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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谢国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回汕头参加首届粤东侨博会期间，这位年近七旬的正大集团董事长像年轻人一样奔忙，每天的日程都挤得满满的。凭着正大集团高层人士对《天下潮商》的关注和友好关系，我们终于得以在大会的间隙接近他。 谢国民这趟回乡，正值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 ，这也是谢国民商业生涯中具有纪念意义的时点———将近30年前的1979年，祖籍汕头外砂蓬中村的他在不惑之年重返故土，取得了深圳特区“001号”中外合资企业营业执照，之后又在珠海、汕头特区领取了“001号”外商营业执照，成为国门初开后第一个在华投资的大型外资集团。和中国改革开放一同走过30年之后，这位“农牧帝国之王”，对过去30年有着怎样的感悟，对未来30年又有着怎样的期许？ 谢国民这趟回乡，又正值亚洲金融风暴10周年和全球金融海啸爆发之际，10年前的那场危机让谢度过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能以10年前的智慧击退今天的风暴吗？ 这些，都是我们今天想和这位东南亚侨商巨子分享的思想财富。 “粤东侨博会思路非常正确” 《天下潮商》：谢先生，您这次回汕头来参加侨博会，有什么新的观感吗？ 谢国民：我觉得举行粤东侨博会的这个想法很好，首届粤东侨博会的组织工作也做得非常好。广东省政府举办这样的活动，粤东的汕头、潮州、揭阳、汕尾四个市齐心协力，联起手来促进粤东经济的共同发展，这个思路是非常正确的。《天下潮商》：记得您上次回汕头是在2006年，这次时隔两年后重回潮汕故里，感觉到家乡有什么新的变化吗？ 谢国民：当然。我感觉到每一次回来，特别这一次，这一两年来汕头的市容比以前有非常大的改变，我感到格外地欣喜，一批大型的市政工程、几条新通车的交通干线都修得很有气魄，不但路面宽阔，铁栏杆都看不见了，中间还种树，沿线的绿化带也做得很好，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气象，让人印象深刻。看得出在广东省政府和汕头市政府的重视和带领下，这几年汕头的交通基础设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搞了很多大手笔。证明汕头这个环境跟世界有名的城市已经并驱，证明我们汕头市的领导，特别是黄志光书记，领导有方。 “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天下潮商》：这次侨博会是在一个不寻常的时点举行的，从美国发端的金融海啸正蔓延全球，受此影响，现在外界普遍预期明年世界经济将迎来二战之后的首次衰退，这对生意遍布全球各地的潮商潮人来说，冲击也将不可避免，作为东南亚潮商的领袖、正大集团的董事长，您认为潮商应当以什么样的方针迎接这次危机的挑战？ 谢国民：1997年的金融风暴，我们经历了，顺利走过来了，从中也积累了一些抵御危机的经验。我想作为一个明智的商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形势下，无论在经济高潮还是低谷的时候，都要有清醒的头脑，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不要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太多，这是任何时候都必须坚持的一个原则。这次金融危机为什么会发生？就是美国人过度地负债消费、透支信用，没有节制地“先使未来钱”，超出了自己的偿还能力，比如次级债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泡沫始终是要破的，所以，“天有不测风云”，作为企业家必须要居安思危，随时都要准备应对可能随时出现的、骤然降临的危机。我们做企业要有准备地、积极地去面对危机、渡过危机。我们在市场高潮的时候不要被一时的虚假繁荣冲昏头脑，同样，现在经济低谷的时候，我们也不要被暂时的不利环境冲掉信心，要看到危机中有契机、有转机。在别人都在因为危机而收缩的时候，你敏锐地抓住这些契机、转机，及早行动，抢占先机，那么就会让你的事业登上新的高峰。这方面的例子是很多的。《天下潮商》：为了应对国际经济大萧条冲击，中国政府最近陆续出台一系列拉动内需、刺激国内经济的措施，您认为这当中会有您所说的契机、转机、先机吗？ 谢国民：是的。我们看到中央为了应对金融风暴的冲击下了很大的决心，有4万亿元的投资拉动计划。这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基建投资，这对社会投资会有带动作用。比如像我刚才讲到的，汕头有许多好的市政建设工程，投资修建了那几条交通要道，都赶在粤东侨博会开幕前修好通车了，让海内外潮汕籍的潮商潮领这次回来亲眼目睹家乡投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善。所谓眼见为实，这可以振奋大家的信心，促进潮商潮人回乡兴办实业，扩大投资，这会对社会投资起到一个很好的带动作用。 我过去就讲过，要创造好的招商环境，支持海外侨胞到汕头投资，而不单单是回乡捐款。华侨捐款行为的作用是有限的，而投资创办事业才是无限的。海外侨胞到汕头投资兴办实业，能够为本地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和税收，这对应对眼下国际经济萧条的冲击、拉动内需会有很大好处。所以，我觉得在这方面还应当加大力度宣传。全世界经济都不景气的情况下，让华侨在祖国这边、在家乡的土地上看到机遇和希望，他们就会踊跃前来投资兴办实业。不单单是潮商，世界各地的侨商、外商相信都会到这里来投资。 “扎根中国，加大在汕头投资” 《天下潮商》：就您自己来说，就正大集团来说，看到汕头投资环境的改善，你们会抓住这样的机会扩大在汕头的投资吗？ 谢国民：是的，我非常看好汕头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发展前景，过去30年，正大集团在大陆的投资是成功的，在汕头的投资也很成功，关键是项目选得好，投资运行的效益令我很满意。但我感觉我们在汕头投资还是太少了。这次回来看到环境比以前更好了，所以，下一步正大集团将会继续加大在汕头的投资。 《天下潮商》：能说说具体的计划吗？ 谢国民：比如说，我认为在汕头发展水产养殖业非常有利，因为经过考察之后，我发现我们汕头这边的海洋非常清洁，而海洋产业特别是水产业方面，应该是我们正大集团的优势。所以，我们正大现在已计划在汕头投资建设高科技工厂化养殖加工基地，预计总投资额有1亿美元。 除了养殖业之外，我们还想在汕头进一步扩展零售业。我们的易初莲花超市从1997年进入汕头市场，现在在全国已发展到20多个大卖场，现在想在潮阳、澄海这些地方筹建分店。同时，正大集团也正在和汕头中旅社合作投资在汕头的第二家卜蜂莲花购物中心项目，现在正在施工当中，相信明年7月份就可以正式营业了。 《天下潮商》：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您是功臣，1979年汕头经济特区刚刚创办的时候，您就最早领取001号外商营业执照，在特区还是一片荒山野岭的时候，您就率先办起了正大康地饲料厂，使正大集团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在汕头乃至在中国投资的外商集团。上个月，在北京钓鱼台举行的“与中国共成长——跨国公司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高层论坛”上，您被授予“改革开放30年跨国公司杰出领袖奖”。在这个时点上回顾过去30年走过的路，您有什么样的总结和感悟吗？ 谢国民：首先，授予我“跨国公司杰出领袖奖”，我觉得是受之有愧啊，我们觉得对自己祖国最好的回报和支持就是投资，而我其实在这方面还是远远不够的，在未来我们还要加大对祖国的投资，希望在家乡有更多的发展，以此来回报祖国。 我们的投资就是要做到对国家有利，对国家人民有利，对公司也要有利，就是“三利”。怎样做到“三利”？就是说这些投资要能给国家创造财富，既回报父老乡亲，也扩大了正大的事业，把这三方面统一起来。 “农业自动化是未来投资方向” 《天下潮商》：中国的改革开放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于未来的30年，作为企业家，您认为应当如何捕捉改革开放带来的新的商机，让正大在中国取得更大的发展呢？ 谢国民：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农村开始的，中国是农业大国，“三农”问题一直是中国政府非常重视的问题。30年前，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农业得到很大的解放，我们正大集团正是着眼于这个商机，才进入到中国来发展现代农业和畜牧业，30年来在全国各地建成了100多家饲料厂、50多家家禽养殖场和6家一条龙工厂。可以说，正大能够在今天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农牧工商一体经营公司，跻身世界500强，主要就是依托中国市场的发展，是和中国的改革开放一道成长起来的。30年之后，我们看到最近中共中央又召开了十七届三中全会，出台了许多支持“三农”的优惠政策，中国的农业今后更加大有可为，所以我们现在正在酝酿在新农村建设方面做更大的投资，比如在农业工业化、农业自动化等方面的投资，中国将成为正大集团最重要的发展基地。 《天下潮商》：您一生眷恋故土，看好中国未来30年的发展，听说您期望您的几位公子也和您一样，今后能在中国发展自己的事业？ 谢国民：是的。其实这个事情，也是这么多年来我的一个心愿。我在青岛的华人论坛会上就讲过，我说老一代华侨爱国爱乡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而华侨新一代或者新移民一族，有的在国外出生、而且比较多地接受西方教育，家乡观念比较淡薄。现在老一代的华侨慢慢故去了，中国政府应该有计划地培养新一代的华侨，培养他们的对家国的感情和对故土的热爱。这需要老一辈华侨和家乡共同做一些工作。我自己就是父亲带回祖国来的，我是在泰国出生的，父亲为了不让我对祖国失去印象，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回到潮汕来读书，让我学会说潮州话。后来又送我到香港念大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回到泰国。到现在我对我的子女也是这样，这几年我把两个儿子先后带了回来，现在两个儿子都在上海发展，下一步我还要把老三也带进来。新一代更有冲力，更有能力，年轻人到家乡来投资很有前途，政府应该多支持、多重视。同时，国家还可以认真地鼓励一些人出国到世界去谋生，去创业，将来他们事业有成，就是新一代的华侨，一定会回到中国来投资。 [人物档案] 农牧帝国之王 谢国民，祖籍广东澄海，1939年出生，1964年加入正大集团，1970年任集团总裁，1989年起至今任集团董事长。在谢国民领导下，拥有80多年历史之正大集团，目前业务范围跨越20多个国家，旗下员工超过10万名，年销售额超过100亿美元。 1994年以来，在由世界著名财经杂志《远东经济评论》评选的“亚洲200领先企业”中，正大集团6次位居泰国企业之榜首，3次位居第二。 继2000年、2001年连续被著名经济刊物《远东经济评论》评为泰国百强企业之首。 2003年9月，被美国《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之一。 2005年10月，《财富》杂志评出亚洲商界领袖25强，谢国民位于其中。 谢国民曾任泰王国政府与国会农业委员会顾问、泰国国务院院长顾问、外交部部长经济顾问、财政部部长顾问、国家立法议会议员、上议院议员、国家经济法律调整研究会副主席等职。曾荣获泰皇陛下御赐尊拉宗诺勋章、大绶勋章、王冠勋章、特级白象勋章和泰国多个著名大学荣誉博士学位。 谢氏格言 只有对社会有益，才可能对企业有益。 机会远比金钱重要得多，因为抓住了机会才会有钱挣。 我每天的工作内容有95%是为了未来5年、10年甚至15年、20年做计划，换句话说，是为未来而工作。 家族的子女不能到正大已经成功的公司里去，如果你的孩子真有本事，那就让他们去创建新公司，另打天下，自己去获得社会的承认。 “跟着政策走，一定能赚到钱”江枫 作为世界500强企业，正大集团有着诸多成功经验值得国内企业学习，在如何投资和发现中国市场机会方面，谢国民也毫不吝啬的表达了自己的心得。 关于投资成功经验 高起点：在发展中国家投资要起点高，要投就投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做世界一流的、最现代化的事业。正大做农牧业(养猪、养鸡、养虾)、饲料、食品业，都是如此。 延展性：投资不仅要最先进的，而且最好是一条龙的，有完整产业链的。正大在中国做农牧业投资，就是兼顾产业链的完整性，从种苗繁育、饲养、饲料生产、屠宰加工、国际贸易和国内销售终端市场的正大一条龙生产经营体系。这样做的好处是，产业链中产品的可追追溯性，从农场产品到餐桌食品的安全性。同时可以做强做大。 抓政策：投资要坚持“三利原则”，即利国、利民、利企业。要跟着国家政策走，一定能赚到钱。 关于中国市场新商机 服务、物流、软件：中国经过20多年的大规模建设，在基础设施、制造业和其它一些硬件方面已经与发达国家十分接近，但是中国在服务业、物流配送、企业管理等软件方面与发达国家还有相当差距。而这正好给海外华商来华投资提供了好机会。 新能源：随着国际石油价格的不断高升，人们逐渐开始使用人类的能源去替代工业能源。中国是个能源消费大国，虽盛产石油，但能源供应仍十分紧张，开发生物柴油等替代能源势在必行。海外华商投资这一领域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 进出口贸易：进出口贸易一直以来都是华商的传统优势，华商可以发挥积极的作用，把世界的产品销售到中国，也把中国的产品销售到世界各地。华商还可以用世界各个地方的工厂来生产产品，而将更多的精力用于研发和销售管理。 【主编观察】 谢国民10年闪回：驾驭危机都智者高手 在1997年10月开始的亚洲金融风暴中，正大集团的母国泰国成了风暴的中心，众多企业纷纷破产，大量工人失业。至１９９７年12月底，泰铢贬值65.92%。风暴最后祸及大部分亚洲国家。东南亚的华人企业集团资本急剧减少，损失惨重。 金融风暴期间，泰国的金融公司关掉了50多家，银行也倒闭了好几家。银行紧缩信贷，纷纷向企业追债。当时，正大集团不少贷款本来要到2003年才到期，但银行还是照追不误。长期资金变成了短期借贷，流动资金减少，加上泰铢贬值、股市暴跌，企业开展正常业务十分艰难。 危机之下，集团业绩一度滑坡，被迫在泰国的工业裁减20％的员工。其属下的电讯上市旗舰亚洲电讯大众有限公司在金融风暴后，因泰铢大幅贬值导致出现汇价亏损。正大在印度、香港、越南等地的投资也受到冲击。 壮士断腕： 10元一股卖“莲花”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内忧外患之下，谢国民断然作出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出售一部分资产来清偿香港银团的到期债务，使得集团总部的资产得以保全而不需要重组。 在正大的财富拼图中，零售业板块历来是发展的重点之一，也是正大集团第三大事业。现在，在必须对零售业务进行取舍的时候，谢国民断然决定卖掉泰国境内“莲花超市”８０％的股份。他把莲花的股份以１０块钱一股卖掉了７５％，以便保住在中国的超市和方便店。 正大在中国投资的易初莲花超市和便利店因其价廉、方便，在同业中非常有竞争力。在泰国，易初莲花发展到第17家店的时候才开始赢利，而在中国第5家店就已经实现赢利。 易初莲花在中国得以高速发展的一个优势是，能把正大集团下属的多种产品直接推向消费者。随后，谢国民制定了“占领中国零售市场”的大战略和“1000天100家店”的中国扩张蓝图。 “因为中国方便店这个行业发展的空间和机会太大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停，停就是灭亡，我们还要大发展，所以我们要保住有能力竞争的行业，保住我们竞争的机会和空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们保中国市场的决定是正确的。”谢国民后来回忆说。 内功止血： 量化管理大节支 “一条大船要经过大风浪，必须要减轻负重。”谢国民收缩经营战线，一方面大幅紧缩投资战线，抛售部分资产以保持和巩固其核心业务；一方面关闭或退出一些长期亏损的企业如亚太石化等，防止企业继续失血。 食品生意——“正大”的老本行，在这场风雨之中起到了稳定大局的关键作用。谢国民欣慰地说：“风暴来了，食品行业反倒赚钱。因为不少竞争伙伴倒下来，（然而）需求没有减少，我们的市场份额相应扩大，利润率也从以前的5%提升到15%。” “在危机漩涡里，企业必须积极进行变革，否则终将在竞争的浪潮里被吞噬。”正大进行紧急裁员，以减少公司的开支。谢国民对企业内部采取量化管理，将办公室的租金、电费、通讯费、员工工资等各项支出都列得清清楚楚，使企业每个人都了解自己的费用，从而定下自己的效益目标。“一个月下来，我们都能明明白白地看到，每个员工是在为公司赚钱，还是在烧公司的‘银纸’。” 通过一系列运转，加上中国政府在金融风暴中的积极作用，正大渐渐稳住了阵脚，总算度过了最危险的几年。 御驾亲征： 铁腕整肃中国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年来正大中国区最主要的利润贡献源——正大农牧陷入了困难局面。正大集团为海外华人创办，集团高层最初主要为外国人，但那些外国人认为中国人见识有限，不懂管理，对公司不够忠诚，处处防范中方员工。由于缺乏信任，不能相互尊重，中外双方容易产生不合作现象，甚至出现严重的战略分歧。“滞后的本土化”管理，导致正大人力成本增高，内部意见难以统一，市场份额有所下降。 为了扭转局势，谢国民临阵换将，频繁更换中国区掌门人，最后，谢国民亲自上阵，直接管理正大农牧中国区。在谢国民的大力调整下，陆续关闭了几家长期亏损的企业，辞退了相当一部分外籍高薪主管。将原来各个企业以及“诸侯式”区域管理机构的权限上收，加强总部权力的同时对下属企业实施垂直管理体制。 不仅如此，谢国民吸取以前正大做房产只做商业购物广场不做居住楼的教训，将目光投向了北京城建和2008年奥运会这样的大蛋糕。在资本领域，谢国民也作了策略性的调整。利用当时证券市场B股对外开放而且行情大涨的机会，在短时间内抛售了持有的大江股份，不但一举赢得13亿元以上的现金，而且为企业的轻装上阵甩掉了包袱。他还成功地为旗下的泰华银行引入了德国复兴开发银行的资金，并任用经验丰富的德国金融专家担任行长。 经过一系列风暴式的调整，以农牧业为主的正大集团，开始慢慢挽回颓势，重新成为泰国企业的“大哥大”，被业界认为是泰国“最值得模仿”的企业和“最有潜力”的企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