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 岳巍 摄 Royly “我理想中的书店诗意地栖居在城市的大道上，拥有宽阔的店堂，铺满玫瑰色的地毯，竖立着别具风格的书架，还设有富有创意的茶座。书架四周全是世界艺术大师的黑白图片，人们从这些智者和导师深邃的眼中触摸他们不朽的灵魂——我渴望将大师的传世之作聚集在大厅里，好让人们逐页地阅读人类壮丽的诗篇，俯视人类生机勃勃的足迹，人们的头脑和宇宙在这里会晤，从书的一角看到了世界。”—— 钱小华 一 店员说，我不是第一个有这样举动的来访者，用脚步丈量先锋书店的长度，是很多人喜欢做的事情。 他说这些话时，我正身处下午4点17分的南京。 南京刚刚经历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透雨，外边的地面未干，太阳也还没有出来，其实这些都与先锋书店无关，因为这书店沉入地下，没有一扇窗，既看不到外边的地面，也看不到太阳的脸。 钱小华在经历了数次“关店”之后，将自己1996年创办的先锋书店迁到古南都饭店对面的人防工程中，在我看来，这里就是一处开书店的天然地块，因为它开阔，空旷，虽在地下，却不压抑。 钱小华所做的就是把墙刷白，把书架和书摆进来，然后这里成了先锋书店的总店。 钱小华没有对原有格局和建筑进行大规模的整饬，因为对于他来说，人防工程原本作为工业文明特征存在的用高标号水泥抹得平平整整的地面和头顶上交错纵横的金属管道，毫无疑问正是映衬在这个空间中生存着的先锋书店遗世独立风格的最好参照物。 只是地面上原本就存在的双黄线，常常被来访者误以为这里原本是个车库。 二 将左边一侧的背带甩下肩膀，用右边的肩膀挑着鼓鼓囊囊颇有些重量在背上已经歪斜的双肩包出现在钱小华办公室的门口，然后抬起右手，摇动一下，跟他打招呼。他对我说，你的样子，就像是我熟识但很久未见的老朋友突然出现在面前。 如果严格按照年纪划分，钱小华已经算是个文艺中年，已经无需用长发来标明自己文艺，而只需用沉稳证明自己成熟。 钱小华说自己的书店是为了收容黄昏中的旅人。于是衍生出一个关于先锋书店流传很广的宣传语——先锋书店，开得满黄昏的。 这句话的版权归于钱小华，在他的梦想中，开一家法国似的书店，有玫瑰色的祭坛，有10个房间，远道而来漂泊着的旅人能够落脚稍驻。那些趁着黄昏落日的惨淡风尘而来的人们，在钱小华的书店中彼此结识相互唱和，天一亮，便各自上路，也许永不再见。这多少会让人发出人生惨淡的感慨，但是对于钱小华来说，这才是他想要的书店。 即便时至今日与他交谈，语言中仍旧带有书面文学的痕迹，即便时至今日他仍旧对自己的发散思维与想象力保有最大的自豪，即便他的简历中说他毕业于南京大学作家班，即便“年轻时”在全国性报刊上发表过文章，钱小华仍然否认自己曾经有过作家梦，或者说，对于没有实现的梦想，钱小华已经不愿意再保有记忆。他说自己现在要做到“自然而然，不要勉强”。 钱小华说自己最喜欢埃及诗人艾布·沙迪的诗：生命像七月里的雪片。钱小华说，夏天里的雪融化得很快，生命也是一样稍纵即逝。但是，在开书店的过程中完善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若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钱小华是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钱小华说自己第一家书店开在南京圣保罗教堂的对面，祈祷的信众和唱诗班的歌声让他内心沉静。 2005年，在那本名为《先锋书店：大地上的异乡者》的集子中透露的信息，钱小华还不是基督徒，如今他已经作为找到信仰的皈依者而对“上帝的恩德”感怀至深。在他看来，自己开设先锋书店的每一步，都是由上帝所指引。无论是出自谁的指引，先锋书店对于南京已经是文化地标一样的存在。 三 我在入夏后第一场透雨中抵达南京，这是一座湿漉漉的城，忧郁哀伤却也闲适恬淡。街头的树，粗可合抱，最结实的枝条也像是快要承受不住满树的绿色而要垂到地上。走在这些树的荫庇之下，在朦胧的水汽之中，竟会有莫名的幻觉，不远处的那棵树后，会不会竟有隐秘花园的存在。 街道老旧，却也车来车往，宁肯拥堵，也不肯砍掉路边的大树以拓宽车道，自行车在一切能行驶的地方悠然自得地“飘过”，即便与迎面而来的行人发生轻微的碰撞，双方似乎也无意产生任何争执，玄武湖宁静寂寥的湖光山色，中央门喧嚣拥挤的交通状况，盐水鸭在橱窗后面垂着头向观光客招手，星巴克的绿色招牌与满街的绿树却也相偕成趣。 欢喜，忧愁，琐碎，伟大，在一座城中酝酿出最丰醇的酒，钱小华说，南京是一座博爱的城市。那么，先锋书店就成了这座博爱的城市的象征之一。 建康的钟山风雨，金陵的虎踞龙盘，死难30万的外敌屠城，千帆竞发的渡江作战，这座城市有着太多的中国的历史伤痕，于是必然形成与别处不同的城市性格。若我们沉下心去想要读懂这座城市，会是一个浩大的历史性工程。若是我们想要寻找一条捷径，那么就到这座城中的书店去吧。 书店中所包容的是这座城最核心的价值，一座城的最精准的定位即在这座城最知名的书店中得以呈现。不止一位观光客对我说过，去过先锋书店，就算没白来南京。 对于观光客们来说，这里是南京的会客室，在这里，俯仰之处皆是南京的吉光片羽，因为在这座书店中，观光客们体察到的是这座城市的核心价值。若南京是博爱的，则先锋书店亦是博爱的。对于南京人来说，这里却又是自己的书房。更有人把这里称作南京大学第二图书馆。 或者说，这里俨然已经是南京的文化“场”。 四 钱小华把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距离设置得很宽松，站在书店的这头，很轻易能够将目光穿过整个书店最长的距离— 从一个十字架到另一个十字架。 钱小华在进入书店核心区的转角处上方的墙壁上，设置了一个硕大的十字架，与之相对的，书店尽头，是另一个。 这使得先锋书店在某个时刻会很像一座教堂，或者这正是钱小华的目的，他要使得这书店承担人们心灵教化的职责。 在走向核心区的斜坡上，边走边仰起头，就会看到屋顶天花板上那些黑白照片，他们是历史人物，也是历史时刻，他们是文化象征，更是文化精神。当你垂着头走过，他们在屋顶俯视着你，当你仰起头时，他们便与你交换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一家知名书店的存在，不仅提升城市的品位与格调，更多的是城市与书店彼此依存，在这种依存中相互滋养。 从地面沉降入先锋书店中的人们，其实也是沉降入书的怀抱。人们可以抛却和忘记外面的生活，独自面对春暖花开，独自安享野花盛开的九月的草原。在文明与思想的烛光下，伛偻前行。愉悦感来自书，也来自书店。 先锋书店是南京的城市名片，更是这座城市的秘密花园，钱小华每年为选书都要花费很多心思，这样做是为了让秘密花园中的风景更绚烂。 这里是雨后的下午4点17分的南京。
从店门经过一个90度的转弯，走到尽头处最后一排书架前，一共369步，店员说，我不是第一个有这样举动的来访者，用脚步丈量先锋书店的长度，是很多人喜欢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