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我终于可以不再挣扎了



 “过去的一段时光,是我压力最大也是所得最多的日子。”经历了新浪分众合并案的失败和金融危机后,再度出山的江南春告诉《外滩画报》,以前那个“停不下来”的“工作狂”,现在却学会了当奶爸。“虽然,我是一个喜欢大开大阖的人,但现在我平淡多了。”为了“给宝宝喂夜晚的那一顿奶”,他干脆呆在书房里,一直悠闲地等。他说自己不是一个果断的人,一直想像里尔克一样写诗的他却表示,“未来5到10年我都不会退下来了,因为我放不下。”

  4月3日,周六,江南春照例飞回了台北,陪伴家人度周末。在海峡彼岸的家里,他关上了手机,“在那里,我不认识人,”他说,“我喜欢可以在花园里散步的感觉。”

  此时,分众传媒的最新财报刚刚公布出来:自江南春2009年1月重新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以来,分众的亏损已经降到两年来最低。而他和马云一起入股的华谊兄弟,在创业板上的表现也非常抢眼。

  但江南春对这些利好的数字,显得并不在意。“我?”他顿了顿道,“我不会再盯着这些财务报表和华尔街的利润了,它们其实并没有意义。”

  过去两年,江南春和他的分众传媒都经历了大起大落。2008年3月,分众无线的“垃圾短信”被央视曝光,这让分众的无线业务遭受重创。同年12月,分众与新浪达成并购协议;几个月后,因未通过监管部门的审核,并购被迫叫停。

  其间,萌生退意的江南春本人则是一退再退:2008年3月,江南春让出分众CEO的宝座,仅担任董事会主席。其后,江南春甚至开始考虑卖掉分众;同年底,分众与新浪签订并购协议。为稳定大局、实现交易前的顺利过渡,2009年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江南春选择低调复出:重回一线,出任分众CEO。即便如此,最终分众还是未能卖给新浪。

  自从2008年让位后,向来快人快语的他就开始选择沉默。他拒绝接受采访,也不再对外发表任何言论,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两周前,在杭州的第六届中国国际婴童产业博览会上,他却意外地袒露心声。他告诉《外滩画报》:“过去的一段时光,是压力最大也是所得最多的日子。现在,我的心情非常好。因为,我终于可以不再挣扎了。”他甚至第一次和婴童产业“挂上了钩”——“一年1万亿的市场规模!”他用略为夸张的口气说道:“这是什么概念,我们广告业一年的市场才1800亿。”

  重新复出的江南春依然保持着飞快的语速。听过他的演讲后,一位从未与他谋面的记者很惊讶,戏谑道:“说话这么快?感觉像是被他暴打了一顿。”

  一度,江南春在资本市场上的强势,让竞争对手无从躲避。他曾经在2005-2007的三年时间里,连续收购了包括框架、聚众、好耶、玺城等在内的5家大公司。而据不完全统计,分众前几年并购的其他中小型公司,数量多达60家。

  事实上,江南春已经不止一次反思过自己的“强势”作风。“金融危机以前,有好几个董事提醒过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他拍拍脑袋,“但我没有听进去。”

  真正让他放慢脚步的,是他的儿子。“我忽然可以强制性地歇下来了,”他说,“周末在家里,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儿子,坚持亲自喂每一顿奶。”

  习惯连续“作战”的“工作狂人”,现在为了“给宝宝喂夜晚的那一顿奶”,他干脆拿一本书待在书房里,一直悠闲地等。

  这位初为人父的亿万富豪,最近经常专程赶赴杭州与贝因美的董事长谢宏长谈。其时,正值贝因美上市前夜,外界纷纷猜测:江南春是不是对其有投资意向?

  江南春摇头,“我和谢宏谈得最多的就是宝宝。”几天前,他刚刚发现,谢宏在贝因美体验馆里放了很多宝宝小脚的特写,“我马上就回去如法炮制。”

  “我属于停不下来的人”

  从创办公司的第一天起,江南春就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赚钱的原始冲动”。“我属于停不下来的人。”一度,这个爱写诗的男人,很不喜欢孩子,也不考虑婚姻,“因为我觉得,孩子会耽误我做事情。”

  而几乎从一开始,江南春就为自己开创的这个行业,制定了一个游戏规则——收购。“我不停地盯着财务报表,”他说,“如果你用赚1倍的钱,去买赚5倍的钱,你的1元钱马上就变成了5元,这很容易让人着魔。”

  这也是华尔街喜欢的风格,每一次大的并购之后,分众股价必定飙升。

  有一段时间,江南春挣扎得很厉害,“每天都很焦灼。”那时,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的工作量,让他“异常疲惫”。

  2007年的11月,江南春再度面临挣扎。“那是一种非常纠结的心态。”他回忆道。收购,是最耗费心力的一环。“其实我不是一个果断的人,”他说,“很多事情,我都在反复犹豫中;后来没有时间了,就只好做下去。”

  收购玺诚就是一个这样的注脚:玺诚是分众在卖场广告最大也是唯一的竞争对手。在分众上市后,它曾经主动上门要求被收购,却被江南春拒之门外。几年后,玺诚发起了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路演。为此,江南春不得不做出最艰难的决定:在玺诚上市前夜,以高达1.684亿美元的代价收购了竞争对手。

  但玺诚的表现却很糟糕,甚至未完成盈利目标。2008年底,分众宣布重组玺诚。“现在看来,收购成本是太高了,”回首往事,江南春承认,“如果不那么着急,也许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你根本就看不见它了。”

  就在江南春为扩张之路费尽心力之际,邵亦波已在法国和太太悠哉度过了数年,并出任了美国经纬资本合伙人。而唐越也辞去了e龙网CEO一职,早早转战到蓝山资本。

  江南春和邵亦波、唐越一样,都出生在70年代,分别创办了蜚声海内外的企业——分众、易趣和e龙。因为岳父去世,陪同太太迅速离开伤心之地上海,是邵亦波卖掉易趣的主要原因。而来自华尔街的唐越,在e龙上市美国后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旅游这一行”。

  “我真的很羡慕邵亦波和唐越。”2009年,江南春遇见他们俩之后,有过一次长谈。“我特别渴望,我也能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在江南春的心里,“想像里尔克一样写诗一直是一个梦,”他说,“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在一个花园里,轻轻松松写着小诗。”

  2009年7月,曾经不考虑婚姻的江南春结婚了。几个月后,一度很不喜欢孩子的他当了父亲。

  为什么卖掉分众?

  2008年12月22日,渴望自由自在的江南春真的卖掉了分众,他为分众选择的买家是新浪。选择离开的江南春甚至没有出席随后举行的新浪分众并购新闻发布会,只留下新浪总裁兼他的好友曹国伟独自撑场。

  “我为什么会卖掉分众?”一年后的2010年3月,他告诉记者:“你相信,思维其实最后都是由体力决定的吗?因为我当时真的想歇歇了。我觉得账面上的钱再多,对于我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财富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当时觉得很难走下去了,因为我不可能有什么大的革命性的突破了。每年拼命保持20%-30%的增长,对我来说,不是很兴奋。”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2008年分众流年不利:当年3月,中央电视台“3?15晚会”重点曝光了分众无线的违规群发短信事件。受该事件影响,分众股价大跌。其后,5月的汶川大地震使得众多商家减少了广告投放,分众业绩大受影响。而“三聚氰胺”事件爆发后,分众的乳业广告则全军覆没。

  敏感的江南春,一直不愿意用“艰难时世”来形容自己走过的路:“没有艰难吧,”他不愿意放弃最后的骄傲,“你知道,分众始终都保持着6个亿的市值。”但熟悉他的人表示:“那一年,江南春几乎丧失了信心。”最悲惨的时候,分众市值在那一年蒸发了将近90%。

  和曹国伟聊过后,江南春感觉“自己和他的困惑一样”。“我们都曾经达到过辉煌,对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一样有过迷茫。”曹国伟和江南春的老家都是宁波,在上海他们又同住一个小区。交易在两人相约喝茶后的两周内,迅速拍板。

  就在这桩交易刚刚尘埃落定,两天后的12月24日,一直对媒体行业情有独钟的上海复星集团老板郭广昌,突然宣布增持分众传媒13.33%的股份。

  彼时,没有人知道新浪合并分众,会遭到监管部门否决。也没有人料到,江南春会再度亲自上阵。

  当时,江南春的好友郭广昌形容他“就像一个刚刚打完仗的大将军,虽然灰尘满面,场面上不大好看,但却是他最有战斗力的时候。该倒霉的都遇上了,他还有什么迈不过的坎吗?”

  而江南春最了解自己的矛盾,再度出山后,他说:“邵亦波和唐越都在国外留学过,我是土生土长的,我知道我放不下。”

  对于渴望的自由,“诗人”江南春用了歌德的一句话总结:“我向梦境找寻,又向现实猛进。”

  “我终于找到了原点”

  在最困惑的时候,江南春遇见了一位智者。“这位老师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人生最重要的是生活,其他的东西,比如金钱、名誉都是附带的。”江南春说:“老师是一位商界奇才,他经历过香港金融风暴,但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

  正是这位老师,告诉了他“一碗面”的故事。江南春开始转述这个故事:“话说,街边有一个面店。如果开店的老板,开张第一天,想的就是如何把面做得更好吃,让客人更开心。那么,他的生意必定会越做越好。如果,他从第一天起就只想把面店做成连锁店,并且上市,那他一定不会成功。”一向喜欢米兰?昆德拉的江南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两个词,一个叫执着,一个叫认真,认真的人改变自己,执着的人改变命运。”

  回首往事,江南春顿悟到快速的收购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以前,我们追求的是市盈率,总归收购的速度是最快的。”

  当年收购聚众、好耶、玺诚这三家公司时,江南春都是赶在他们即将上市前收购的,其代价可想而知。“这就像你上了一个位置就不愿意下来,下来了就觉得损失了你的形象。所以,你要维持这个形象,你就要不断地去付出代价,不断地去投入,不断地去保持它的竞争力。”

  迈过那么多的坎之后,如今的江南春终于意识到“财务性的市盈率都是没有意义的”,即便是他在过往收购中酿成的损失,他也看得很开:“人生必须要有经历。表面上看,报表并不是很成功,但是你的价值观被纠正过来了。”说此话时,他显得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平静。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原点,”他说,“那就是朴素的价值观——与人为善,我们要坚持服务,把满足消费者需要放在第一位。”2010年一开始,江南春就在上海等一线城市的楼宇里更换高清电视。“表面上看,这是一件特别不合算的事情,成本一下子就增加了。”但从长远看,江南春认为“这一定是好的”。

  在2010年分众的年会上,江南春专门把当年创业的故事,拍成了一个个短片。“还记得那些片段吗?”江南春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在公司他开始慢慢重拾这个角色。“我就在年会上,一项一项地讲,过去哪些我们做对了?哪些是错的?”

  “现在大家面临的是一个新问题,分众传媒也好,我也好,大家也好,都面临这个新问题——百年难遇的经济危机。”他承认自己没有应对经济危机的经验,“我们这些人是在上世纪90年代开始创业的,基本上不知道有经济周期这回事,如果某一年的增长率只有20%,我们就会诧异。”

  如今,经此一役,江南春彻底坦然了。“未来5到10年我都不会退下来了。虽然,我是一个喜欢大开大阖的人,但现在我平淡多了。”

  “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忽然自言自语,这样问了一句。

  现在是最好的日子

 江南春:我终于可以不再挣扎了

  B:记得你说过,每年你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思?这两年来最大的得失是什么?

  J:我一般都会反思,但是大的事件会让我的反思更彻底。从理念上讲,我的观点变了,我会把满足消费者需要放在第一位。

  我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原点。以前,我们追求的是市盈率,但现在我不再追求这个东西了。我现在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楼宇电视做好。现在我更注重精确服务,比如五粮液,他们更喜欢在军队这样的地方投放广告;而国外的卫浴品牌,则喜欢没有装修的、刚刚交房一年内的小区。这都值得我投入全部的精力去做。

  我们要打造的是真正的影响力。我的计划是在三、四线城市形成倍增,未来打到县级城市去,那可是我们的半壁江山啊。

  B:为什么你说现在是最好的日子?

  J:2009年,广告收入从环比角度来讲,有很多大的挑战。一般经济危机来临,最大的压力应该就是广告。

  现在,我们的日子要好很多。今年第一个季度,分众的利润会上升40%-50%。

  2009年年初时,国际大品牌公司业务萎缩得厉害,很多公司一季度都不敢花钱,因为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现在这些国际大公司都已经开始恢复“花钱”了,尤其是中国作为新兴市场,更是这些公司的开拓目标,所以行业整体就回暖了。

  企业创始人应该对周期性有一个判断,但我们这一代从来没有经历过经济周期,总以为,每年经济增长3%-5%还不过瘾。现在,我才彻底明白,是有一个周期的。

  如果我们去看以前分众的收购,收购价格和现在的价格比,财务上存在很大的损失。但是这只是记账方式,市盈率是财务性的,没有意义。

  B:分众产品会收缩吗?

  J:如果你用跑中长跑的速度,来跑马拉松,你肯定跑不下来。

  分众总体业务在下降,但是部门产品却是在上升的。我们现在就是修枝丫,把优质的东西全部保存下来。只要是半黄半绿的,都可以保留下来。

  我们收购的互联网络公司并不是不良,但是他们的管理层有点问题。我们85%的利润来自于楼宇广告,那我们为什么要被剩下的15%牵扯太多的精力呢?

  “不挣扎的感觉真好”

  B:现在的你正在扮演人生中两个最重要的角色:丈夫和父亲,对此你感觉如何?

  J:第一眼看见我儿子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失望,他怎么长得像个小老头?后来,我听很多朋友说,才知道原来都是这样的。现在,他已经完全长开了。

  现在,我对这两个新角色都很满意。我有了很多牵挂,时不时地会停下来。而且,我也不挣扎了,这个感觉很好。

  我自己生活很随意,在家乐福买鞋子、买衣服穿就成。但是现在,我的宝宝都是穿BUBERRY等牌子的衣服。我们这一代对自己其实很忽略。

  B:你学习过如何做爸爸吗?

  J:这是一个天生的本能,我不需要学习。休息的时候,我会把宝宝的妈妈和阿姨,都赶到一边去,我自己每天给他喂奶。这可是我唯一的亲子活动啊。我经常出差,电脑里就全部放着儿子的照片。我好像喜欢用自己的理念来塑造他。我觉得学习成绩好不好没有关系,我从小就是在唐诗宋词里长大的,我希望他也如此。

  我和太太都做过老师,我们认为我们可以照顾、教育好孩子,现在我们总是一起去买宝宝的东西,我把这当成一种享受。

  B:你小时候是怎样的一个人?

  J:我从小就喜欢比我大的人,下棋就去找比自己大的人。我是独子,小时候很孤独,也有点忧郁。当时,想玩但是找不到人。看见儿子我比较发愁,我担心他以后和我一样,一上大学就根本找不到人了。我本来想要个女儿,因为女儿才和爸爸粘得起来。

  B:你希望你的孩子将来有怎样的人生?

  J:(笑)我现在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来想问题的,比如我不喜欢F4。但如果我儿子长成F4那样,我没有意见。等我老了,没有人记得我,我做一个星爸还是很不错的。

  B:你在贝因美真的没有投资关系吗?

  J:这个项目很抢手。并不是做朋友就能有机会投资的,我和谢宏(注:贝因美董事长)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谢宏是一个学者型的商人,我和他聊别的,他没有兴趣,但是你和他一聊宝宝,他就很带劲。我现在问他的主要问题是,要不要加辅食?奶瓶什么样的好?

  我觉得太神奇了。现在我才知道,奶瓶还有弯口的。我以前不喜欢小朋友,还比较讨厌,因为我觉得他们会耽误我做事情。

  不要心生贪念和恶念

  B:你平时是怎么投资的?

  J:我既然回来做首席执行官,那么我就会把精力放在主业上。

  但我也投资,前后投过30多个企业。比如华谊兄弟、天涯在线。但我是那种比较草率的人,一般和创始人只谈三个小时,见一次面,我就决定是不是投。

  前期数字、报表那是基金干的事情。我大多和他们一起跟进。他们研究好了,我最后见一面就成。在这30多个企业中,我只到过两家企业的办公室去看过。

  而当初投资华谊时,也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我知道国外有票房10多亿美元的大片,而国内当时一部电影的票房才5000万,这中间有差距,也是机会。我相信两年内中国一定会有一亿美元票房的电影出现,而且这个纪录会不断被刷新,因此在和马云聊天时,就促成了这笔投资。

  经过金融风暴,我对于我们自己有了新的认识,我觉得我找到了朴素的价值观,这对于我和公司来讲,都很重要。

  B:朴素的价值观,具体是什么?

  J:与人为善。不要心生贪念和恶念。

  B:你和财富的关系是怎样的,听起来似乎有点矛盾?

  J:我还想不清楚我和财富的关系,这个可能是我一直在探索的,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探索清楚。

  B:如果可以选择一个年代,你怎么选?

  J:我最喜欢的朝代是宋代,我觉得柳永宋词的那种感觉特别的美好。那时候的人,好像整天都没有什么事情一样。我不喜欢唐代,因为唐代实在是太波澜壮阔了。我喜欢古朴和拙一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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