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噪杂的脚步。尤北京感觉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灯也忽地亮了,他看到,几个警察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而粗暴地把他从床上拉下来,然后,戴上了锃亮的手铐,在推推搡搡,以及家人呆滞而惊恐的眼神里,被押上停在楼下的警车,然后,闪烁的警灯,啸叫的警报,风驰电掣般地驶离……
在警车的铁笼里,他感觉自己犹如困兽,喘息着,挣扎着,他想争辩,可抬头看去,满眼都是恶狠狠的目光,当车开到一个山崖边的时候,停下了,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他看到几个警察在点火抽烟,火光中,是狰狞的脸,很快,他们走过来,把盛放他的笼子,向悬崖推去,他惊恐地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尤北京突然惊醒了,他一骨碌坐到床沿,大汗淋漓,他大口地喘着气,不停地拿着枕巾擦着自己的脸,“好险,好险,幸亏是梦啊。”他自言自语道。
窗外,已经发亮了,看看墙上的挂钟,是早上的6点多。他下了床,穿了衣服,先到卫生间傻蹲了一会,然后边回想梦境,边开始洗漱。不一会儿,他听到了老婆喊孩子起床的声音。他与妻子分开而住已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一起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英国有个女王,为了增加与丈夫的神秘感,一直采取分居的方式,以换取那种朦胧而互相渴望的美妙感觉。
等他洗刷穿戴完毕,老婆已经做好了早餐,煎蛋、牛奶、面包,6岁的儿子正狼吞虎咽,看到儿子的样子,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唉,就让这种感觉深留在心底吧。
吃完早餐,没多久,他就看到司机已经把专车开到楼下了,上了车,他没有让司机往单位开,而是径直开往附近的北山,那里有一座千年古寺,他感觉昨晚的梦太可怕了,要去拜拜才心安。
在路上,他给常务副局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会晚点到单位,会议,包括其他一些事情该安排就安排好了,不用等他,然后径直去了那座寺庙。
三月末的山里,虽然临近清明节,但山上山下大为不同。在山下,此时的春意已非常浓厚,到处是草长莺飞,燕语呢喃,满眼都是新绿,而此时的山上,却还呈现出一派惊春的景象。树枝是突兀而吐着苞的,星星点点的草绿春色,掩饰不住裸露的青白相间的山的皮肤。就在山坡上,一座寺庙静静地在春光里闪耀着肃穆的光。
寺庙的院墙是杏黄色的,青灰色的殿脊,高耸的青翠松柏,让人感觉这里与外界的不同。尤北京进了寺庙大门,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进了,反正他是跟一些比他官大的人学的,一有不好的兆头,就占卜算卦。其实,这几年,他曾经多次给慈善机构捐款,到了寺庙,他也会捐点香火钱,祈求佛祖、菩萨保佑他平安和官运亨通。
这个寺庙规模并不大,一进去,两边分别是鼓楼和钟楼,走了没多远,就是宏伟的大雄宝殿,走进殿里,则是各种造型的佛像,有的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有的双手合十,面带微笑……虽然是在明媚的上午,但尤北京仍然感受到丝丝的凉意。也许是多次来的缘故,寺庙里的和尚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他也忙不迭地回应着,虽然彼此并没有多说话,但却都心照不宣,他依然作揖、跪拜,心里默念着“上天保佑”之类的词语,最后,又向功德箱里投了五张百元钞票,这才缓缓走出大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出这家寺院。
其实,他也知道,这仅仅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但他内心深处认为,只有这样做了,他才能从心底寻求一种平衡。甚至他还发现,很多历史上的大人物也喜欢烧香拜佛,后来,他多方思考,终于悟出来了,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在各种战争、斗争中,手上沾满了很多人的血,为了寻求一种心理安慰,所以,他们才到一些庙宇赎罪,祈求上苍的保佑。
到了局里,会议还在开,其实,他一直倡导开短会,可会一开起来,你补充,他强调的,不知不觉地大半天就过去了,也许大家真的闲的慌,只有开会,才能感觉到自己价值的存在。转正之后,他也曾下决心改变这种会风,可几次过后,成效并不大,慢慢地,他也就习以为常了,这就是,改变不了的,就学会适应吧,在官场,有些事情,是需要适时妥协的。
这次会议,主要是讨论前一天查获的一个案子,一家保健品公司竟然在春水市下属的县级电视台夸大宣传,将保健品当成药品卖,而电视台竟然审也不审,就给播了,这属于虚假宣传,误导消费者。接到举报后,副局长带领稽查科的人员,协同当地,以消费者的身份,追根溯源,找到了企业设的办事处,查封了部分产品,但却没有见到负责人。
“不论怎么说,遇到这种违反国家法律制度的行为,一定要严格查处,从快从重,要一查到底!”尤北京怒气冲冲。
“现在的商人太投机钻营了,简直是恬不知耻,没有一点道德观了,为了挣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们一定要严厉打击!”他“咚咚”地敲着桌子,咬牙切齿,忿忿然的样子。
“嗡嗡嗡”,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哪位?”他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谁?二宽?哦,听出来啦,你这家伙好久都没给我电话了,最近忙什么呢?”他贴近听筒,走到楼梯处。
“忙着收购一个厂?不错,不错,生意越做越大了,什么时候来春水一起喝酒啊。”他点着了一支烟,边吐着烟雾,边打着哈哈。
“我正在开会,老同学还有什么事吗?”他问赵二宽。
“你说什么,老同学?是呀,昨天查获一起假冒伪劣案件,以保健品充当药品卖,蓄意夸大产品功能,欺骗消费者。”
“什么?他们厂家想低调处理?这怎么可能?这是大案要案,明白吗?我的老同学!”他一下子明白赵二宽给他打电话的目的了。
“我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国有国法呀,我们是执法部门!”他压低了声音,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会罚多少?这个要根据相关法律条文,根据这次案件的性质及违法程度,罚款肯定不会少?”尤北京抬高了嗓门。
“晚上啊?有时间,你们过来吧。”电话那头,赵二宽说涉案企业的一个副总想跟他一起来见面聊聊,尤北京考虑了一下,同意了。毕竟,他们是老同学,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
晚上7点,华灯初上,在“橘子洲洗浴中心”门口,赵二宽和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跟尤北京见面了。
“这是康元保健品公司的李总,这是我的老同学,春水医药管理局局长尤北京——尤局长,怎么样?年轻有为吧?”赵二宽忙不迭地介绍着。
接下来,就是握手,交换名片,然后寒暄着走进大厅,李总赶紧走到前头,到营业柜台办理手续。
“二宽,怎么看起来有些憔悴?是家庭琐事?还是生意太忙?”换鞋间隙,尤北京关心地看着赵二宽问。
“唉,是啊,老爸退居二线,又刚成立了集团公司,收购了广东深圳的一个保健品厂,事情接二连三,忙的不可开交,管理人员的梯队建设也跟不上,哪象你呀,这么悠闲、享受!”赵二宽将手指插进头发里,向后捋了捋。跟几个月前相比,他确实有些消瘦,眼窝有些深陷,头发蓬松着,眼神里透着一丝倦意。
“可要保重身体呀,让这位李总多送你点保健品补补,身子骨可是最重要的,我呀,就经常吃些补品,象冬虫夏草、参茸什么的!”
“我呀,怎么能象你,你有人送啊,谁给我送?”赵二宽歪着头,揶揄地看着尤北京,他们边说笑着,边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向里走。
在灯光的照耀下,这座从外面看起来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里面也几近奢华,欧式的装修风格,古典的家装,金灿灿的壁纸,统一穿着褐红色类似唐装而毕恭毕敬高喊着“贵宾到!”的服务员,一直将贵宾引到换衣间的大红的地毯,都显示着这里与以往的那种杀猪池般的传统洗澡堂有着天壤之别。
也许是晚上的缘故,洗浴中心的人并不多。他们在包间脱了衣服,然后就光溜溜地走进了大水池子。这里的池子其实是很多的,他们跳进去的那个最大的水池还可以冲浪,四个角落不断地翻滚着浪花。而不远处,则是各种小池子,并标着土耳其浴、冰浴等等。池子里的水不算热,三个人蹲下去,让水沁到脖颈。其实,人呀,只有赤裸裸着身子的时候,才是平等的,这个时候,没有任何的等级界限,没有了那一身皮的伪装,当然,人的内在,还是有着很深的沟壑的。
“尤局长,这次是在你的地盘,我们又是外省的公司,又系初犯,还望高抬贵手啊,跟赵总我们也是多年的好朋友。”在淼淼的水汽中,李总讪笑着。
“老同学,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我想跟他们合作,代理他们的产品,然后……”赵二宽有点故弄玄虚。
“哦,这个我知道,毕竟有我老同学嘛,可是局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况且,我们今天一上午都在开会讨论这个事情,上边给我们有压力啊,这年头,工作不好干啊!”尤北京诉起了苦。
“钱难挣,屎难吃,我们也一样,打擦边球吧,违法,不打擦边球吧,产品卖不出去,我们也难呐,尤局长。”李总也开始倾诉。
“老同学,不论怎么说,这是你的地盘,你又是一把手,这个忙,你一定要帮的。”赵二宽开始给尤北京施压。
“老同学,你怎么不理解我的难处呢?全局那么多人,都看着我呢,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处理?”尤北京有点生气了,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撩水。
“尤局长,我们不是不出血,我们就是想能不能少出点,毕竟,都是熟人,你跟赵总还是老同学。”不知什么时候,李总凑到了尤北京的旁边。
“按照有关法律,夸大保健品的功能,将以假药来处理,是很严重的,最少要罚个十万八万的……”尤北京眯缝着眼,扫了两人一眼说。
“哎呀呀,尤局长,你通融一下嘛,罚多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李总稍微提高了一下嗓门。
“看来,不接受处罚是行不通的了,http://www.aihuau.com/那这样吧,老同学,你也别拐弯抹角了,你看让他们拿多少钱合适?”赵二宽看到尤北京的样子,心里有点不高兴。
“最少五万吧,再少了,我跟局里其他同志没法说啊。”尤北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
“我看这样,尤局长,让我们少拿点,罚一万,给您个人一万,怎么样?反正的是公家的事。”李总考虑问题很老道。
“这太少了,不行的。”尤北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可不是卖青菜!”他又补充了一句。
“尤局长,照顾一下嘛,要不,罚一万,给您二万,这可是我最高的权限了。”李总继续压低声音。
“嗨,谁让我老同学跟着呢,这个忙我肯定要帮的,李总也是个实在人,就这样办吧,回去,我做局里的工作,不过,今晚,你可要请我喝酒啊。”尤北京一下子从水池里站起来,看着一旁不说话的赵二宽,他身上的水哗啦啦地向下流着,凸起的肚子,犹如怀孕多月的妇女。
“这个没问题,今晚我来安排,一醉方休,尤局长也是爽快人,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李总也站起身来,在池子里跟尤北京握了握手,让旁边刚跳入水池的人好奇地看。
当晚,同样是在这家洗浴中心,他们在餐厅吃了饭,又喝了两瓶红酒和一瓶白酒,说了了一会话,又去按摩中心,做了全套的推拿按摩,最后还给尤北京找了一个漂亮的小妞作陪,直到晚上11点多,他们才晕乎乎地离开。
送走尤北京,赵二宽和李总去了租住的酒店,在路上,赵二宽闷闷不乐,他实在想不到,现在的尤北京竟然会这么贪,竟然连老同学的情面都不给,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严重的挫败感:无论自己多么有钱,在官场上的人看来,好像这些都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