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精神强度”这个词。
非常达利。我在看达利的油画时常常会想起这个词。他反对时间,把时间变成变形的钟表挂在树上,把沙发做成马桶。那种精神强度可以把一切扭曲。他的画不凌厉,但看毕震撼之后是无限的激荡,好像得了脑震荡的人,会好长时间缓不过来。
我在给一个朋友写信时说,精神的强度超越一切,超越年龄、性别、地域、时间……它的弹力最大,可以绵延到心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一个作家说,三十岁以下的爱情不靠谱,因为完全是利比多分泌太多的结果;三十岁以上,意识形态完全成熟了,步入了一种精神领域,再喜欢一个人,精神的成分才能站得住脚。
抛开爱情不说,有精神强度的人,不会轻易被打倒。虽然有时候他很脆弱,但这脆弱,其实是一书里必不可少的精神支架,犹如寂寞花园里一朵绮丽的花,安静地开,安静地谢。
看 过一个纪录片,是记述清华物理系教授叶企孙的。他开中国物理系先河,钱学森、杨振宁全是他的学生。他终生未婚,把自己交给了物理,交给了学生。在“文革” 时期,他被说成是特务。为了不牵连学生,在清华遇到学生时,他假装不认识。有学生上前打招呼,他摆着手说,不要来,不要来。那时他背已驼,发已白,每天不 说一句话。他的小屋只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整摞的物理书,而他睡觉的地方,只是一把椅子。事后有人问过他,觉得寂寞、孤独、绝望吗?他答,我有物理,有书, 有天空,有深邃的精神。
如果不是因为精神世界的强度,或许他早就和有些大师异样选择自杀、投湖或悬梁了。他倔强地活在自己的芬芳世界里,直到生命最后。
看 《杜拉斯转》,感慨于这个女人的精神强度——她的一生,总在打倒别人,从来没有被别人打倒过,包括爱情。她用她的文字打倒读者,用她的爱情打倒男人。在离 别时,她不哭男人哭;在爱着时,她得意地说,你多幸运呀,你爱上我,你爱上这么著名的一个作家!一点不卑微,一点不示弱。不,一点也不!
我在她的强度里感觉到了无限的软弱。她没有性别,她是杜拉斯。
而大师黄永玉,一直在用画来表达他的精神强度。“三月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白天晚上,远近都是杜鹃叫,哪儿都不想去了……我总想邀一些好朋友远远地来看杏花,听杜鹃叫。”这是黄永玉同他表叔沈从文聊天时说的话。
黄永玉问表叔,这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沈从文答:“懂了就值了。”
是啊,懂了就值了。
这世间,必有一种懂得是精神,穿越灵魂,幽幽而来。总有那个明白三月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的惆怅的人,总有发个信儿就刹那间说慈悲的人,因为,他的精神强度恰巧与你的在一条线上,不远,不近——你说,他懂,他说,你懂。
即使没有那个一起来看杏花的人,他的内心还是饱满的。因为内心是强大的,是蓬勃的,是生生不息的,是杏花春雨里最美的笛声,是一个人的自斟自饮,是徐悲鸿说的那句,“我就要一意孤行”。
那些有精神强度的人,是金子,藏于内心。他们不显露,但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会闪现出非常动人的光芒。
把他放在最孤寂的地方,他不凋落;放在最热闹的地方,他不张扬。
他用精神支撑着内心,那个花园里,妖娆地开着一朵又一朵世间难寻的花,如果你进得去,那么你就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