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 1917年,初冬。华北平原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天地间一片洁白。 天津,太和里,范旭东寓所。 妻女都去北京哥哥家了,天刚蒙蒙亮,范旭东就起了床。他身穿家做便服贴身丝棉袄,头顶瓜皮式样棉帽,一副当时并不多见的近视镜架在鼻梁上。一个人来到院中,范旭东用手去迎接那飘舞的雪花,仰起脸去感觉雪花的冰凉与清新。 “铃铃”急促的铃声打破小院宁静。会是谁,大雪天一清早儿就上门。 范旭东拉开门,门外,雪花中,三位并不相识的客人。 跃入眼帘的是中间那位清秀的年轻人手中的一束冬梅,梅花已经开放,洁白的雪中一点点鲜红亮眼! 这三人是热衷于中国碱业的东吴青年,清秀者是东吴大学教授陈调甫,旁边分别是上海制造商王小徐,苏州汽水厂老板吴次伯。他们三人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制造出碱的样品,但没有办法量化生产。这次从苏州远道而来,刚刚下船,就打听道路,直奔范家求援。 “你是管家吧,干什么愣着?我们是苏州来的,快去通报范旭东先生。”吴次伯说,用手捂着发僵的耳朵。 “哎呀!是远方的客人,快请进屋!”范旭东很惊讶。 小客厅不大,温暖如春。范旭东帮客人扫掉身上的雪,又忙着打开墙角的炉子加煤。只是三个人都不坐,坚持站着。 “咦,你们怎么不坐?请坐呀!”“我们是慕名来访的。范先生是我们心中楷模,我们在路上已经说好,要先行拜师礼。此时尚未见到师长,学生怎敢落坐!”陈调甫说。“三位太客气了,请坐吧,我就是范旭东。” 一句话,使三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久大精盐厂享誉海内外,获利颇丰。他们以为范旭东一定已成为一位知性阔佬,怎么却如此寒酸呢?待意识到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陈调甫激动了,满怀崇敬地向范旭东深深鞠了一躬。 “富而不显,先生真是令人起敬。为了中国的化工事业,我愿投奔先生。”这次雪地踏访,将为中国的化学工业开出一片新天地。 第二天,一辆灰色轿车由天津驶向塘沽。 到达海边后,范旭东领着陈调甫三人走向盐场,呼啸的海风灌得他们几乎站不住脚。北方的风真凉,尤其是海边的风。南方来的三个人虽说穿上了棉衣,还是觉得寒风透骨。 “一个化学家,看见这样丰富的资源而不起雄心者,非丈夫也。我死后,还愿意葬在这个地方。”范旭东深情地说。陈调甫的心怦然而动,再看范旭东时,后者已是泪湿双眶了。 几个人在海滩上跑这跑那指指点点。他们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创业的黄金时光。海风,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中国的碱厂,就是要在这群热血青年手中矗立起来! 这次来访,让范旭东意识到,要光大中国的化学工业,如果不能团结一群人为之奋斗,那就没办法迈进更高境界。 1918年11月,范旭东在天津召开了永利制碱公司创立会。从此,在范旭东的号召下,留日学者李烛尘、留美博士侯德榜……,一大批有志于中国现代化学工业人才慕名而来,永利成为名副其实的聚贤庄。 美国,纽约,伊利诺大学。 上完进修课的陈调甫顾不上与学友打招呼,便急急走出研究室。他一边走,一边穿上从中国带来的藏蓝色毛呢大衣,围紧围巾。一出楼门,刺骨的寒风立即示威般地向他刮来。这种天气,学生们都在围炉喝酒,谁愿意顶风冒雪在外面受罪呢。 来美国一年多了,制碱工艺还是没弄明白,陈调甫心中万分焦急。他冒雪出门,就是去邮局发信,给范旭东介绍人才招聘与工厂设计图纸的情况。陈调甫在信中以难以抑制的情感写道:“我已在美物色到您所需要的人,他的名字叫侯德榜。” 不久,范旭东回信来到。信中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设计搞出来。多花费些时间、金钱不要紧,塘沽的厂基已经买好三百亩,只等你的设计了。有了侯德榜,有了陈调甫,中国的化学工业敢不振兴吗?” 纽约,化学所俱乐部。 陈调甫、侯德榜正与美国工程师孟德谈判。 孟德曾是美国一家碱厂的厂长,离厂后,在报纸上打广告,代人设计碱厂。此时,在化学所俱乐部,陈调甫、侯德榜和孟德正在就设计费砍价。 孟德圆乎乎的手指不停地在沙发扶手上弹跳着,然后向陈、侯伸出两个手指。 “二万?美金吗?”侯德榜急切地问。 “当然!”孟德傲气地说。 想起范旭东信中的话,陈调甫的心颤了,手抖了,一咬牙和孟德签订了协约。外商对制碱技术保密非常严,别说图纸,中国人连厂门都进不去,机器更是别想见到。 为搞外快,孟德真是豁出去了。他不择手段,从碱厂偷了一套蓝图,然后照葫芦画瓢,很快就把图纸设计完了。 陈调甫提醒他,“孟德先生,请结合中国情形略为变通好吗?”孟德两只手一摊,“要修改是你的事,我不负责。”也难怪老孟如此,这家伙照猫画虎,哪有“变通”的可能啊! 一手交图,一手拿钱。两万美金到手了,孟德吹着口哨,找酒馆喝香槟去了。 陈调甫带上图纸,立即启程回国,他知道塘沽有焦急等待图纸的人。一见面,二人紧紧握手。范旭东发现,陈调甫比去美国前瘦多了,眼睛内布满一道道的血丝。不容易,太不容易了啊! “美国人讹了我们两万美元!”陈调甫心疼地说。“不怕!等我们建成了碱厂,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化学工业,到时候,哈哈,到那时我们也不去讹人。”范旭东的手一挥,大笑着说道。从陈调甫手中接过图纸,范旭东决定马上转交给上海的王小徐,让其按图制造。 中国最早的制碱厂,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凑合着建起来了。 反间 “出碱了!出碱了!” 经过数年磨难,1926年6月29日,永利终于生产出纯正的口碱。这一天是永利厂史上难忘的一天,也是中国重化学工业大喜的日子。 爆竹点燃了,噼噼啪啪地响起来。锣鼓擂响了,咚咚咣咣地敲起来。 很快,永利制碱公司日产量就达到30吨以上。曾经被临时裁减的300多名工人又回到厂里了,中国人依赖洋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怎么会这样?!”垄断中国市场多年,过惯好日子的英国卜内门公司中国总经理李立德震惊了。这个打着传教的幌子,用福音推销洋碱的英国佬开始发慌。 李教士不甘心,他的上司更不甘心。 “卜内门的洋碱降价了!” 从上海、汉口、长沙先后传来消息,范旭东先是震惊,随即他明白了对手的用心。又是价格战!这些老外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新招? 降价,降价,你降我也降,谁怕谁?范旭东指示各代销店,比洋碱便宜三角钱出售自家的红三角碱。 卜内门公司的算盘是:消耗永利,待其无力招架时,他们再杀回马枪,将损失的钱捞回来。 过一段时间,永利还是正常产销,一点不像被拖垮的样子。英国人急了,开始变招。这一回,他们更黑,更阴,决定使用经济间谍。 物色间谍自然是个极秘密的事,李立德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小李立德,小李选中了卜内门公司天津区的中国职员老王。 老王是直隶人,父亲曾以“二爷”身份伺候过李鸿章多年,本人学得一些粗浅英文,所以能混进洋行任职。老王喜欢吃羊肉馅饺子,还喜欢喝点烧酒。 一天,小李邀请老王下馆子,进了天津有名的白记饺子馆。这让老王简直受宠若惊。 喝着吃着正美时,小李说话了:“老王,我看你对这饺子挺有感情。这样吧,我每月另外发你三十元银洋,专供你吃饺子,好不好?” “哎哟,那敢情好!”老王高兴地笑了。又一想,今天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啦?小李将脑袋凑近老王,悄声说:“不过,你必须设法搞到永利内部的情报!” “没问题!”趁着酒劲,老王一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清早,酒醒后,老王一琢磨,不对劲呀!“自己是中国人,帮助老外整自己同胞,这不是缺德吗?可不按小李的话去干吧,自己的饭碗可就砸了!” 正为难之时,老王想起一个人,此人叫余啸秋,是范旭东的英文秘书,二人曾有一面之缘。 一个漆黑的夜晚,老王拎着小李准备的好酒、好烟、好茶,上余啸秋家拜访。进了屋,老王的屁股在椅子上没坐稳,便一五一十地讲了小李要他干的事。 余啸秋觉得事关重大,他先稳住老王,然后立即去太和里,连夜向范旭东作了汇报。 “卑鄙,太卑鄙了!”范旭东气得直拍桌子。忽然,他心中一动,何不将计就计呢? 第二天晚上,老王又来到余家。 “永利哪打得起价格战呀,天津这块地盘能保住就谢天谢地了!”余啸秋观察着老王说。 老王觉察到了,拍着胸脯保证:“余先生放心,我决不会把这话告诉小李立德的。” “不!请王先生一定要把这话告诉你们少东家。”说完,余啸秋拿出三十元钱递到老王手里。 “这?!”老王眼珠一转,明白了。 转天一大早,老王就来到小李的办公室。听完老王的密报,小李一声冷笑,心中很是佩服老爹的英明,天津按兵不动,一旦其它销售区站稳市场,然后再来收拾天津。看来,范旭东已在准备后路了。 “VERY GOOD。”小李称赞老王两句后,便急忙去向老爸报告去了。而老王也揣着赏钱,出门直奔白记饺子馆。就这样,洋行二流职员老王,居然成为一流的双面间谍。 退出,做梦去吧! 范旭东这头湖南犟驴子,哪会干这种事!他不但不会退出竞争,而且正秘密地和日本三井财阀接触,要在国际市场上和卜内门公司争个高低。 日本的三井与三菱两大财阀正在争霸。三菱产碱,而三井没有碱厂,竞争中处于劣势。范旭东得此信息后,立即找到三井天津首代,邀请三井在日本代销永利生产的红三角牌碱,允许他们降价,但必须打好广告,压过卜内门公司在日本行销的峨嵋牌碱。 真是想啥来啥,三井财阀一口答应。三井在日本的分支机构遍布全国,推销甚便,一下子,卜内门公司在日本的市场被永利的红三角碱冲得乱七八糟! 卜内门公司的英国CEO火了,急电李立德,让其马上与范旭东谈判。 李立德立即上门求和,他与范旭东签了协议。协议规定:卜内门公司今后不再搞降价倾销,倘洋碱价格变动,需先征得永利一方的同意;并约定“以永利百分之五十五,卜内门公司百分之四十五比例,成立配销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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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年外资公司少有的对中国本土公司的让步,这个协议也是一个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协议! 黄海 与很多本乡本土的实业人士相比,海归企业家范旭东更以科技为本,更为尊重人才。在永利制碱初创之时,他就将眼光瞄向长远的科技创新。 “中国广大众民,本不应患贫患弱。中国如没有一班人,肯沉下心来,不趁热,不惮烦,不为当世功名富贵所惑,至心皈命为中国创造新的学术技艺,中国决产不出新的生命来。”这是决定成立化学工业研究社前,范旭东在日记中的一段内心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