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国发生的很多大事都以信息为主题,从中国政府组建民间智库,到力拓工业间谍案沸沸扬扬。如果你想知道跨国公司如何在中国搞情报,政府的决策为何在有大量信息的基础上依然出错,有一个人会有比较靠谱的答案;同样,若要在中国历数“口无遮拦”的思想者,这个人可算是其中一位。
他就是安邦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陈功,如今已届知天命之年,却仍然保有了一副热血青年的做派——他指名道姓,说现在的国家统计局,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他还评价,当下中国是“肥猪外交”,看着挺肥,个头挺大,但毕竟是头猪,实际上得任人宰割……
虽然有如此的“激扬文字”,但并没有妨碍陈功及其麾下的安邦集团在信息分析领域的专业表现——在企业家眼中,陈功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涉外企业兑换外汇可以问他,银行如何控制信贷风险,也可以来问他。据说,粤海集团出事前夕,一家企业老总从陈功的建议中得到启发,星夜兼程赶到广州,从粤海取回自己的2亿……
而迄今为止,安邦已经为数千家国内外企业和政府客户提供专业咨询,陈功因此和形形色色的政商人物打过交道,游走过30多个国家。摄入他眼中的,是最真实的商业社会,拿中国和世界做比较,这样的一些“牢骚”显然难免。
不过,陈功还是一个有情趣的人,穿过位于SOHO尚都高层一道插满各国国旗的回廊,你可以看到他办公室内张贴的游历各国的摄影作品:从新西兰皇后镇到挪威海边,陈功把300多个城市的风光带回中国。
陈功以成为一个“游学者”而骄傲,谈到游走世界,他全身上下都透着兴奋:从孔子、伊藤博文到邓小平,细数这些古今中外的游学者,其实也是描绘陈功自己——一个世界性的中国人。
情报观
历史告诉人们,主帅的性格强弱,决定了一个团队的战斗力。万科有王石,华为有任正非,联想有柳传志,大公司的故事,可以浓缩成商业领袖的故事。
经过多年发展,安邦已成为中国最富声望的独立信息研究机构,当年陈功带着3个人、几千块创业本金,逐步累积起安邦集团。但陈功说,公司被他办得越来越像NGO,这和他的人生观相契合。
《投资家》:当年为何跳出国有企业,进入这个前景不明的咨询业,最早的安邦是什么样子的呢?
陈功:世上总有些人是为理想活着的,我就是这样一位。上世纪90年代,信息社会的概念刚刚传入中国,当时我对信息社会一知半解,但是心里已经为此沸腾,觉得信息是一个伟大的行业,于是跳进去了。现在发现,信息社会是一块大蛋糕,我们的行业对形成蛋糕有帮助,而不是真正切蛋糕的人。
1993年还没有网络,我们信息检索相对原始,主要依靠报刊杂志,产品也主要是《每日经济》,3个人说的是信息咨询,做的是体力劳动,从大量的资料中摘录分析,但是始终没有客户。当公司只剩下一个月的房租钱,准备月底散伙的时候,一个香港的房地产老板找上门,购买了我们的定型产品,这就像一口井终于打出水,接下来的业务开始持续出现。
《投资家》:你说过,搞经营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最后一分钟才是分胜负的时刻。现在的年轻人创业,也能像你们那么幸运吗?
陈功:商业社会越成熟,市场就越专业,留下的创业机会就少了。现在几乎是年轻人最后的一轮良机。很多人问过我,成功的经验是什么,我的回答都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任何商业活动都是有竞争的,赛跑中跑得快,自然好,但是跑得慢,坚持的时间却很长,照样可能获得成功。这个时候的成功,依靠的是竞争对手的放弃。
《投资家》:中国的财经界从来不缺少黑色镜头,2009年,中国首富黄光裕被调查、力拓曝出间谍门,如果把企业比做人,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健全人格的企业?
陈功:安邦在1993年成立,十多年来看到的是民营企业家前仆后继,他们的创业史令人心酸。那些从天上跌进炼狱的人物,多数迷恋关系网,以为凭金钱就打下了未来的基础,而不懂得去驾驭信息,去判断趋势。在我的客户中,只有一些台资企业真正做到“信息为王”。
他们比大陆企业讲究门户和等级,即使吃饭也要严格排座次,而信息部门,一般坐在董事长旁边,因为这是最重要的部门。台资企业的市场部都有两项任务,卖产品和收集信息50%比50%,你可以销售做得不理想,但一定要带回行业的信息。我们看到一些跨国公司在中国节节败退,但是富士康、冠捷电子,这些台资企业在大陆风生水起。
有人把台资企业的成功归结为海峡文化相通,这是一个原因,但是无论美国和日本,都不缺中国通,澳大利亚公司力拓在中国的高管,本身就是中国人。了解中国只是一个前提,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和台资企业一样,对竞争对手和市场情报足够重视,提前看到企业的漏洞。
《投资家》:力拓好像比台资企业更重视情报,力拓几位中国员工因为涉嫌商业机密被批捕。力拓搞情报战,后果很严重,是谁为商业间谍提供了土壤?
陈功:竞争情报的一个基础,就是依托公开资料做分析,而力拓迈过了这条底线,靠窃取情报做生意,表面上看赚走了几百亿美元,但是这笔钱会以多种形式吐回来,首先表现在公司股价大跌。如果不接受惩罚,力拓在中国再难有市场。国内企业搜集信息,一些案例也告诉我们,踏入工业间谍的灰色地带,一切利益都将归零。
力拓的间谍门表明中国成熟了,只要中国政府愿意,就可以依照不正当竞争的理由,对力拓公司处以巨额罚款。而按照WTO组织的基本原则,这样证据清楚的罚款是完全可以实行的。
西方企业是搞情报的老手,偏偏遇上迷糊的中国官员。国有企业是全民所有制,可以等同于国家利益,而一些官员没有这根筋,跨国公司邀请其出国考察,脑袋一热,什么都说,还不知道自己是在泄密。
我们的宏观经济数据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发布,但我们都习惯于路透社或者其他境外媒体提前告诉我们。老外比我们先知道宏观经济数据,严格追究起来,这就是统计局某些人严重泄密。
在商业中,对于公司信息保密,国内有良好意识的企业也不多,企业间跳槽挖脚的现象很多,一个员工的流失,等同于公司基本面全部暴露给竞争对手。
《投资家》:提到政府意识,可以抱怨的地方很多,这么多年和各级政府合作,你看到他们有什么进步呢?
陈功:大部分的时候,安邦是政府的一个合作伙伴,而不是只会抱怨的机构。1999年,安邦是极少数坚信中国加入WTO将取得重大进展的机构,并推出了《大转折——中国加入WTO后的十大预测》;2001年美国“9·11”事件发生后,安邦在四个小时内完成了“9·11”事件对国际国内经济影响的评估报告,为多个中国政府部门评估事件影响提供了基本框架。
上世纪90年代,从朱镕基总理开始,国务院对信息分析更加重视。我们为政府做过很多义务的咨询服务,2003年,安邦被要求制作《国内外SARS病每日要情》以专报方式呈递北京市政府和中央。我们看到,这一届政府比以往更重视科学决策,另外,随着政府财政收入大幅提高,县市一级政府也有钱购买专业的信息服务。
在农业问题、医疗改革问题上,安邦一直在呼吁要降低人们的生活成本,解放居民消费,消费可以是第一生产力,安邦是一个商业化的机构,但为推动社会保障改革,一直是草根阶层的代言人。
《投资家》:在美国,兰德公司是一家传奇性的咨询公司,最近你还前往美国考察了这家公司,这是你们未来的方向吗?
陈功:在兰德公司总部,随处可见着军装的人,这是一家和军方联系紧密的公司,更像是一个军方的内在机构。我心中的标杆是日本野村综研,这家公司成立于1965年,苦干了整整47年,到2002年的时候,以3096人,干出了2365亿日元的销售额。日本人搞研究,搞信息服务,就有这水平。未来安邦也会在合适时机完成裂变,走野村的道路。
财富圈
十多年的时间,陈功从研究人员变成经营者,从创业者变成守业者,和大部分企业一样,遇到的最大主题依然是财富。
《投资家》:在信息社会,出现了很多具有时代性的伟大公司,证明你的创业判断是对的。安邦十多年来积累的财富是什么?
陈功: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信息意味着负担、成本和陷阱,微软的OFFICE系统是制造信息垃圾的,GOOGLE的原理则是检索信息,消灭垃圾,这就是伟大公司的不同之处。安邦做的是中间环节,梳理信息,分析信息。GOOGLE干的只是情报学的一小块,以情报学为基础的公司,空间很大。
《投资家》:对财富的追求,推动你进入咨询行业,积累到现在,你形成了什么样的财富观?
陈功: 每一张钞票背面都是人性的反映,获得财富,需要对人性的了解,控制财富,需要对人性的了解,运用财富,更需要对人性的了解。
在任何一个商业组织里,如果你对人性有所把握,你就会让其他人听命于你,为你创造更多的机会和利益。
《投资家》:遇到重大挫折时,什么是靠得住的财富?
陈功: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一个领域深耕一段时间取得的财富,那是真钱。这种钱是跑不掉的,即使公司倒闭,换一个地方,还是能重新起飞的。一些人依靠关系,依靠特权来做生意,比如赖昌星,依靠关系生存,最后只有翻船。
美国的安然公司也是如此,表面看,在资本市场长袖善舞,在国会也有代言人,最后千亿美元的财富大厦,因为几封邮件轰然倒塌。
《投资家》:不能过度依赖关系,那你是如何看待生意场上的关系呢?
陈功:人是一切资源的根本,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要主动地培养人脉关系,对友情,要敢于投资,交往要深入精神世界。
哪里都有圈子,朋友圈子、同事圈子、校友圈子和生意圈子等,混圈子很累人,要多做不少事情,但这是很正常的,是成长的代价,是机会的代价。
我的朋友中,有位学者叫钟伟,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他属于那种绝顶聪明、反应灵敏的人,因而讲话风格也很尖刻,如果你怕他,就不会成功融入他的圈子。圈子,说到底就是层次。
混圈子看似困难,其实不难,无非是情感交流,无非是爱好交流,无非是利益交流。
《投资家》:以你和安邦的成长经历,可以给年轻人什么建议?
陈功:年轻人不要轻易给自己定位,人的潜能,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索罗斯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哲学家,他对这件事情很着迷,到处拜师学艺,后来他没有成为哲学家,而是一个杰出的金融学家,不过哲学给了他帮助。
周游道
陈功游历过世界上200多个城市,他说,在这些城市角落漫步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对比现在,思考未来,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情结。
《投资家》:很多时候,你喜欢把中国的各个方面和国外做比较,你认为中外民众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陈功:现在的中国人,太过喜欢表面的东西,中国的暴发户心态不只限于商人,是现代社会的通病。
国内人到巴黎,与法国人谈事情,不知不觉把话题转向吃穿用戴,法国人的回答,多半是轻轻一笑,有时也会反问:“你自己的价值是多少呢?”
读书是提高个人素质和综合修养的重要手段,中国每年人均0.7本,法国是12本。1500万人口的北京,只有2家公共图书馆,差距就在这。
《投资家》:和年轻时候比,你的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 陈功:丽莎·普兰特写了一本书,书名叫《简单的生活》,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她的思想之后,全世界刮起了一阵简单主义的思潮。如果从保护环境的角度看,简单主义的生活方式,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未来的年轻人,如果除了必要的密码和一点现金外,全部的家当能用一辆SUV装下,表明你选择的是一种简单主义的生活。
从现在这个世界的发展趋势来看,年轻人要想生活得轻松愉快,必须奉行简单主义,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也是全球人口增加的同时,众多人希望迅速富有的结果。应付这种情况,就要越简单越好,要将此作为生活原则对待。
不要将工作和简单生活对立起来,哪怕你是一个超级富豪,你依然可以选择简单生活,只是把工作当做严肃游戏来对待。
《投资家》:在你漫长的游历中,遇到过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呢?
陈功:旅游可以锻炼心智,打开你的视野,很多事情有比较,才会有体验。我是提倡游学的,也就是到目的地旅游,要访问当地人,起码要看到当地人是如何生活、如何工作的。
日本人就很懂游学的妙处,我在德国古登堡,就曾看到一位画家,为了研究这座古堡,在那里生活了快20年,靠卖画为生。
当年明治维新的时候,积极提倡向西方学习,日本人的游学习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这些维新人士的口号就是,学若无成死不归,这是什么样的学习精神呵。
日本当年有不少中国通,常年生活在中国的胡同里,了解中国的风土人情。中国共产党的杰出人物中,不少也是游学者。
省下钱,少添置一些东西,让你的人生轻装上阵,尽快走向世界,普兰特曾经写道,有一位朋友是钢琴教师,每逢暑假,都要到欧洲旅游,连续10年。为了攒够旅游的费用,他就将就使用一辆破车,并且没有任何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