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暑假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藤泽周平的《黄昏清兵卫》,之前看过这部电影,觉得片中的武士,的确跟传统形象大相径庭,爱家、敏感,渴望爱情,敢担当,不张扬,算得上有温度的武士。身边能有这样的一个人,那该是人生莫大的宽慰。
书中的八个武士,各有一个不雅的外号,刻画了其生存状态。黄昏清兵卫,每天下班鼓一敲,井口清兵卫立马冲出办公室,一路上买菜,回家熟练地做饭。老婆久病卧床,家庭的重担落在了清兵卫一个人身上,黄昏时刻没有其他武士的喝酒闲聊,比白天上班还要忙。这个顾家的好男人,却在藩府两派权势人物斗争的最关键时刻,一刀结束了对立派的主将。立了大功,不求什么赏赐,平静地陪着妻子治病和养病,生活重新回到了温馨的春日时光。
生瓜与右卫门,瘦长的马脸,凹陷的下巴,长相寒碜,实在不敢恭维。可他运气特好,娶到了门第高一阶的漂亮老婆,别人羡慕不已的时候,也闲话不断。可他妻子当初看上他的两个长处,性情温和,武艺超群。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居家好男人,在好友被杀之后,巧妙地设计了一场决斗,合情合法地除掉了仇人。
川波甚内,拍马屁的劲头过足了,被人戏称为马屁精甚内。甚内倒插门到川波家,全名为川波甚内,可他岳父几年前参与了一场失败的政治斗争,俸禄被削减,家族荣誉受到极大打击。老丈人重病,当女婿的不得不为荣誉而战,拍上司马屁看上去似乎可行,可一直没有如愿恢复俸禄。故事突然来了个大反转,一个市井小人物,居然怀有短刀的绝世武功,在一次政治纷争中,一口气击杀两位高手。最终,削减的俸禄恢复了,还增长了五石。得偿所愿的甚内,按说不需要再拍别人马屁了,可他已经习惯了,继续欢快地拍着,只是不在图什么。
五十四岁的樋口万六,过早得上了健忘症,爱忘事的万六,这个外号也就这么流传开来。土木工程队小队长的职位让给了儿子,自己闲赋在家,儿媳妇的脸色,一阵晴一阵雨,似夏日的天气。儿媳妇进城,偶然与一位帅哥喝茶,被一个黑又壮的流氓武士给看见了,闲话自此传开。没办法,自己的儿子孱弱,老公公拿起了久未触摸的刀,击倒了不可一世的流氓,可手下留情,点到为止。波澜不惊的退休生活,嘎然跳出强音符,又悄然回去,万六依旧爱忘事,儿媳妇的脾气依旧阴晴不定。
不说话的弥助,沉默寡言到令人难以忍受,夫妻和睦,育有五个子女,和和美美的一大家。杉内弥助以前的话语虽不多,也不至于如此闷声不吭。心仪的表妹,在一次幽会后,让弥助无意撞上。不知情的弥助,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表妹羞愧难当,不久回娘家自裁了。从此,弥助心里涂抹上厚厚的羞愧,更加吝啬言词,内心也因此稍微好受点。机会终于来了,弥助找到了那个与表妹幽会的混蛋,公报私仇地做掉了他。刹那间,不说话的弥助,有一种向他人倾诉的冲动。
沉着冷静,武士的标签,可就有这么一位咋咋呼呼的镝木半平,一遇事情,就大惊小怪的,完全没有武士的克制和威严。他学得了父亲的心极派剑术,曾有击败半个武馆剑客的辉煌记录,可平日里不露神色,与庸碌的藩民毫无二致。一次送藩主赏赐的点心给殉职的同僚家庭,无意中享受了一次温柔的按摩,不小心被自己上司知道,略带威胁地迫使他参与了一场武士间较量。结果,保镖被他打成重伤,藩主的死对头采女正倒在了他的刀尖之下。而他手指尖的剑伤,过上了白布之后,在他咋咋呼呼的喊疼声中,居然无人发现真相。
壁上观与次郎,汲取了父亲参与了失败政治斗争被贬而落寞死去的教训,对藩内高层斗争一直做旁观者,尽管两派都想拉他这样的高手加盟。经常跑乡下,查看漆树苗受灾、庄稼长势之类的农事,根本看不出来他深藏的惊人武功。家里的生活气氛有点压抑,妻子瑞江的娘家地位高一些,嫁过来后又遭遇他家的减俸,尽心操持家务,可明显活的不开心。昔日梦中情人的表姐一家被政敌残忍除掉后,与次郎抛弃了壁上观的想法,果断出手,干净利索地结束了渊上这个元凶。黑夜中奔跑的与次郎,仿佛听到表姐那温柔的话语,一下子觉得自己衰老了,正如他父亲在政变失败被贬之时的突然衰老。
伊部助八浑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人称“叫花子助八”,鳏夫的生活之惨状可见一斑,不过呢,他在彪悍妻子去世后,颇为享受这种难得的安宁。好友的妹妹波津离婚后,前夫甲田丰太郎还不断前来骚扰,逼迫好友决斗。友情、爱情的双驱动之下,助八出手相助,毫不费力地震慑了丰太郎。麻烦大了,他的超世武功泄露了,藩里选派他去除掉一个背叛的武士,一场恶斗之后,他带着伤口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昏暗中,波津那张白白美美的脸,如幻觉般出现在眼前。
八个鲜活的武士,仿佛邻里街坊的大哥或小弟,平日里忙于自己并不大如意的工作和生活,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到了关键时刻,武士精神顿时绽放,平常人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们一刻钟尘埃落定。如同樱花的怒放,煞那间灿烂后,一切重归平静,他们又在中下等藩士间隐于尘世。
这是一群有生命、有温度的武士,他们鲜为名利而战,每次拔剑皆为友情、爱情,甚至是被上司逼迫的。他们乐于小民的平凡生活,内心有爱,生活虽苦但满有质感,认真生活与工作,不敷衍。身在小民中,也丝毫不褪去本质中那武士的精神之光。也许,江户时代的武士群体,造就了日本300多年前追赶西方文明的大潮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