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杰和王兵同样也是在一个月前的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认识的。当时王兵问他做慈善多久了,李连杰老实回答说,几个月吧。后来,王兵对《中国企业家》说:“就做做看吧,做了就知道了。我看他很兴奋,我刚开始的几个月也很兴奋,后来实际操作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尝到慈善的酸甜苦辣。”
李连杰当然尝到了慈善的滋味。他很快接受了马云的点拨。3个月后,李连杰在壹基金成立一周年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壹基金将调整定位,未来专注于推广公益文化,包括和企业CSR的合作,包括和NBA、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世界斯诺克中国公开赛、迪斯尼这样的有国际影响力的组织的合作。另外一个是推动中国公益产业的发展,主要就是壹基金的专家义工团队、和博鳌亚洲论坛合作的国际公益慈善论坛以及名为“典范工程”的壹基金公益奖。 当时李连杰在发布会上有些神秘兮兮的,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说的那个“有的企业家”就是马云。“有的企业家说,你们很辛苦,一个个志愿者去做执行,但这不是你们的强项。可以成功,但可能要花三年,三年里可能就错失了一些时机。你们应该做上游,把操作性的具体东西去掉。他们问,你们为什么不做平台出来呢?大家都对我们有信心,为什么不去做?”马云向本刊记者确认了此事,但他似乎不想“专美”,把自己的作用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后来我们才了解他俩之间闹了一点玩笑式的“摩擦”。 迄今为止,典范工程已经经过了两年的评选,总共有15家NGO获得了壹基金发放的100万人民币典范奖金,还有5家NGO获得了100万人民币的潜力典范奖金。现在看来,这个项目正是壹基金的整体蓝本,它佐证了壹基金的专业操作方式和平台化的商业模式。中国有30万家草根组织,有1400个非公募慈善基金组织,在这个项目中,壹基金更像是一位职业蓝筹股顾问,它做的事情是试图改变慈善市场的结构,而并非简单的赈灾救世。 李连杰和比尔·盖茨做消灭疟疾、艾滋病等专业慈善大不一样,他像是壹基金的首席战略家,从来只对于大方向感兴趣,对于操作性的细节则很不感兴趣。在公开场合曾经有好几次,热心的记者赠送给他有关慈善的书籍(其中包括一本克林顿的慈善自传),李连杰都直接说:“谢谢你,但我不会看。我不懂做慈善,叫懂的人去做就行了。” 他工作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更多地在公共场合露面,向政府和企业施加更大的影响,让他们为慈善事业做更多的事。他有接触大公司的特殊能力,可以请他们不仅填写支票,还贡献出更多的创新力量。他的时间有一大块是和日化公司、手机公司、银行、奢侈品公司交流,还有和别的有幸得到巨额财富的人谈话,讨论他们将财富回馈社会的愿望。如果说中国的企业家们在李连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李连杰则为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他促使公司和企业家思考慈善活动的流程、结构和最佳实践,帮助他们形成新的思路。 对于马蔚华这样的本土企业家来说,这个思路比他原本的想法更加国际化。2008年11月,当招商银行决定和壹基金共同推出爱心信用卡服务的时候,这其实是一个早被用过的创意。在奥运期间,招商银行已经采用过这种信用卡捐赠的方式,用来为贫困地区儿童提供硬件服务。不过很快,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李连杰的团队又提出了新的构想—因为在中国境内的外籍人士无法使用信用卡,所以他们认为原先的方式不够国际化。根据他们的意见,招商银行调整了思路,在2009年5月又推出了“爱心一卡通”借记卡,方便外籍人士为壹基金捐款使用。对于世界500强大公司来说,壹基金提供的慈善服务则更加细致体贴。周惟彦也承认,“和500强谈判对于个人能力要求非常高。你要足够了解对手,还要有很强的沟通能力和整合能力。500强和人一样,每一个的性格都不同。比如有的手机企业,它每年固定有几千万的慈善预算,有一个相对保守的模式,你就要懂得迁就它,在它已有项目的基础上和它合作。有的奢侈品公司,它本来就是一个很注重PR的公司,你给它越多血淋淋的新创意,你就越容易被接纳。还有很多跨国公司,谈判代表只有一部分的Decision Maker的权力,很多东西还要向总部层层上报,所以你就只能从比较小的职权范围开始谈,比如捐点书捐点门票什么的。”
“这次转型很聪明。”南都基金会秘书长、曾经为壹基金典范工程担任评委的徐永光评价说,“知难而退赶紧跑,找一条好走的路,这是务实的企业家精神。如果不转型,愚公移山,那是行不通的。壹基金最大的挑战就是花钱,它选择做一个资助型而不是操作型的基金会,资金用于民间的慈善服务,其实就是给草根NGO的服务人员发工资—这也是将来慈善发展的一个趋势。” 这次转型叫李连杰的企业家朋友们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连杰做不成,那是会叫人很心疼的。”刘东华说:“大家都感觉李连杰还不错,本以为他闹着玩,但原来是认真的,而且5·12之后,他一下子被动地变成了一个间接花钱的—谁把钱花得好我就把钱给谁,既到位又有效率。我一个企业家,把钱给了李连杰,如果他花钱花不好,不但他的名声,我的名声也会受影响。但是这一下子,他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2009年12月,李连杰第三次参加中国企业领袖年会的时候,刘东华把他引荐给了柳传志。当着李连杰的面,刘东华用三句话向柳传志介绍他:“他是个真人。他是个想做大事的人。他是个思维健全能把大事做成的人。”当天夜里,刘东华用短信征询中国企业家俱乐部成员的意见,正式吸纳李连杰为会员,入会名义是“社会企业家”。 “相互利用” 李连杰的这些企业家朋友们在壹基金走了一遭,最终也会拥有自己公司或者自己家族的基金会。他们都成了上帝和佛祖在世间财富的托管人,可能也不再见面,不再通电话,但是他们心里会想,曾经一度,有人理解过我的孤独。 慈善和商业开始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感冒一样,在李连杰和他的企业家朋友们中间互相传染。 在西安的时候,李连杰和刘东华有了一次彻底的深谈。除了在聊人类共同价值观时的巨大默契和共鸣之外,李连杰和周惟彦还十分诚恳地向刘东华发出邀请—请他担任壹基金公募基金会筹备委员会主席。刘东华深知他们最需要的其实是自己身边的企业家朋友们,坚决谢绝但表示愿意帮助物色合适人选。 李连杰就像克林顿需要默多克一样需要这些企业家们。首先,他需要他们为他提供启动资金。其次,一旦成为公募基金会,壹基金需要借助一些有名望的人来昭告天下。用周惟彦的话来说,就是“让政府放心,也让社会各界的人知道,咱们不会有什么企图在这儿”。第三,和之前一次转型一样,未来的壹基金会也需要企业家帮助它更好地管理善款,在花钱这件事上有更多的主意。 其实从一开始,李连杰和这些企业家朋友们之间就是一种务实的伙伴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基于长久而热烈的个人感情,而是出于彼此之间理性的判断、对对方价值观的欣赏,以及某种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的愿望—如果说这种“利用”是“互利”的话。马蔚华说得明白:“这事没你们记者想的那么复杂,李连杰有影响力,企业家有资金有实力,一起合作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谓“道成肉身”,某种程度上说,包括马蔚华,李连杰的企业家朋友们都是他的慈善哲学的肉身。反过来,李连杰又是企业家们在慈善领域的肉身,他们没有精力、没有条件做的事情,通过李连杰和壹基金完成了。 说到筹委会主席的人选问题,后来又几经跌宕。最终,壹基金选择由王石来担任这个角色。 说起来这个过程仍然是圈子里的事情。张醒生为周惟彦介绍了冯仑,周惟彦先和冯仑吃饭,最后约了冯仑和王石一起在前门23号吃饭。王石和冯仑两人放在一起,有种古怪的和谐和喜剧效果。用刘东华的话说就是:“道义的行走必须是龙虎搭配。王石是个道德高地,冯仑是个以术载道的高手。他们两个的搭配在操作层面上效率很高。” 这家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的公益基金会,虽然还没有详尽的商业策略和新的善款支出计划,但是一个完善的治理架构已经初具雏形。未来壹基金会的最高管理机构是理事会,由9名常务理事组成,目前的名单由柳传志、王石、冯仑、马云、马蔚华、马化腾、牛根生、李连杰、周惟彦组成。常务理事每年一到两次参加理事会,决议大事。基金会的日常管理则由管理委员会负责。另外还设立了监事会,目前的监事成员是中国企业家杂志社社长刘东华和英才杂志社社长宋立新。2009年11月17日,第一次理事会已经在万豪酒店召开过了,除了柳传志、马云和马化腾是以电话会议的方式参加,其他8个人都亲自到场。 “瞧,我们当初有眼光吧!”李连杰正在做的这件事让企业家们都有得意之感了。 如果说第一次转型对于壹基金意味着更加安全稳健,那么这一次改制会让壹基金更加完善。按照相关的规章制度,壹基金筹得的所有善款都进入中国红十字总会下属的银行账户,壹基金无权使用这笔钱,只能监督使用这笔钱。每一次财务支出都需要由6个人组成的壹基金管理委员会所有成员同意,才能划拨善款。 “这件事情一旦办成,壹基金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民办的公募慈善基金会。”徐永光分析说,“以前的公募基金会都是政府办的,善款也是流向政府,被当做第二税源,弥补政府公共开支不足。一旦有了民办的公募基金会,善款将更加透明,并且一定是从民间流回民间。总之,壹基金如果成为壹基金会,它会是一个没有什么包袱的基金会,代表了公募基金会的一个发展方向,为政府的公募基金会向民间转型提供一个新模式。” “这就是壹基金的上市,壹基金的IPO。”李连杰说。 也许你已经听说过,李连杰的新朋友为他带来了新的争议—既然他已经和全中国最有钱的人混在一起了,那么为什么老百姓还有必要捐钱给壹基金呢?即便是李连杰最亲近的合作伙伴周惟彦也认为,理事会成员应该不光有企业家,还得有艺术家和文化人—难道只有企业家能够代表时代精神和社会良心?不过李连杰回答她说,来不及了,得赶紧,先这样吧。另外,李连杰的声望是否和他做的工作不成正比,导致他抢了他的新朋友们的风头?毕竟,这些从商业的风口浪尖存活下来的商人们,他们有资金、有社会资源、也有影响力,他们才是最有资格和条件做慈善的人。不过,如果说现在的李连杰仍然还有一些抢风头的嫌疑的话,那恐怕也是利大于弊—毕竟,他帮助人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更有价值的事情上来。 2006年,克林顿曾经在他非洲之旅的返程飞机上对记者说:“当你有能力改变一些事情,你在道义上就负有责任,但这并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愉悦。这就是我人生的动力—但是,谁又能真的理解呢?”当他在三万英尺高空中琢磨这个的时候,还真是很形象地诠释了“高处不胜寒”这句老话。这时候,李连杰不知身在何处,但他八成能明白克林顿的意思。 进入2010年,李连杰好几次公开表示说,如果他一辈子做慈善,那是他个人的失败。如果说一个企业家最终的归宿是慈善家的话,那么一个慈善家的归宿在哪里呢?尽管外表看不出来,但李连杰的确已经是奔五十走的人了。有人设想,未来某一天,李连杰退出壹基金的日常运作,成为一位传说中的精神领袖。到了那个时候,世界各地遍布他的壹基金机构,中国有,亚洲有,美国有,欧洲也有。而他则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开设一个佛学讲堂,终此一生。至于他那些企业家朋友们,他们在壹基金走了一遭,最终也会拥有自己公司或者自己家族的基金会(比如王石基金会、联想基金会、阿里巴巴基金会等)。他们都成了上帝和佛祖在世间财富的托管人,可能也不再见面,不再通电话,但是他们心里会想,曾经一度,有人理解过我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