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草原上有三种动物：狮子——跨国公司；豹子——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合资企业；土狼——地道的中国本土企业（参见《IT经理世界》2002年5月20日号封面报道《华为：土狼向狮子的演进》）。
目前，竞争格局正在改变。
狮子不睡觉
苹果可以不理会深圳巨龙兄弟公司“iPad系抄袭巨龙兄弟外观设计”的指控，但GE（通用电气）早就认识到中国本土创新的可能性，在2002年就将超声波医疗检测仪的本地研发工作交给了江苏无锡的一个研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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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的这一拳头产品当时在发达国家售价高达10万美元。无锡的研发小组利用手提电脑配件，开发出一个小型的便携替代产品，并开发出相应的软件；到2007年，开发出成熟的产品，售价仅1.5万美元。由于价格下降，GE便携超声波医疗检测仪的全球销售额从2002年的400万美元增长到2008年的2.78亿美元，本地研发小组做出了重大贡献。GE的CEO杰夫·伊梅尔特与美国达特茅斯大学塔克商学院教授维贾伊·戈文达拉扬及克里斯·特林布尔对该案例一起撰文做了总结，归纳出“反向创新”（reverse innovation） 的创新战略。
反向创新的概念对跨国企业如何利用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进行创新影响非常大，反映了跨国公司（狮子）全球战略的演进。在过去20年里，跨国公司研发战略一直遵循传统的全球本地化（glocalization）的原则，也就是说，发达国家的公司在本国开发新的技术和产品，在推向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市场时只根据当地市场特点稍加改动，此举显然意在利用其全球规模降低生产成本，将市场利益最大化。在发达国家产品占全球市场大部分份额，并对发展中国家客户有强大号召力的时候，这种战略很有效。但随着中国山寨科技模仿、反向工程的出现，使跨国公司备受压力。
鉴于摩托罗拉在中国市场的节节败退，伊梅尔特和他的同事认为，像GE这样的公司应该立刻中断当前的经营，去学习“反向创新”战略，尝试将在发展中国家研发的产品投入国际市场。反向创新的新思路，体现了全球性公司旨在利用当地增长模式，将商业重心放在未来潜力市场上。
尽管“反向创新”与传统的“全球本地化”的战略模式可能相互矛盾，但伊梅尔特认为企业应做到二者兼顾。他说，GE对西门子、飞利浦、劳斯莱斯等传统狮子的战略非常熟悉，也熟悉他们所控制的市场，但新兴市场却是全新的蓝海，反向创新的重要性并不只是刺激企业获利成长，而在于是否能够成功面对来自全球各地土狼（尤其是那些正在向豹子演化的山寨厂商们）的挑战。
“反山寨战略”
事实上，GE的本土竞争者已经出现，例如深圳迈瑞公司就在医疗血压监护仪、血液细胞分析仪、彩色多普勒超声诊断仪等医疗设备的低端市场上与之展开竞争。2006年，迈瑞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筹资2.7亿美元，开始进军全球市场；2008年又以2.02亿美元收购美国Datascope公司，股价至今仍保持30倍市盈率的高位，俨然己经变身豹子。GE加大对新兴市场的投资，也是对这种本土竞争加剧、市场增长的呼应。“反向创新”担当起反击土狼和山寨的战略，其特征是：
从零开始，破旧创新 伊梅尔特认为，“由于富国和穷国在收入、基础设施和承受力上存在巨大鸿沟，反向创新必须从零开始。”从零开始，不仅是产品概念与设计，而是从零开始的组织性规划。GE逐渐认识到，自己以前的行为多是为了满足“全球本地化”的需要，现在，诸如雇用行为、报告机制、人事任免、工作说明、工作关系准则和权力平衡等都必须加以改变。“反向创新”小组必须有足够的权力来确定其自身的战略、组织架构以及业务方向，并拥有相应的决策权、财权和人事调配权。这一变化将对企业传统的权力分配、运营、产品开发、生产、采购、销售等一系列价值链带来巨大冲击。原有的层层汇报的管理模式将被打破，“反向创新”的小组可以直接向总部汇报。
当地研发中心角色转型 多数跨国企业将研发中心都设在发达国家，研发重点也是针对发达国家市场需求。即使在新兴市场，例如中国、印度设有研发中心，作用也是为全球研发计划提供支持，或针对新兴市场情况对已有技术和产品进行调整。在“反向创新”模式下，创新重点放在新兴市场上，研发目标完全针对当地的国情、客户需求、消费水平和市场条件。目前，财富500强公司中已有98家在印度设立研发中心，有63家在中国设立研发中心。
战略布局上，新兴市场从制造中心变为市场中心 在过去20年中，外资企业进入中国、马来西亚等国家，往往是利用本地的低成本劳动力资源，使其成为制造中心或成本中心，或者说跨国公司供应链上的一环。现在的“反向创新”则使中国成为这些企业的市场中心，成为产业链价值创造的驱动力，也就是说成了利润中心，这也带来了战略布局上的深刻改变。例如可口可乐意图收购汇源，就是利用汇源的果汁产品改变自己的产品组合，其最终的竞争对手，不是本土中小企业，而是近几年往健康食品转型的百事。
资源调配的变化 “反向创新”并不等于在发展中国家白手起家。GE等狮子公司正利用全球资源为“反向创新”服务。跨国公司们正在重新配置全球资源，例如将全球的研发人才、管理经验和市场经验与中国等重点市场相融合，为当地创新提供有力支持。同时带来了企业全球运营目标和战略的大调整。GE认为：只有成功做到全球资源的有效利用，跨国公司的“反向创新”才可能在与本土土狼（包括山寨）企业的竞争中生存和发展。
GE已经为“反向创新”战略做了大量的部署，在中国和印度建立了许多本地研发成长组（local growth team）。伊梅尔特认为：在严重的全球经济萧条中，GE在中国的业务增长25%，这主要归功于在中国设立的许多本地研发成长组。目前，GE在医疗保健、发电、电力分配等业务中已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土狼的反击
当跨国公司利用本地的研发资源，实现本地产品创新与低成本生产时，我们可以看到其产业链布局、合资策略、购并目标等都发生极大的变化。本土的土狼企业如何与之竞争？可以考虑以下战略思路：
雁行战略与群狼战略 对国家创新体系的研究发现，企业间知识传播网络的结构性特征，如密度水平、集中程度、知识经纪人的存在，会导致主导设计的出现，改变整体行业的竞争力。一个有趣的比较是韩国与台湾的创新策略。这两个经济体均以出口为导向，前者出现了以三星、现代为首，其他中小企业跟随的“雁行”结构；后者虽然也有台积电、宏基这样的龙头，但大部分企业都是中小企业，奉行“变形虫”组织结构，强调快速抢单、快速调整的原则，类似群狼战略。其创新也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对上述两地申请的国际专利的研究发现，韩国企业的专利“深且厚”，壁垒比较高，这与龙头企业的长期投入、深耕细作有关；台湾企业的专利则是“薄而广”，覆盖面比较广，富于跳跃式的创新。中国凭借广饶的腹地市场，应该可以将这两种创新结合起来。一方面，华为、联想、海尔等企业可以更好地担任头雁的角色，作为“看门人”吞吐跨国公司的前沿技术，国内中小企业在协作中紧密跟随；另一方面，成长于山寨摇篮的中小企业则可以在群狼的相互合作中，加快创新速度。例如瑞芯微电子就积累了自己在MP3、视频芯片领域的开发技术，推出“Android+720P+3G”的成熟方案，结合山寨企业群在主板、模块、模具等各方面的群狼协作，使国内企业在开发电子书产品的速度上已经与国际同步。
与跨国企业的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力图演化成“豹子” GE在中国投资研发的同时，也加大了与本土企业的研发合作，例如与浙江正泰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联手成立通用正泰（温州）电器有限公司，开发低压电器产品，使用双方的联合品牌。这表明中国企业可以利用合资的联盟机会，获取GE在全球产业链上的创新资源。迈瑞则通过与东芝合作，获取了东芝在精益生产上的精髓。这也代表着新一轮合资的新特征，有别于上世纪80年代以制造为代表的合资合作，而是产业链上更高端、风险也更大的技术、研发与市场联盟，例如比亚迪与大众合作，寻求在混合动力和以锂电池驱动的电动汽车领域的合作；与奔驰联手成立合资技术中心，共同开发电动车, 并创立新品牌，都代表着远交近攻的新模式。
重视狮子的技术溢出 GE有4个全球研发中心，其中上海中心拥有1300名研究人员和工程师；还有700名研究人员在中国的其他两个地方进行与医疗保健有关的项目研究。这些研发中心对本地的上下游都会有极强的技术溢出效应，本地的原材料供应商、零部件商、代工商、市场调研公司、广告公司都可以从中获益。同时，跨国公司对研发的投入，事实上会带动更多的“海归”回国，这些在海外积攒了丰富技术与管理经验的海归会给本土企业带回更多的技术和知识。马里兰大学印裔教授顾普多（Anil Gupta）和华裔教授王海燕合著的《正确看待中国和印度：认清符合全球利益的世界增长最快经济体的杠杆作用》（Getting China and India Right：Strategies for Leveraging the World´s Fastest Growing Economies for Global Advantage）就反映了这些海归的重要性。例如无锡市政府就尝到了甜头，通过扶持尚德一家企业，带动了本地光伏产业的发展。
政策进一步向服务业开放，让土狼升级 创新与思想解放、管制放松紧密相关。美国的电影行业有强劲的出口能力（《阿凡达》目前在北美票房收入7.4亿美元，全球票房27亿美元）与本土创意产业的发达直接相关。肯尼亚现在领导全球的移动汇款、手机支付潮流，证明新兴市场一样可以结合技术和商业模式创新，催生出全新的服务类别。中国的电子书产业技术上现在基本上与美国同步，但在产业链上，例如影音媒体、电子书籍内容上却还是差得远。相关政府部门应减少管制，让更多的行政审批环节开放、透明，让创新的嫩芽能够从山寨走向世界。
总而言之，跨国公司的“反向创新”并非郎咸平所称的产业链阴谋，而是带来更多的创新机遇，不论是中国的，还是世界的。中国本土企业的直接迎战，不仅预示着新豹子、新狮子的诞生，也在促使全球范围内老狮子的创新。
新一轮的全球竞争开始了。
（作者为美国达拉斯德州大学全球战略管理博士，即将在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担任创业与创新助理教授 [email protect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