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最常见的公司年底尾牙会议,在东莞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内举行,议程里充斥着领导讲话、卡啦OK式的节目表演、各个分公司的业绩汇报、现场抽奖以及大吃大喝,惟一的例外可能是漂亮姑娘要更多一些。她们像从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中走出的人物,在盛大宴会的现场,端着香槟酒杯起舞。
现代传播公司的创始人和老板邵忠则穿行在这些姑娘之间,衬衣的纽扣可以解到胸口的第三颗。全场最惊艳的场景就是他和其中一位穿着紧身旗袍的姑娘大跳探戈。摄影师一边拍照一边大笑。参加这样的会议,让人想起电影中的爵士时代,仿佛时光永远不会流逝,宴席永远不会散场,而姑娘们也都不会老去。
2009年的9月9日,这家公司在香港联交所挂牌公开交易。现代传播成为中国大陆第一家登陆资本市场的民营传媒公司。《纽约时报》称这家公司的创造者邵忠为“中国第一个民营媒体企业家”。
二
这年邵忠48岁。对于熟悉他的人而言,他像是一个从漫画中走出的人物。他只留很短的头发,浓眉毛、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然后再在鼻子上架一副同样不算小的黑框眼镜,笑的时候当然会很灿烂,但大多数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透露出的是内心的紧张。
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别人的赞扬。在现代传播的办公室内,每逢深夜他的一本杂志即将付印,他会拿着让他颇为得意的版面大样在公司内部走来走去,给每一个碰到的人看,脸上带着渴望的表情问他们:“怎么样?厉害吧?”他真心认为自己做出了世界上最好的出版物,尽管他的读者们可能不这么认为。当然,在他决定做出变革时,他马上就会推翻此前自己的看法,他这时候会说:“那并不是最好的,而是必须要改变的。”
必须得承认他目前的成功并不是毫无理由。他身上拥有无穷尽的精力和好奇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整个公司内部的“大独裁者”。他能够召开8个小时甚至更长的会议,在会议上滔滔不绝发表至少七个半小时的演讲,剩下的半个小时,他会询问大家自己讲得好不好。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本杂志送达印厂之前,杂志的执行出版人都会提心吊胆将杂志的大样拿给邵忠看。他会随时撤下他认为不够美好的文字和照片。公司内部流传的一个故事是,他曾经让摄影师去给同一个采访对象拍了三次照片,理由是,他在大样上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阴影。
曾经有人问邵忠,他旗下的出版物最终刊登哪篇文章谁说了算。邵忠惊讶地看着对方:“当然是我,不然我做这些杂志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在考大学时他曾经落榜,但是他又考了一次,成功了——他大学时的专业是统计学,但他号称自己看到数字就头疼,除非是现代传播不断攀升的利润和经营业绩数字。现代传播旗下的《生活》杂志某一次举办活动,想邀请杨澜参加,杨澜因为日程原因拒绝了。结果她接到了邵忠从不同渠道传来的再次邀请,再次的拒绝之后是再一次的邀请,直到她终于答应。
不过,让人惊奇的是,尽管拥有惊人的控制欲(当然,他说他已经成功地控制了自己的控制欲),邵忠对他认为有才华的人的包容度也是惊人的。有人评价说,邵忠在他的出版集团内聚集了一批“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的主儿”,其中最杰出的包括普立策奖获得者刘香成、前《南方都市报》总编辑程益中。
三
这家公司从2004年就开始请毕马威做内部审计,但与此同时邵忠却一直在表达着自己对投资银行家们的不满。他对杂志的热爱让他对任何可能影响他对杂志热爱的事物都表示鄙夷。他曾经在公司内部开会时大肆抨击帮公司上市的一切人,从投资银行家到律师。“他们才不管你的公司的死活,也不在乎什么是优质的产品,他们只想着自己的手续费。”他说。
他轻描淡写地对自己的朋友说,“那个时候金融海啸,投行也好,律师也好,会计师也好,大家都比较闲。之前大家都有合作。有一次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突然说,要不我们帮你做,反正大家都比较闲”,“我们盘子小,不然人家很忙的时候,也不见得?”
说做就做。完成整个手续只用了41天。毕竟,毕马威做了四年的审计,另外,公司的股权结构真的很简单——邵忠个人百分之百控股。而且,根据联交所和保荐商工银国际的建议,邵忠仅将他拥有经营权的《周末画报》、《新视线》、香港《号外》、《生活》杂志等出版物的收入放入上市资产。他收购的互联网公司都市客、购买的一家无线运营商,以及同台湾《远见》杂志合作的《东方企业家》等都未放入上市公司。
上市当天,马云、郭广昌、沈国军、李连杰和周迅前来捧场,公司的独立董事是王石、江南春和欧阳广华。之前邵忠更多的是同一众艺术家、电影导演和演员共同出席活动,上市则让他和商人们开始频繁接触。当然,同在广州,他和丁磊曾是默默无闻时同吃大排档的朋友,而他和王石也已经相交多年。惟一的遗憾可能是他让自己的下属们购买的股份太少。他乐于跟人分享知识,而不是公司的控制权。他的下属们抱怨自己不明白公司为何选择上市。不过,客户部的职员则开始向他们的客户介绍:我们是中国大陆第一家上市的民营媒体公司。
邵忠自己则说:“其实我到现在(对资本市场)生性好强的邵忠同时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外部投资者的进入而丧失公司的控制权。
数年之后,有一次跟华谊兄弟(49.550,-0.95,-1.88%)的王中军聊天,王中军在邵忠之前就拿了Tom的钱,后来在做下一轮融资的时候退了Tom的投资,赎回股权。邵忠问:“他们是不是会对公司的运营干涉很多?”王中军摇头说:“没有啊,Tom是个非常好的投资者……”邵忠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是……”
另外一次是南非MIH集团的投资。这家公司在中国也投资了腾讯和《体坛周报》。一度邵忠甚至认为自己找到了理想的投资者,而不是单纯的数字银行家。因为这家公司自身也拥有电视台、互联网和平面媒体。现代传播甚至已经开始了和MIH之间的杂志交流,它要创办的一本新刊会得到来自MIH经验丰富的杂志工作者的支持。但是这次投资最终也告吹,邵忠原价退回了MIH的资金。他说MIH撤资的原因是“全球金融海啸”,同时又说,“这样也好,不然我们做什么重大决定也都还得征求他们的同意。”
邵忠的办公室可能拥有中国大陆商人办公室中最让人舒服的布置:画、雕塑、字、书和风格简洁的家具。你可以怀疑他附庸风雅,但是他要附庸起来,可是真心实意。一位熟识江南春的人曾对邵忠说:“江南春的钱赚得比你多,可是显然是你生活得更舒服。”不同于中国商人毫无想象力的衣着(基本滑向两端,不是西装革履,就是中式打扮),邵忠穿衣打扮也颇为时尚。而且在时尚的包裹下,他整个人也显得精力充沛,从不抱怨。人们看到的都是他发号施令和谈笑风生的一面。
不过,他说:“其实我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