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企业家而言,风光的背后,会有焦躁;成功的背后,会有泪水;甚至在管理的公正与亲情的流露之间,也会难以权衡。遗憾因此注定。
不认,不见,不管,不问
我和赵建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十分要好。在学校的时候,我在校足球队,他在校乒乓球队。在田径场和足球场上,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打乒乓球,他也从来没让我赢过。我记得我们应该是同一年入伍的,退役的时间也差不多。我读大学后从政经商,在北京工作,他已经成为某企业的负责人,联系就更少了,只是有几次同学聚会我们见过面。他还是那样心地善良,笑起来眼睛都快变没了。我记得那是一个小雨蒙蒙的晚上,在呼和浩特的一个小酒馆中,当时我在生活中遇到重大转折和困难,他端着酒杯告诉我:“你能坚持下去,你一定会成功的!”他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人生难得几知己,有此足矣。
大概十年前,我突然得知他去世了。因为商务繁忙,加之又在外地,我没有能赶回去参加他的葬礼。只知道他有一个小女儿。但在我的心中,还是经常想起他。
四五年前,一位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老同学突然来电话求我,说赵建华的女儿欣婷农大财经专业毕业了,能不能让我帮忙把她留在北京,留在慧聪。这件事让我十分为难。第一,进京户口十分难解决;第二,到企业后,不照顾不行,照顾又会出现许多问题。在我犹豫的时候,我的好几个同学都给我打电话。他们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情求过我,但这一次,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一定要帮这个忙!”最后,他们还搬出了我的中学老师,让他给我打电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命不可违。于是我硬着头皮,违反了一些原则,把这位昔日同学的女儿留在了公司,成了财务部门的一名职员。
就在人力资源部把她手续办妥的那一天,我给自己定了原则,对这个女孩:不认,不见,不管,不问。这样才能保证公平,才能对孩子好。
几年来,我只知道有其人,不知是谁。记得两年前,公司年度劳动模范要去境外休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财务部几十人中,唯一入选的就是欣婷。他们告诉我说,这个孩子工作非常出色,而他们却并不知道我和欣婷的这种关系。当时我喜从心来,真希望马上能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当我侧面去问时,才知道,她被派到广州公司,由出纳升为会计。记得我一个多月后去广州出差,还专门到财务部转了一圈。两年多了,才敢去认识她,第一次去见她。
她与父亲长得很像,但眼睛比父亲大。她站起来跟我打招呼,我问她:“你就是欣婷吧?”她说是。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尊重,还有一丝深埋着的亲情。那一晚我失眠了。建华英年早逝,留给女儿唯一的遗产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做CEO,还是叔叔?
去年五月在美国,我接到欣婷的短信,告诉我她已经办好签证,要去英国留学了。我真为她高兴,也为建华高兴,但心中略有不安。毕竟这些年,我对她生活的照顾太少了。中秋、圣诞、元旦,我甚至没有把她叫到家里来吃顿饭。只有严肃的对话,从来没有父辈亲情的表露。这些年,不知道当她生病的时候,工作、生活有困难的时候,谁在帮助她、照顾她?这种不安变成了深深的自责。我问自己:“你这个叔叔当得称职吗?”
这时我想起了鹿和狼的故事。一个岛上有许多鹿和狼。狼吃鹿,所以人们把狼都打死了。后来才发现,因为没有了狼,弱鹿和病鹿都可以繁衍后代,鹿群生存能力严重退化。人们不得已,又引入了狼,把弱鹿和病鹿吃掉,来保护鹿种群的健康。我自己苦笑,问自己:“难道你就是狼吗?如果是,你这狼,还要当下去吗?”犹豫了很长时间,我给她回了短信,依然是冷冰冰地告诉她:“拿到学位后,回来,公司的职位给你留着。”依然没有太多的亲情,更多的是严肃的交流,是一个公司的CEO与普通雇员的对话。
在美国我睡不着觉,我突然有了一种悲壮感。我们这代人上山下乡、当兵、读大学、做官、经商看似风光,实则牺牲了许多,最主要的是普通人的亲情。不知道小欣婷事业有成后,她会理解我吗?再过十几年,当我们变老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看着他们成功。而我那时,就抱抱他们的孩子,享享清福。因为我们该贡献的都贡献了。
从美国回来后,她还没有走。我在想,要不要请她到家里来吃顿饭。但我明显意识到,只要我把她叫到家里来吃顿饭,我就不再是她的CEO了,就一定会变成她的叔叔。而对欣婷来说,她更成功的未来,虽然需要叔叔、伯伯给她的爱,但更需要我这样苛刻的CEO。我最终还是没有请她,哪怕这对我自己而言,是充满遗憾的。
我把此文刊发在《商界评论》及互联网上,不知道欣婷能否在英国看到?如果她能看到,我希望她理解,我不是她的叔叔,我是她的CEO。同时,我的那些同学和老师们看到这篇文章,不知会怎样想?我想,千千万万个看到这篇文章,跟我有类似经历的人,可能想法也会和我差不多。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这种遗憾,自古皆有。
不去想这些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样的。我们想做什么,就用心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