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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这种场面看起来既愚蠢又性感。
快要十二点的时候，他一把操起吉他，蹦上了舞台。称之为舞台有些勉强，因为在安放了架子鼓、贝斯手和吉他手之后，他作为主唱再要站在正中间边唱边跳搞气氛的话，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他只能垂直跳跃，因为稍微偏移点儿的话都会打到贝斯手的胳膊或者被鼓手的鼓锤狠狠地敲上一记。
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兴致。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中年人，不，勉强还算年轻人吧。要在记歌词和唱歌之余再分出一点儿精力，用来踏准跳跃的节奏的方位，使得每一次跳跃落下的位置都正好是起跳的位置，这并不会很难。要知道，在舞台上自由跳跃，这对于一个摇滚歌手是多么重要啊。这是主唱的特权，就像拿着视讯电话会议的遥控器是老板的特权一样。
不过，这么说就不酷了。他不去想那些扫兴的事儿，并且随着副歌高潮部分的到来，渴望已久的尖叫声也如期而至。台下坐了一些他的同事和下属，大部分是女的。她们穿着平时在办公室格子间不会穿的吊带裙子或者紧身背心，并且很配合地和着拍子摆动身体。他心底暗暗为自己叫好。多亏了他在工作之余组个乐队，搞搞演出，哪怕一年只有三五次呢，最起码，这些叫Lily或者Mary的女孩，还是在这种幽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比较美，也比较兴奋。
很快，他就汗流浃背。有不认识的姑娘上来给他送水喝。在公司里面，他是个小头儿，他也从来没流过汗，更别提扬着脖子喝水了。正常情况下，他一般一天喝5杯咖啡，其中4杯是茶水间的速溶咖啡，1杯是楼下的星巴克或者Costa。他挣得不多也不少，这笔开销就和他习惯穿的ZARA和H&M一样，既体面又容易负担。
半个小时过去了，贝斯手把背心脱掉了，这无疑引起了女孩们的又一波尖叫。贝斯手是整个乐队最帅的男性，并且有很好的肌肉线条。他感到了荷尔蒙竞争的压力，只好唱得更大声，跳得更高。不管什么场合，用一些技术手段来跟女孩们调调情，这他还算擅长吧。他暗暗感到困惑，为什么女孩在面对摇滚乐队的时候总是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蠢相呢。
总而言之，偶尔来一次长达45分钟的现场演出，把自己写过的全部7首歌当众唱一遍，这叫他很满足。回想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是如何瞒着宿舍管理员在盥洗室的楼道里练吉他，又是如何被会唱歌的男生抢走了初恋的女朋友，现在真是扬眉吐气。他无法相信，时间会过得那样的快，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他就已经是很多美眉眼里的大叔了。有些时刻，他很累，连领带都懒得拆就睡了。这时候，他忘了自己究竟是29岁还是39岁，他看到自己在某个论坛上发言，可是台下没有一个人认得他。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丝毫不想回味这种感觉。每一天，他花十几个小时坐在笔记本前面，想想想，写写写。他连窗帘外头有太阳还是没太阳都拿不准，也不大关心了。不过现在，玩乐队这件事情把他从某种蜷缩状态里拯救了出来。女孩一尖叫，他便重新获得了控制感，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
天亮以后，女孩们在公司走廊里见到他的时候，仍然会对着他微笑。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样子变得和夜晚时分完全不同。曾经在那个狭小舞台上所获得的女孩儿们的尖叫给了他某种重要的成功的幻觉，这种幻觉把他局限在生活的更高的目的上了。他变得不是特别热情，并且对于自己的隐私小心谨慎。他会突然在公司的会议室里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要回家把那首刚刚才起了头的情歌写完。又或者，他会以自由不羁的艺术家精神为借口，答应了某个商业聚会却又食言。这是一张很好用的天才牌，用来在不确定要不要去的场合中使用。他在正常的职业之外另有一个更加高贵的职业，配得上更加引人注目的尊敬。
其实，他自己也厌恶这种傲慢。不过没办法，在越来越多的时刻，他开始发现，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老是充满了缺席感呢?原本他以为，工作是老婆，乐队是情人，正好互补，左右逢源。可这会儿，他面色苍白地躺在一张过小的摇椅上，懒得理人。他既不是个正经的摇滚明星，也不是个令人称道的职业人，假使再继续下去，他对于两者都会感到畏缩，他被两边的涂粉末漆钢扶手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