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花木第一县的野蛮成长



 于发科说:“都说‘鄢陵腊梅冠天下’,我都没看见有什么好的腊梅,说这话我都没底气。”

  清朝康熙年间刑部尚书、诗人王士祯的一句“梅开腊月一杯酒,鄢陵腊梅冠天下”,使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的腊梅扬名天下。现在当新科园林种植遭遇重压时,于发科决意用腊梅重新打开一片新市场。毕竟“冠天下”的腊梅在鄢陵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与大部分中原县城不同,在鄢陵,绿色是最为常见的颜色。从许昌到鄢陵,走311国道有38公里,乘车需要20分钟。对于第一次来鄢陵的外地人来说,这20分钟的旅程就像是这个中原县城的形象展示:道路两旁几乎延绵不绝都是密密麻麻的园林基8202;地。

  “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这边没什么可看的。要是再晚些过来,这里就是个植物园。”46岁的程保建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说。他有些惋惜,现在是冬天,绿色星星点点,春天离这片土地还有数周的时间。

  程保建是本地人,是一片3000亩园林的管理员,主要工作是负责修枝松土。在鄢陵62万的人口中,像于发科、程保建这样与花木打交道的人占去了三分之一。

  鄢陵地处亚热带和北温带的过渡区,因为地势条件特殊,南北树木迁移只要在鄢陵栽种一段时间,成活率就能提高10%~15%,这也使得鄢陵成为了国内最大的花木供应基地:在花木市场上,鄢陵花木在河南绿化市场的占有率高达85%,在东北、西北、华北占有率为45%,全国市场的占有率为15%。

  鄢陵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种独特的地理优势。早在盛唐时期,鄢陵就出现了大型综合式园林的植物栽培,北宋时期皇家园林也在此落户。但是都城变迁之后,鄢陵没有再持续之前的兴盛。

  等到春天再次降临鄢陵,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初以后的事情。在1000多年的试探摸索中,人们重新确认了“以花富县”的发展路线,现在从小小的鄢陵出发,720多家花木企业,已经将他们的花木输送到了27大省市。在花木种植这条产业链上,鄢陵已经形成了接近30亿元规模的庞大产业群。

  

  放弃“流窜”留下来

  程保建算是鄢陵第一批做花木生意的人,他的栽种史已经有28年。在这之前,程保建出外打过工。他去过吉林、新疆和青海,都是在建筑工地当工人。早期工人待遇还不错,但程保建并不适应北部和西部的生存环境,他的评价只有一个字:8202;“冷”。

  28年前的鄢陵并不富裕,这也是程保建外出打工的原因。在历史的变迁中,这个小县城对于自己的定位有些模糊不清。上世纪60年代,这里曾经大兴工业项目建设,随后发展重心又逐渐变成农业和轻工,摇曳的环境很难让当地人找到留下来的借口。程保建最初是在朋友的诱惑下成为了一名苗农,前提是朋友允诺这行“不辛苦,赚钱快”,而且用他的说法,也不需要在全国各地四处“流8202;窜”。

  早年在鄢陵选择栽种苗木的人多是依靠口碑,这种信赖关系并不容易建立。那时候,比程保建早一辈的鄢陵人依靠麻袋和双腿将最早一批的鄢陵苗木输往全国各地,建立了最为原始的商贸往来。等到程保建这一辈接班时,这种往来已经逐渐牢固。

  1982年的时候,程保建算过一笔细账:按照分田制度,程家上下有近8亩地,种小麦一年能赚2400元,种玉米一年能赚1200元,但是如果全部种树,情况则截然不同。经过3年的成长,8亩地的利润能稳定在30000元左右,均摊下来,一年也有10000元的收入。

  与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相比,程保建的留下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大部分鄢陵年轻人都憧憬着富裕的沿海城市和处在改革前沿的南方特区。那时候,鄢陵的苗木栽种刚刚重新兴起,人们对此保持着谨慎,而程保建不过是检验市场的小白鼠。即使程保建自己也说,其实他开始也只是想“做个试8202;验”。

  第一年,程保建并没有一口气将8亩地全部种上苗木,他对自己道听途说的种植技术还不是很有信心,所以只种了1亩地的榕桦树,其余7亩照常种小麦和玉米,用以保底。等到2年后榕桦全部脱销,程保建的胆子才大了一些,1亩地变成了2亩地,种类也新增了国槐和垂柳。程保建说他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他的地直到1990年才几乎全部种满苗木,前后历时近8年。

  

  失去理智的生意

  在鄢陵苗木种植的发展史上,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是一个特别的时期,许多鄢陵人是在这个时期意识到苗木种植是门好生意。程保建记得他最早开始种植苗木时,村里只有3人能和他交流经验,4个人正好一桌麻将牌,后来的情形则慢慢演变成中午随便出去吃个饭都能和人就苗木聊上一个下8202;午。

  最先一批试验的人最早发财:程保建买了车也盖了楼,成为了他们村为数不多的“有钱人”。然后财富效应迅速辐射到全县,金钱的种子在所有人的心中生根发芽——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的10年之间,鄢陵的苗木覆盖面积从几万亩迅速发展到了20万亩,种植种类新增了皂角、海棠、桧柏、腊梅等数百个品种,从业人员也由几千人蹿升到了数万人,311国道几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绿8202;色。

  程保建现在回想起来,这种速度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在鄢陵,大部分人并没有太多的土地,一户一般也就10亩左右,全县20万亩的种植面积90%以上其实都是由这些散户组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鄢陵人无论种什么,都有人买单。土地面积决定产量以后,人们于是开始缩短苗木之间的行间距,以此来大幅提升数量。开始是相隔一米,后来改成半米,再后来又改为了1/4米,最后则是“以种麦子的密度种苗木”。当种树变成了失去理智的生意时,鄢陵人很快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到了脚。

  2000年的时候,全国各地都在进行道路施工建设,银杏的销售当年格外好,3厘米一株叫价已经接近25元。最为普通的垂柳,当时一小枝也已卖到了3元。许多鄢陵人错过了这个几乎破了纪录的价格,他们并没有将苗木出手,而是选择了观望,他们期待着第二年商人们出更高的价格,以便赚取更为丰厚的利润。

  临界点第二年开春被突破,市场行情急转直下。所有的工程商像约好的一样对苗木的兴趣开始转淡。到了2002年,这种负面的情绪进一步蔓延,原先炙手可热的树木瞬间由商品变成了不能换作钱的风景。

  程保建此前也有所保留,值得庆幸的是他很早就做了防范,种了门类繁多的树,以此来降低风险。但即使如此,程保建也依然亏损很多:他在1999年以1.8元一枝的价格引进的柳条3年后让他损失惨重,最后以几毛钱的价格处理掉;他高峰时期保留下来的国槐同样逃脱不了厄运,最终只能以几近每株一元的价格成交。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跟风逐利的人大多在此次劫难中血本无归。有的人看着逐渐变粗的苗木整整一天无言以对,第二天一咬牙便将其连根拔起或者付之一炬,并且发誓从此再不栽种。

  

  “巨兽”来袭

  于发科是少数逃脱那次厄运的人。他和妻子张新枝于1984年创立了新科园林苗木基地,两人是同学,都毕业于鄢陵县农机校。

  因为有专业背景,加上长久的经营经验,于发科能大致预测市场行情。他将苗木生意总结为“炒股票”:低买高卖——市面上哪个树种便宜就引进哪个,贵的只卖不买。“种树有一个培育期,今年种的树要数年后才能成为商品,但是数年后的市场反应难以预测,现在行情好的商品,几年后就会因为周期跌入波谷,行情不好的则恰恰相反。”

  于发科是和鄢陵的苗木生意一起成长的人。从1984年创立公司到现在,他的身份发生了很多变化。1984年到1996年,他是苗农,主业是和妻子张新枝一起研究花木栽种技术。公司最初主攻桧柏造型,方圆数里无人出其左右。

  1996年到2005年,于发科的身份是老板,主业是依靠土地租赁扩大新科园林的产业规模:他以每亩每年600元的价格向其他农户征用土地栽种苗木。这种圈地运动是大部分鄢陵苗木企业扩大规模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从2005年到现在,于发科的身份是花木经纪人,主业是利用已有的资源渠道帮助同行接单和补单,以及去各地物色收藏一些因拆迁而将被移植的大树。于发科的商业逻辑是,大树抗风险指数高,而且像古董一样,不会贬值,反有升值空间。

  在花木种植成为鄢陵的主要经济生态之后,最早那批经营苗木生意的人大多和于发科一样迅速转型。转型花木经纪人在鄢陵最为普遍,人数接近5000人,他们手头都握有一定的资源便于相互整合,还有一些专包工程项目,收入相当可观。另外一部分人转型去做了花木服务,这里面就包括物流运输、园林管理、工具肥料等等。程保建有一部分生意就来自于此,他主要从事苗木的修枝施肥和除虫撒药,服务对象是许昌市的几所高校。

  于发科记得每年春夏的时候,贯穿鄢陵的311国道总是非常热闹,38公里的路段看上去就是一个露天的集贸市场:全国各地的苗木采购人都会前来挑选种类,鄢陵本地所有的苗农也都会将他们种植的苗木汇聚到这里。最后鄢陵也拥有了自己的吸引全中国眼光的花博会。花博会被很多外地人称作鄢陵的城市名片,也成为政府打造这一产业、整合资源的交易平台。

  2005年在这个平台上,鄢陵县政府决定引入外来的重量级公司“巨兽”,以促使这一产业迅速升级。当年,鄢陵县政府开始着手收编像程保建这样的苗木散户,然后集中土地资源提供给招商引资进来的外地大型苗木企业。程保建的8亩地于2007年被鄢陵县政府征收,一亩地一年的补偿金为680元,政府可以安排他在征用企业的园区打工,待遇从优。

  半年以后,全县聚集起来的土地在鄢陵县政府的规划下变成了占地近10万亩的名优花木园区,吸引了包括九洲园林、鑫地苗木在内的一大批外地园林企业的进驻。

  外地大企业的进驻对于程保建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他选择在一家规模上亿的外地苗木企业打工,对方开出的工资是月薪1000元,包吃包住,不定期上班。程保建粗略算了一下年收入,把补偿金算在内,折合一年能赚10000元左右。

  于发科的压力明显要大一些。这些亿元级别的“巨兽”就在新科园林的对面,从3楼的窗户往外看,两个不同量级的园区相隔只有一条马路。这些外来的巨头们有着雄厚的资金投入研发,他们的技术给像于发科这样的本地老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企业的商业模式也并非单一靠苗木获取,而是建立旅游性质的生态园,多元化拓展业务,这也给当地陈旧的绿林商业链注入了一丝活力。

  但是硬件条件直接决定着竞争力。名优花木园大到管理面积,小到树与树之间的行间距都有着周密的规划,于发科的园林规模显然没有入驻的企业那么财大气粗,连小小的温棚看上去都有些捉襟见肘。另外,新科园林的地绝大多数也都是租用的,在政府一次性征用10万亩耕地之后,可供新科园林征用的地就减少了,若要正常发展,稀缺的土地资源将会大幅提升扩张成本。

  为了避免正面竞争,于发科现在想走差异化的路子。他在着手搜集腊梅,他想把新科园林做成鄢陵最大最全的腊梅园区。“都说‘鄢陵腊梅冠天下’,我都没看见有什么好的腊梅,说这话我都没底气。”于发科说。但是他知道,即使要看那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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