处于“失信”的阴霾当中。法学院院长的最后几句话后来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若干年后,我自己也走上了公司的管理岗位,面对上司和下属更高的期望,我一直以“言行如一、言出必践”的原则提醒自己。
大二暑假,我开始自己寻找“暑期工”的机会来进行社会实践。其中在投资银行高盛工作的机会,是一个打桥牌的朋友介绍的。某一次桥牌比赛后,我们聊得比较投机,她就说,“既然你是学计算机的,为何不到我们这边试试?”于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一家投资银行来进行面试。
面试的过程非常有趣,因为企业里有一些很敏感的信息,因此这家公司对员工的品质要求特别高。他们用测谎仪对面试者进行测试,我之前没有见识过测谎仪,虽然自己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还是有点紧张。
一开始,面试官问:“你有没有酗酒?”
“没有。”
“有没有吸毒?”
“没有。”
“有没有盗用过公款?”
“没有。”
“有没有赌博?”
“没有。”
“确定没有吗?为什么你的心跳忽然加速了?”
当时,我正在想:桥牌算不算赌博?我确实有几次和同学玩桥牌时,下了小小的赌注。然后他继续追问:“你为什么心跳这么快?你一个礼拜输多少钱?一千?五百?”我赶紧解释说:“只是打桥牌时和同学玩玩。”他又追问:“真的吗?请讲实话!”很严厉的口气。我心中暗叹:真是太可惜了!难道我就因为打桥牌下注断送了这样一份很好的工作吗?没想到听完我解释打桥牌的故事后,面试官最后说:“你的人品非常优秀,准备来上班吧!”这个时候,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原来,我申请的工作可以接触相当多的敏感数据,例如高盛即将推荐的那些股票,以及收购案中的一些并购资金的数目,他们怕暑期工拿这些数据去发财,所以他们必须吓唬吓唬每个申请者,这样才能筛除品行不好的应聘者。
回顾我的这些打工经历,几乎每一次都会留给我不同的感受和经验。但是,每次都会在不同的程度上增进我对社会的了解。无论是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挫折、被拒绝的悲壮、被夸奖的开心,都不知不觉让我调整着自己迈向社会的步伐。让我感知到,世界是如何看我的,世界需要我具备哪些素质,世界需要我作哪些调整。
我认为,“暑期工”其实是大学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必修课”,在这样的必修课里,人们开始真正地接触挫折,感受成功,社会也开始用真正的尺子丈量你的价值,学生也能够提前对真正的打拼进行“热身”。暑期工,让大学生学会学校里很难学习的东西,比如,如何和同事交往,如何创造性地完成工作。这些经验,对未来的生活都是弥足珍贵的。
多年以后,在我与大学生的交往过程中,经常会有人问到我:“暑假是不是要打工?”我总是回答:“暑假千万别闲着,暑假是最宝贵的接触社会的机会,你们要走出去,去工作!”对于大学生来说,暑期是接触社会、锻炼自己的黄金时间,如果失去了,机会就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