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慰德:他喜欢和杜维明交朋友



 父辈是船王,如今生意纵横全球,他不喜欢谈这些,却爱念叨孔子、老子,他叫曹慰德。

  无论何种场合,曹慰德都显得特立独行。与大多数企业家对谈时,他都很难找到共同话题。因为他的关注点不在公司股价上,也不在年度销售业绩上,甚至很少谈及公司战略发展规划。他会跟你讲人的异化与人的重塑,讲孔子、老子的哲学怎样跟西方的哲学结合起来,从而为整个世界寻求一个和谐发展的出路。所以曹慰德更喜欢与杜维明这样的学者交朋友,与他们可以聊个三天三夜而不觉得累。

  曹慰德也极少面对媒体,一直遵循着家族谨慎低调的行事作风。的确,很少有人了解,他所执掌的新加坡万邦集团,以航运事业起家,业务涵盖水泥、纺织、植物油精炼厂、榨油厂、种植园、西药销售、饭店以及世界各地房地产业务,在全世界拥有数十家分公司,是名副其实的东南亚巨贾。

  如果回溯曹家的创业史,可以往前四代,从曹慰德的曾祖父曹华章开始。那时曹家生活在黄埔江畔,当时码头少,沿岸水浅,大型外轮无法靠岸,只能停泊在江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曹华章也和当时许多年轻人一样,弄了一只小木船,通过接送外国水手维持生计。有一次,一个外国船长喝醉酒之后乘坐他的小木船,结果把钱袋忘在船上,里面还装有提货单。曹华章拾到钱袋,料想失主一定心急如焚,于是上岸去寻找那个船长。船长见到钱和提货单,对曹华章感激不已。为了报答他,船长出钱资助他发展运输事业。于是曹华章拥有了一艘30吨的驳船,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成立了自己的运输公司“曹宝记”。万邦因“诚信”起家,曹家世代铭记这一点,这也成为家族企业能够生生不息的一股内在动力。

  曹慰德的祖父曹隐云在上海主要做化学制品业,后来创立了一家中小型银行。到了上世纪30年代初,浦东曹氏已经称得上是富商巨贾了。然而富贵有如云烟,瞬间便可灰飞烟灭。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随后而来的国共内战,使得曹家产业几乎毁于一旦。幸而曹隐云的长子曹文锦有先见之明,当国民政府下令上海各家把财宝兑换成金元券时,曹文锦偷偷将母亲经营的珠宝全部换成港元转移到香港银行。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当权者将商人们的财富洗劫一空。而当时转移出去的10万美元,成为曹家逃难时唯一的活命钱。

  一切从头来过。在香港,曹文锦以小型贸易公司起家,在1949年买进生平第一艘航运船,成立了大南轮船公司。1966年,他创办了万邦航运公司,并逐渐发展成为一家规模庞大的航运企业。与那个年代许多华人企业家一样,曹文锦凭借着自己的诚信与勤奋,最终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在曹文锦时代,万邦已经开始尝试多元化了。不过有意思的是,这种多元化并不是基于对行业的细致甄选,大多数时候是一种机缘巧合。1958年,曹文锦接管了朋友在马来西亚的一个纺织厂,原因只是因为之前借钱给朋友发展工厂,可朋友最后却难以为继,只能以纺织厂抵债。而当曹文锦到达马来西亚的时候,发现这个工厂条件异常简陋,森林里的蛇与老鼠在厂房里爬来爬去,400名工人完全是新手。曹文锦只是想,别人做不到的自己未必做不到,便返回香港,从内地难民中招聘了140名有经验的工人,居然把这家纺织厂也做成功了。现在的万邦集团,业务几乎涵盖了人的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1992年,曹文锦把万邦集团航运及其他有关的工业业务,全部交给二儿子曹慰德经营,自己则专门负责财务投资、房地产一些较为轻松的业务,以及在大陆进行一些长线投资、人才培养等。主修造船学士和工业管理硕士的曹慰德,一开始便被看成是家族最合适的接班人。而他自己也深知使命,即使最开始对家族事业并无兴趣,也以一种责无旁贷的心情走进父亲的公司。他毕业之后便到万邦,先是在工程部实习,从熟记每艘船只的结构资料开始做起。

  在继承家族事业时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曹慰德并不是直接将父亲的公司拿来,而是向父亲贷了300万元的款,然后向家族买事业。曹慰德成立了万邦泛亚联盟,一方面保留万邦的名字,因为这是家族的历史,世代相传,教人不忘记过去,另一方面则加入泛亚,提出与原来的万邦是一个联盟的概念,而不是同一个公司,从而把父亲的事业组合到自己的事业中来。“我跟父亲说,钱可以分,责任怎么分?所以,我跟你把公司买过来,钱分给其他的子女,事业要人去做。”

  曹慰德太稳健了,说话不紧不慢,且满腹哲理。谈到这次金融危机,他语气平淡如水。“上去必下来,有上必下,你可以买一条船几年就赚回来,这么好的生意能维持下去吗?不可能的。经商几十年,这个道理应该学一点。金融危机下,大家的资产都在缩水。同样,下去也可以再上来,看每个人的承受力。有一些资产我们是市场好的时候买进来的,现在会调动一下。低卖也可以低买,买东西价钱也不一样,现在刚好调整产业结构。另外,现在的管理团队比较清醒一点,所以是优化管理的最好时期。”

  曹慰德没理由惧怕,万邦历史上经历过更大波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世界经历了一次航运业的大浩劫,香港的船东几乎没有一家不亏损严重,很多公司纷纷破产,极其惨烈。而万邦则成功地度过了这个危机,不得不说,这得益于曹文锦谨慎的投资理念。因为多元化的经营分散了风险,另外,不向银行大量借债也是公司一直坚持的原则,而这跟曹文锦自己的经历有关。他年轻时做过银行职员,看到太多银行向债主逼债,使得他从小就坚定了自己的投资原则。万邦一个项目自有资金能占到8成,向银行借贷不超过2成,如果项目比较大资金不够,就联合其他公司共同操作。这种谨慎的财务作风一直延续至今,曹慰德说,公司现在即使还清了所有的贷款,还富余非常多的现金。因此,金融危机并不会给公司造成太大的威胁。

  万邦这个家族企业延续了4代,已经是历史很悠久的公司了。但是,与那些发展40代之久的国际家族公司相比,依然很年轻。为了让家族永续经营,曹慰德意识到,商人不能只关心利益,那些只关心明日股价和今年销售额的公司,通常都很短命,而只有那些拥有自己独特文化的公司才有可能长存。

  1995年,曹慰德成立了非营利机构东西方文化发展中心,探讨后工业化时代,面对资源短缺,环境被大肆破坏的现实,人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是否需要一场文化复兴来解决人类的根本问题。这个看似宏观的研究命题,正是曹慰德目光远大的一个表现。因为他深知,只有解决了根本问题,自己才有更大的生存空间。而谈文化不能只是一些文化人在谈,这太需要商界参与了。而这又是多少商人现在能意识到的问题。所以在企业界里,他不免有曲高和寡之忧。不过他依然在坚持,至少能先影响公司内部的人。

  在万邦集团上海总部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专门为员工开放的瑜伽房,据说不久的将来,曹慰德还将请高僧到公司来给员工讲“静思”。对于员工,他不仅给一些技能上的培训,更看重的是思想上的培养,这个恰恰是商业机构里所欠缺的。

  这一次在苏州,在万邦集团和人大商学院共同举办的一个EMBA培训活动上,曹慰德作为演讲嘉宾,与学员共同分享东方式管理的心得。

  东企:作为全球家族企业亚太区分会会长,您觉得成功的家族企业都有哪些共性?

  曹慰德:家族企业是什么呢?世世代代。所以家族企业的成功一定是持续发展。持续发展有几个很重要因素。第一有长远的策略,眼光要放远;第二,金融方面一定要保守,不能有风险;第三,风险的管理要做到。这三点把握得好就可以持续发展了,不能贪,也不需要贪,持续发展看长期,不是看这一分钟能挣多少钱。

  东企:“不能贪”,说起来容易,好像做起来蛮难的。

  曹慰德:没什么难的。我在这一分钟赚钱,要比长期赚钱难。我要赚这一分钟的钱,我跟你就要打架;我要长期赚钱,我就会让你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哪一个难?当然打架难,退一步容易。

  东企:但是的确很多企业很难做到这一点。

  曹慰德:不是很难做到,只是自己没有锻炼过,现在的教育没有锻炼做人,就开始做事了,所以自己给自己出难题。“我很难很难”,为什么?你有障碍,你觉得我不跟他打架怎么行呢?第一,我吃亏了;第二,旁边人会说我很笨;第三,大家都会来欺负我的。这是一个假想,不是事实。事实是什么呢?以我的经验来看,你退后一步,人家没有当你笨,只会感觉到你让着他。怕吃亏,怕人家会欺负你,那就表示你的自信心不够,做人经验不够,一点点不肯放松自己。紧绷着自己,多烦躁呢。你说对吗?

  东企:我看到您一直在提文化重建、文化复兴的概念。您觉得商业机构在这里面究竟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曹慰德:太重要了。为什么?过去几十年,什么叫做市场经济?没有了。是“做市场经济”,“做市场经济”是什么意思?大家做市场的文化,我告诉你这样才漂亮,你不穿衣服跑在街上,拿两个袋子最时髦。这个兰博基尼确实很漂亮,其实不是它漂亮,是坐在里面的美女很漂亮,漂亮的车子跟美女联系在一起,所以车展要有很多美女在旁边。不过,这是你真正需要的吗?推广、推广,到处都是推广。谁在做文化?谁在做音乐?现在搞文化的也都是假的,做音乐的经理人研究市场很清楚的,表演都是一套做出来的戏。你感觉你的生活里面哪一块不是做市场的文化?你舒服吗?你知道你舒服吗?做市场的文化,商人有很大的责任。

  东企:1995年您创立了东西方文化发展中心,建这样一个非营利机构的出发点是什么?是公司发展需要还是您个人需要?

  曹慰德:首先,我发现在操作理念上一切都没有常识,不合理、失调了,全世界在发神经病,我解救不了这个不良好的环境,那么怎么持续发展呢?我们说,没有国哪里有家,没有家哪里有我们。人类都没有了还说什么持续发展呢?我感到很困惑。那个时候亚洲非常好,1997年大家都在疯狂,怎么可以继续疯狂下去呢?这是不合常理的。所以1993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持续发展。到1995年我成立中心,因为什么?我去全球学习,发现这个问题四百年前已经开始了,人类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恐龙在世界上控制了一亿五千万年,它没了,人在世界上三百万年,有什么理由感觉到你一直能够生存下去呢?所以为了自己,我们需要参与人类的发展。

  东企:您所看到所谓人类的问题是什么?

  曹慰德:问题就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女儿应该怎么做,家庭对你是什么?考虑过吗?什么是家?这些问题淹没在花花绿绿,匆匆忙忙的人生里面,也没有人教过。从小出来就是考试、考试,你现在的思路有多少是你的,有多少是人家放进去的?你是做你自己的生命,还是活在人家放进去的概念里?我想,做领导的要想一想,把自己的角色弄清楚,活得不更潇洒吗?不要拼命地打来打去,抢来抢去,搞来搞去,一个危机之后另一个危机,危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谁造出来的?危机自己造出来的?原因何在?

  东企:那您研究出解决之道了吗?

 曹慰德:他喜欢和杜维明交朋友

  曹慰德:真正的持续发展就是各守其位、各得其所。每一个人类的创造,婚姻也好,法律也好,商业也好,都有它的角色。人类在动物世界里,在地球里有它的角色。不把这个做好,就会失调,是有代价的,代价我们都看到了。人类在组织里也有它的角色,有它的关系,而商人是什么?儒家讲得很好,儒商儒商,就是要把儒字,经过商业行为来实现。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天命是什么,你的位置是什么。君臣,父子,商业有它的定论,你要持续发展,要把你的岗位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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