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孤儿:那缕难以言说的悲伤

 地震孤儿:那缕难以言说的悲伤


4月14日凌晨地震过后,震中玉树的天气随时都在变化,一会儿狂风暴雨、冰雹满地;一会儿阳光灿烂、绿草萌萌,显示出万般生机。

20日,又一场薄雪过后,玉树的天气再次转晴。身着救灾的白色大棉衣的江巴才仁迷糊着大眼睛,嘴里塞满了东西,边嚼边走出刚搭建的板房。他在玉树孤儿学校院内窜来窜去,笑声不断。

江巴才仁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地震中受重伤,目前不知生死。地震后的第三天,他被亲戚们送到了孤儿学校,成为该校新增的30多名孤儿中的一员。他还是原来那个不太知道忧伤的藏族小孩,不同的只是他的新身份:地震孤儿。

在这场袭击青海玉树的7.1级地震中,当地大量土坯民房当场倒塌,超过2000人遇难,数十人至今不知所终。幸存者中则包含了像江巴才仁这样特殊的“地震孤儿”群体,据当地居民推断,此次地震约造成孤儿七八十名。除了部分投亲靠友之外,大部分孤儿都会被陆续送往玉树藏族自治州孤儿学校。

幸运的孤儿学校

孤儿学校位于玉树县城结古镇西北边,水泥砖结构的教室和食堂经受住了强震的破坏,幸未倒塌。幸运的是,当天7时49分地震发生时,学生们正在食堂吃饭,因此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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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名学生无一遇难—这成为孤儿学校校长尼玛仁增最感欣慰的一件事。这所始建于1992年9月的孤儿学校带有社会福利性质,是玉树自治州唯一一个集生活抚养、文化教育、职业培训于一体的孤儿收管基地。尼玛仁增说,学校属于民办公帮性质,款项自筹。

在地震后的最初几天,就和灾后玉树呈现出来的混乱一面一样,这个玉树州的“安全孤岛”也充满了嘈杂和无序,并成为兰州军区总医院的孤儿救助点。三名在地震中受伤较重的孤儿被紧急送往医院的临时驻地;孤儿学校里则留下了一些病情轻微的上呼吸道感染者。医生岳红云说,兰州军区总医院运到灾区治疗上呼吸道感染的药品,几乎全部运送到了这里。

但对岳红云来说,最令她担忧的倒并非上呼吸道感染,而是破伤风。她怕这会在大量挤在一处的孤儿们中间传染开来。于是,每天检查孤儿们的身体状况,成了岳红云和孤儿学校校医次仁的日常工作。20日这一天,她还要给手上受伤的阿牛额德换药。

还有一件事也令岳红云担忧—孤儿学校的教室和食堂虽未倒,但宿舍倒塌了,目前男孩子们只能挤在一个板房中,他们的被子和褥子胡乱地铺在土地上,环境极差。“我也怕相互感染。”她说。

她的担忧直到20日下午才得以部分缓解。解放军总后消毒队对孩子们的用品进行了检查和消毒。

而就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中,孤儿学校奇迹般地恢复了活力。孩子们现在每顿饭都能吃上两个菜。20日中午,做饭的几位妇女说当天中午是笋子炒肉和拌黄瓜,主食米饭。大约从23日起,兰州军区邱少云旅进驻孤儿学校,用先进的炊事车给学生们做饭。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端着洁白的饭盒,看着里面的包子,嘻嘻笑着,舍不得吃。

教学也迅速恢复了。教师白玛和校医次仁都说,虽在地震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目前孩子们的情绪相对稳定,课间还会围成大圈踢毽子、听收音机、嬉戏打闹。但孤儿们未必知道的是,经过这次地震,他们已经失去了两名老师,其中一位原定今年7月结婚。相比之下,28岁的白玛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妻子在西宁生小孩,他的家人躲开了地震,尽管房子已成废墟。

次仁说,按照她的推断,这次地震造成的孤儿大约有七八十名。这些孤儿,大部分终将被送到这所孤儿学校,在此生活和学习。

而江巴才仁和丹吉文毛,就是最早被送来的两位。

不同的孤儿,不同的命运

六岁还是十岁?江巴才仁搞不清楚自己的实际年龄。他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汉语词汇,如老师等。岳红云说,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六岁左右。

江巴才仁不爱照相,当记者拿起相机的时候,他立刻跑得无影无踪。再次找到他时,他让其他小孩翻译他不爱照相,然后迅速躲进教室。早晨10时许,孤儿学校院内一团嘈杂,运送锅炉和前来救灾的人挤满了学校的各个角落。进大门口右手是几间刚刚搭建好的木板房,孩子们刚刚下课。

从20日到24日,包括江巴才仁在内,陆续有30多名孩子被送入孤儿学校。

江巴才仁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孩子。20日这一天,有记者拿出糖果给他,他立刻将两根手指斜立在眼睛旁,做出各种古怪动作,迎合着对方。但很快他就不耐烦了,用藏语说了声:“好了吧?”不等对方反应,一躬身便消失在人群中。|!---page split---|一分钟后,江巴才仁高举着刚才得到的三块糖果冲向老师,边跑边喊:“老师,老师。”这是一位来自山东的志愿者老师,她让江巴才仁留着自己吃。

蹦蹦跳跳的江巴才仁钻进一顶志愿者帐篷,从里面找到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嚼着最后一枚糖果钻了出来,边走边问其他小伙伴喝不喝水……他总会先喝两口,然后再将水递给其他小朋友。第三个小朋友喝了水之后想要洗手,江巴才仁猛喝了几口水,才将水洒在小朋友的手中。

新的生活环境难不倒他,他总是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和同伴们戏耍—就这么两天,他已经结识了好几位新朋友。

18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视察灾区时,抱了抱江巴才仁。23日,江巴才仁被送往上海参加世博会。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但之后他还将回到玉树,重新面对生活。

同样,被送往上海参观世博会的还有11岁的丹吉文毛。4月19日傍晚,当兰州军区兰州总医院副政委张国华把丹吉文毛从救护车上抱下来时,这个可爱的姑娘立刻引起了在场人员的关注。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开人世,这几年她依靠爷爷奶奶度日。爷爷在这次地震中不幸遇难,她被叔叔从废墟中刨出来时,侥幸只有右侧肋骨部位受伤。她所在的村庄禅古村,在地震中瞬间毁灭。

4月19日,11岁的丹吉文毛被送到孤儿学校。一开始时,无论众人问她什么问题,丹吉文毛都沉默不语。直到最后,她才开口说,她很想哭,但一直无法哭得出来。

丹吉文毛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但她的愿望已再难实现。如今,丹吉文毛一家就剩下了奶奶、她12岁的姐姐伊西求占和她三人。奶奶暂时搬到了她阿姨家;伊西求占住在孤儿学校;而丹吉文毛,因为严重口腔溃烂,也许将不得不去兰州接受治疗。

丹吉文毛的姐姐、12岁的伊西求占到孤儿学校已有4年。在40多名四年级学生中,她的考试排名为第十。这几年,她会在周末去一趟阿姨家,阿姨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在寺院当和尚,一个年纪还小。

和丹吉文毛一起计划被送走的还有孤儿才仁巴金,这位从未打过预防针的13岁小姑娘患上了淋巴结炎。才仁巴金5岁时父母去世,随后在孤儿学校长大。

丹吉文毛和才仁巴金最终都没有踏上前往兰州的飞机。丹吉文毛和江巴才仁一起被送往上海参加世博会,她的口腔溃烂已有很大好转;而才仁巴金也正在康复中,在医院住几天后将重返学校。

在所有地震孤儿中,19岁的索南卓玛可能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因为年龄大,她相应的悲伤也更清晰一些。

难以驱除的阴霾

悲痛从索南卓玛的眼中渗透了出来,迅速在帐篷中蔓延。周围的人沉默一片。

因为玉树第二民族中学规定早上7时30分到校,索南卓玛和比她小一岁的弟弟昂文多杰离开了家,地震时姐弟俩都在学校教室里。“幸好教室没倒!”昂文多杰说。地震中,他们从教室跑了出来。

但他们的其他家人—爷爷、父亲、叔叔、姨妈和姨妈的孩子就没有这么幸运,倒在了房屋的废墟中。

在20日被送到孤儿学校之后,姐弟俩不再说话。姐姐索南卓玛一直在哭泣,弟弟昂文多杰埋着头不说一句话。

尼玛仁增校长向兰州军区兰州总医院张国华副政委求助,希望能对姐弟俩进行心理干预。离开学校前往医院驻地之前,索南卓玛提出见大姑姑一面,随后,昂文多杰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从孤儿学校到医院驻地正好经过索南卓玛的大姑姑家,张国华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一见到两位侄儿,索南卓玛的大姑姑放声大哭,随后抱着两个孩子不让走。张国华动员了很久,还是无效,只好打电话给尼玛仁增。索南卓玛的另外一个叔叔也来了,一家人哭成一团。“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孩子去孤儿学校,我们拼死拼活也不让他们走。”大姑姑说。|!---page split---|但在尼玛仁增的游说下,姐弟俩最终还是被张国华带到医院驻地接受心理治疗。张国华不让太多的人接近姐弟俩,更不让拍照。姐弟俩被安排在一间病房帐篷中,默默地坐在床边不说话,也不让张国华离开。

“我咨询了心理医生。”张国华碰到了他的难题。他说,按照心理专家的建议,不能让孤儿过分依赖身边的人,他们认为父母和朋友是有区别的,不能让他们感觉朋友也是父母,这样也会给他们带来伤害。

傍晚,饭后,在这接近天堂的地方,张国华带着姐弟俩四处散心……一夜之后,姐弟俩的情绪好多了,他们和丹吉文毛等三名孤儿在一起打牌,又有了笑声。

来自西北民族大学的10位大学生志愿者晚上在心理治疗的帐篷中和姐弟俩聊天,因为语言的因素,其中的9位都是玉树地区生源的学生。她们给帐篷布置了千纸鹤,战士们用隔离带做了彩带,让这个帐篷看起来温暖一些。

在灾区,关爱的气氛显得更加浓郁。朱自清政委给孩子们讲他小时候打猪草、没饭吃的艰难岁月,护士陪他们一起玩,一整天都不会让他们闲着。

这里,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悲痛。

遗留问题

索南卓玛姐弟俩的老家在称多县尕多乡文达村,上小学时来到玉树结古镇,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目前,她的亲人还剩下三个姑姑,其中一个在曲玛莱县放牧,一个在杂多县放牧,大姑姑在结古镇,还有一个叔叔在称多县老家。

9年前,索南卓玛家退牧还草,离开了草原。这些年他们一直靠父亲给别人盖房、挖虫草挣钱维持家用。按照规划,在即将到来的5月份,他们全家都要回称多县老家挖一个月的虫草。索南卓玛说她能挖到300多根虫草,而弟弟昂文多杰能找到200多根,加起来能卖大约三四万元。而今年,全家7口人就剩下了他们姐弟俩,马上要考高中,不知道还去不去挖虫草。

玉树除了是三江源头之外,也是虫草、藏獒和黄金的出产地,尤其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挖虫草成了他们一年的最大收入来源,每年到了5月份,几乎整个玉树的居民都要回到他们的草场上,老师学生也放假,回家挖虫草。

“不挖虫草,吃啥?”索南卓玛的认识根深蒂固。她的学习成绩很好,班里排名第二,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语文教师,回到玉树教书—她认为玉树很好,不愿意离开。

昂文多杰的特长是画画,对临摹花草非常喜爱,虽然没见过荷花,但他用钢笔线条画出的荷花还是引起了来自301医院的心理专家冯杰的兴趣。冯杰打电话给送物资的人,让他帮忙从北京带来一些画画的书。

“孩子们都非常优秀!”冯杰说这两个孩子的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以后怎么过。

在到达医院的第三天,姐弟俩情绪已经平稳。23日,他们再次被送往孤儿学校。

回到孤儿学校的姐弟俩马上感觉到不习惯。“这里也有初三。”虽然昂文多杰已不再排斥这所学校,但这和他们熟悉的民族二中还是完全不同。

姐弟俩躲在孤儿救助点的帐篷里不愿意出来。张国华陪着他们。

尼玛仁增说,如果他们想回到民族二中上学也可以,孤儿学校负责资助就行了。

民族二中的卓尕老师告诉张国华,如果孩子们的姑姑收留孩子有问题,她可以让姐弟俩住她家。张国华拒绝了卓尕老师的提议—这要孤儿学校同意。

一天后,张国华接到了索南卓玛的电话。在电话中,索南卓玛说她们姐弟俩已经住到了姑姑家,并向张国华要了尼玛仁增校长的电话。

5月份,索南卓玛和昂文多杰又将放假,回到他们熟悉的草原上去挖虫草,这对他们是一种幸福,不像19日被送到孤儿学校的耿松姐弟5人—11岁的耿松、9岁的久美、7岁和2岁的妹妹、5岁的弟弟—已经彻底没了亲人照管。

24日,达娃老师打电话给总院,老四发烧。张国华将老大耿松和老四一起接到医院,第二天又去学校将其余几个也接了过来。“除了9岁的久美之外,其他人都有上呼吸道感染。最小的两个有轻度肺炎。”

26日,5个孩子又都可以在院子里到处玩了。28日,负责治疗的戴永利医生说,目前只有一个孩子还在输液,其他4人已经基本康复,明天他们都将被送回孤儿学校。按照民政部门的规定,孤儿们近三个月每月能拿到1000元,但三个月之后会怎样?目前的孤儿学校吃穿不愁,但它是否会得到外界长期的关注和资助?

日前,孤儿学校灾后重建初设方案已编制完成,规划建设为学生总数810人、18个教学班、九年一贯制全寄宿制学校。

“学校以后会怎样,要看国家的政策。”尼玛仁增说。28日中午,他到达西宁,因为政府的安排,忙碌的他也要去上海参加世博会。几乎每天都有孤儿被送达学校,今天的孤儿学校有多少孩子,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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