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没有主人的宴席
回来后,几个关系不错的商户过来询问情况,并热情地帮忙出主意。
真是人多力量大,还真有人认识人,说能把所长请出来吃饭。
那就请吧。
于是,先请了认识所长的人一顿,呼里呼拉去了五六号人,花了三百多元。
然后此人又通知所长,定下了某晚到某酒店吃饭。
又呼里呼拉去了七八号人,有所长、指导员、一些个警察、家属之类的。
跑事的特意告诉我说,你就不用去了,不方便,就在外面等着结账得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我只有从命的份。
想想也是,要罚的人和被罚的人怎么寒喧,怎么交流,交流了以后怎么再罚你?
我并不是想去凑这个热闹,哪有这个心情,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请的,万一跑事的不说,我不成了冤大头了?
于是,世上少有的宴席粉墨登场了。
众人个个文质彬彬,风流潇洒,绅士般步入酒店。
一边厢,灯红酒绿中仆人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吆五喝六,鬼哭狼嚎。
一边厢,主人在街上瑟瑟的寒风中孑然而立,等待着酒宴散时冲进去埋单。
真真是别具特色,唯我中华所独有,番邦休想望其背。
我不禁想起鲁迅的话:
翻开中国的历史,我只看到吃人二字……我不知道这人肉的宴席会排到什么时候。
当时读着这些文字,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中,中国人民站站起来了,有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口号,有了“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的全新理念,国家主席在同掏大粪的工人握手,“你辛苦了。”总理在同扫大街的工人握手,“你辛苦了”……我恍惚中看到,领导在同我握手“你受苦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妻子悲愤地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黄粱美梦的破灭使我没好气地说,你在家喂猪时难道会和猪一起抢吗?
此时,我的心不是开始下雪,而是开始结冰。
我恨自己没出息,一点点的寒风和灯红酒绿就让自己的多年形成的信仰发生了动摇。
同时心又不甘自欺欺人地说,这一切是幻觉,骗不倒我的。
终于,曲终人散,繁华褪尽。
我冲进去像孔乙已般排给跑事的一千多块。
跑事的老道狡黠又略带讨好地说,给领导每人送了两盒好烟。
我弱弱地问,他们知道是我请的吗?
他不屑地说,当然说了,所长说这两天风头紧,过两天再说这事。
C、外强中干的胖子另一条战线也捷报频传。
所长间接领导的直接领导让我过去。
在他的办公室,我听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一个电话。
“**老弟,**是下岗工人,生活困难,他的事你给下面招呼一下,机器先放了让他营业,他还要生活嘛”。
领导就是领导,滴水不漏,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样的好干部哪里去找啊,尽管我费尽了周折。
我还迷信传说中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两级?再说我也请过了,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就满心希望地去所里见所长----一个腐败肚的胖子。
谁知腐败肚火了,觉得冒犯了自己的权威,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拍案而起:
“谁再来说情我逮捕谁”!
义正词严地好像没吃过我的饭,大有抵抗歪风邪气之势。
但我仿佛看到旧社会军阀朝手下挥挥手,“拉出枪毙”。
县官不如现管,我明白了。
一句话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
看来上次的钱是白花了,不知是跑事儿的没说还是他们不知足?
回来和商店的邻居们一说,大家分析道,他们哪在乎吃你这顿,吃了就白吃了,所长没得到好处,他怎么会放呢?你干脆直接带三千块钱,晚上送到他家里,这样他才会放。
我想想也是,虽然他对我说过狠话,我也很讨厌他,但我还必须给他送钱去。
我向跑事儿的那个人打听了所长的家庭住址,记住了他开的车。
晚上,我腰里别着装有人民币的信封,蹲守在那个家属院的黑暗处,警惕地盯着门口,耐心地等待着汽车的出现,像一个捉拿罪犯的警察。
终于,烧着纳税人钱财的汽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停了,腐败肚歪身下来,鸭子般摇摆着走进了自己的家。
灯,亮了。
我在黑暗中长身而起,动如脱兔般欺身上前,在夜色的掩护下直扑他的住处。
按响了门铃。
里面的门开了,防盗门的空隙里,闪出一个老太太的脸,透过有限的空隙,隐约客厅里还坐着一个老头。
我礼貌地问:
“请问*所长在家吗?”
“他不在,他不经常来这里。”老太太警惕地说。
“那对不起,打扰了,我隔天再来。”
里面的门“砰”地一声关了。我悻悻地退了回来。
我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这是自我保护,晚上他不敢给陌生人开门。
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也有老有小,做事何必这么绝呢?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累不累啊?
我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他在弥留之际,回首往事,会不会因自己年轻时的迷途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