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如何以「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为开头和结尾写出一个故事?
庙里有个小和尚名叫悟智。
悟智将浸在温水里的毛巾提起来,让滴滴答答的水淋在胸口上,轻柔地带走浮在皮肤表面的污垢。悟智低头看看身上搓出来的黑垢甲,想起了大师兄晚膳吃的木耳馅包子,不由笑出来。
桶里袅袅的蒸气熏在脸上,仿佛在腾云驾雾。
“岭上砍柴的施主哟!”洗澡的时候,悟智总是喜欢旁若无人唱歌。
这歌谣是悟智从山下村子里姑娘们那里学来的,原句是“岭上砍柴的爹爹哟”,但是师父听了却不高兴。师父说他六根已断,不能唱“爹爹”,于是他便灵机一动,改成“施主”,照唱不误。
旁边隔间里的大师兄接了悟智唱的半句,也唱道:“日暮早归家哟!”
大师兄嗓音低哑浑浊,唱起歌来感觉怪怪的,像是夜风吹在糊窗户的纸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悟智不满地冲隔间喊道:“下次要唱自己起头!”
大师兄没有说话,回应悟智的是大盆的水呼啦呼啦倾泄的声音。
悟智打从还在襁褓里就来寺庙了。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阿弥陀佛”,刚会走路的那天就拜了师。第一次换牙,刚刚把脱落下来的乳牙扔上房檐,还没来得及许愿说保佑自己没灾没难,就被师父给按住,在脑袋顶上烫了六个黑点。
烫完了戒疤,悟智趴在师父腿上挂着眼泪咆哮:“我再也不做和尚啦!”那委屈的声音穿过中堂,穿透了大雄殿上的罗汉像,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虽然是这么说,但悟智年龄小辈分高,仅排在大师兄之后,下面一票小师弟。
年初的时候,寺庙里盛传有狐妖。
先是悟慧师弟说在厨房里闻到一股骚味儿,又是悟贤师弟说枕头上有几撮黄毛,后来是悟法师弟说看到月光下墙上映出了狐狸脸的影子。越传越讹,最后还不只是听谁说从寺院后面的老枯井里传出了女人们聊天吃酒的笑声。
悟智说:“大概狐妖也是要过年的,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就施舍她们点残羹冷炙,让她们好生过年吧。”
师父听他胡说八道,握着抄了一卷的经书抽他光秃秃的后脑勺,一边抽一边念:“阿弥陀佛。”
但是悟智的话还是被传开了,竟有好多师弟觉得有道理,寺庙里一时流行起了养狐妖的风潮。每个人都拿着午膳吃剩的馒头片子往墙角,树林,枯井里头扔,导致寺庙里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鼠灾。
年纪轻轻的小和尚们都相信狐妖会知恩图报,从此走上善路。方丈忙着研习佛法,没空管教他们,师父打了骂了也没有用。
没想到几天以后,狐妖真的回来报恩了。和尚们扫地的时候经常能见被咬死的肥硕老鼠,没出几天鼠灾就消了。
小和尚们满院子抓狐妖,都想一睹芳容。他们心想,神话故事里的狐妖都是纤腰红裙,明眉皓齿,顾盼嫣然的。这寺里的狐妖心地这么善良,应该也不会难看吧?
最后是大师兄和悟贤师弟联手在床底下堵住了一只,费劲巴拉赶出来一看,居然是只黄鼠狼。
那一天,所有小和尚的心都碎了。
不过要说纤腰红裙,明眉皓齿,顾盼嫣然的姑娘,小和尚们倒是真见过一个。
经常来寺里上香的香客,多半是从山下村里来的。粗壮的樵夫,糙衣的农妇,冻出红脸蛋的小丫头……只有一个是让大家看一眼就印象深刻的。
大概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无论春夏秋冬,每个月都来拜一次。她和村里的姑娘不同,穿着好看的花布袄子,脸蛋也白嫩嫩的,眼睛总是直愣愣得瞅着前面,从不东张西望。也没见过她说话,穿着绣花丝鞋的小脚迈着飞快的碎步,每次来寺庙上香都呆不了多久。磕了头,转身在功德箱里投下几个钱,就匆匆离开。
小和尚们对她是好奇的,都管她叫善姑娘,因为她面善,心也善。每个月到善姑娘要来的那天,悟智扫地都扫得特别卖力,恨不得从寺门口的台阶一路扫到山下去。
悟慧师弟拿着大笤帚站在悟智旁边,说:“善姑娘说不定才是狐妖呢。”
刚说罢,善姑娘就踏着小碎步飞快从悟慧身后经过,径直朝着大雄殿过去了。悟慧吓出一身冷汗,直勾勾望着悟智:“她是不是听见了?”
悟智立起笤帚望着善姑娘的背影,道:“听见了怎样,她都不知道她就是善姑娘呢。”
悟慧拍拍胸口,念道:“阿弥陀佛。”
过了年之后,寺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师父突然要求对寺里的僧众进行一次经法考试,逼的小和尚们无论是挑水扫地还是上茅房,手中都不离一卷手抄的经书。二是大师兄决意还俗。
比起第一件事,悟智更在意第二件事。他将耳朵贴在方丈房间的墙根下,偷听方丈和大师兄谈话。
原来是大师兄断六根之前的妹妹找上山来,说家中父亲病危。失去了顶梁柱,还在髫年和刚刚及笄的两个妹妹无人抚养,只能来投奔出家的大师兄。
大师兄恳切地跪在方丈面前,痛哭流涕:“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
许久,方丈才道:“你意已绝,我怎么会留你。你去吧,佛在你心里。”
大师兄擦干了眼泪,给方丈磕了个头,起身推门而出。
悟智赶忙追上去,在半道上拦住了大师兄。他看看大师兄,大师兄也看看他,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响,大师兄叹了口气,嗓音低哑道:“阿弥陀佛。”
于是,悟智就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打包行李,出了寺门,下山而去。
悟智连着哭了两个晚上,眼睛肿成核桃。
师父考经法的那个下午,小和尚们盘腿在蒲团上坐成两列,挨个接受师父的提问。悟智排在列尾,连续两夜的疲惫让他昏昏欲睡。耳边师弟们“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的诵经声好像被拆成无数只小蚊子,往四面八方飞远了。
师父发问:“你们从当中领悟了什么?”
悟智在瞌睡中恍惚地想,他哪里读得懂这些飞来飞去的小蚊子般的咒文,更不要说领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样的动荡,只是连悟智都感觉得出来,从山下吹上来的风带着莫名的不安,吹到人脸上,让人心里发慌。
方丈愁眉不展,有一天的早课上,他站在大殿中央对和尚们发话:“从今天起,夜不闭寺,从山下逃来的难民,全部予以收容。”
那天傍晚,悟智跑到寺庙后山的山头上,望见远处的山峦在日暮余晖之下显示着凄凉的土色,山风贴着空旷的地皮呼啸掠过,扬起一波又一波海浪似的沙尘。
那天以后,越来越多逃荒的难民聚集在寺里。佛前的香火断了,所有的香火钱都拿出来赈济灾民。
悟智看到无数张面黄肌瘦的面孔从佛前经过,看到无数筋疲力尽的身躯在殿前倒下,他听到师父喃喃地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佛道一生推,我就是这么任性和霸道)
战争的消息从远处传来,难民们离开寺庙又开始踏上漂泊的路程。
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寺庙的门轰然倒塌,从外面冲进来一队士兵模样的人,他们手中提着武器,不分青红皂白将大殿里正在早课的小和尚们统统押到院子里。
那天悟智没有上早课,他从茅房回来,路过侧殿看到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正和方丈站在菩萨像下面说话。
方丈说:“不要难为我的僧众。”
军官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兵荒马乱的,连生死都顾不了,哪里还顾得上佛法?你们有钱烧香,还不如给我们做军饷。”
方丈的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只迅速拨弄手里的佛珠,回道:“佛祖怜悯苍生。现在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寺院还有无数手无寸铁的灾民需要赈济。”
军官道:“那院子里那些和尚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
悟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迅速朝着院子的方向飞奔出去,五层的台阶一步跨过。他跑到走廊的尽头,看到悟贤师弟被根粗麻绳绑在院子中间香炉上,脚尖离地,艰难挣扎。香灰打了他一头一脸,整张脸都灰灰的,只是瞪着的一双眼睛亮的好像佛前的莲灯,不染一丝污垢。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在香炉旁边站着,手里提着尖刺的长刀,在太阳底下闪着明晃晃的光泽。
悟智刚要大叫,却被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嘴,这只手用巨大的蛮力拖着他闪身躲在台阶下面。他奋力仰头,看到师父的脸在自己的头顶,正满面担忧地望着院子中间的悟贤。
悟贤的目光坚定地注视前方,好像目光能透过院子和台阶,看到大雄殿中央的佛像。
悟贤没有畏惧,不停地朗声诵经: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士兵嫌他烦,在他嘴里塞了抹布。
悟贤发不出声来,被押在一旁和尚群里的悟法就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诵,然后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朗经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就好像那些士兵都不存在,又回到了如常的早课上。
院子中回响着震耳欲聋的诵经声。
“让他们安静!”军官听见声音,从侧殿内走出来,站在门口,冲他的士兵们喊道。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捂住几个和尚的嘴,却仍是没能打乱他们诵经的声音。
“让他们安静!”军官又转头命令方丈道。
方丈仍是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并不言语。
“动手!”军官气急地发出命令。
军官的话音刚落,站在香炉右边的士兵举起明晃晃的尖刀,将整个刀身都插进了悟贤的肚子里。
悟智感觉身边的空气像是滚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他突然想起了悟贤提着棍子把黄鼠狼从床下面赶出来,然后捂着肚子大笑的场景。
然而现在,悟贤的血顺着香炉上曲曲折折的花纹,一路流淌到青砖的地上,渗透进缝隙间的泥土里。
悟贤疼得挣扎,血就越流越多。他嘴里咬着抹布奋力地喘气,汗水和香灰混成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露出他苍白的肤色。
悟智看着他的头垂到胸前,伤口不再冒血,才发觉自己的五指不知何时已经嵌进腿侧的肉里,挖出五个血洞。
悟贤死了,那些跟着念经的小和尚也一个一个死了。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里,身上留着反抗和打斗的痕迹。
方丈的脚没有挪动分毫,他痛苦地闭着眼,道:“阿弥陀佛。”
军官青筋暴起,咬着牙问:“佛有什么用,佛能救你吗,你到这个时候还想不清楚,我就让你看看,佛祖也自身难保!”
军官回身进殿,抄起桌上的烛台朝门内的观音像砸去。刹时,破碎的白瓷飞溅,烛光熄灭。军官将旁边的功德箱扔出殿外,又朝罗汉像走过去。
方丈依旧紧闭着眼,手中不停转珠,但他的肩膀开始抖动,好像小孩子在哭。
最后,佛祖的头从殿中摔下来,越过门槛滚出了殿门,经过走廊和台阶,一路来到院子里。
悟智看到佛祖残缺的脸上,仍然挂着慈悲怜悯的笑容。
军官圆满地从殿中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土黄的布袋子,他找到了方丈藏起来赈灾的香火钱。他的脸上有划伤,应该是碎片飞溅时划到的,然而他并不在意,满脸胜利的笑容。
“和尚,这是不识好歹的下场。看你有些功德,放你一条生路。”军官招呼着院子里的士兵离开了。
师父看到军官离开,才松手放了悟智,缓缓出角落,到方丈的面前去。
方丈才睁开眼睛,看看血迹斑驳的院子,又看着悟智和师父,说:“你们下山逃难去吧。”
悟智的眼泪不停地淌,来不及用手抹尽:“方丈,一起走。”
方丈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走到香炉跟前,解开麻绳将悟贤放下来。
悟智还想再说些什么,师父却拉着他的手带他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为什么不让方丈一起走……”悟智一边叠包袱一边抽噎着哭。
师父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开,他的声音很哑,也有低沉的哭腔:“方丈是不会离开寺庙的,他在这里,要和寺庙共存亡。”
悟智还想张口。
师父赶紧又说:“不要再说了,这是方丈的尊严。”
悟智只好住口。
出了寺庙,悟智才发觉世道已经如此荒凉。他随着师父跟着逃难的队伍的方向盲目地走,所经之处满眼尽是陋室空堂,衰草枯杨,白云苍茫。
走出一片荒野的时候,悟智看到一滩地洼里有个尸体的衣服特别熟悉,尸体已经烂了有些日子了,惨白的枯骨附着薄薄一层黑色的腐肉,头颅上深陷的眼洞像是还保持着生前惊慌的模样,既可怖又可怜。
是善姑娘。
悟智叫住了师父,站在地洼的旁边给善姑娘念了一遍往生咒。
师父把自己的一把破伞撑开了罩在善姑娘的旁边,说:“她从前是个体面的姑娘,现在这般被泥打虫蛀的模样,应该替她遮着,给她留最后一份体面。”
悟智点头,两个人又继续上路。他们这一路看了太多破败的河山,也看了太多易子而食的惨案,往生咒时常挂在口边,已变成了一种慰藉。除了佛祖,谁有那慈悲心肠予众生以安乐,解众生以痛苦?
悟智时常会梦见从前在寺里的日子,他想起和师弟们一起捉狐妖,好像他们还在身旁一样。不知道守在寺里的方丈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时时把往生咒挂在嘴旁。
一天夜里,悟智从饥寒交迫中醒来,看到身边的师父睡得正熟。他站起身来,爬到一个土坡坡上往远处望。
还有人在深夜里赶路,佝偻的背影拖着一个木板,板上裹着一床破被子。他的身影在凄淡的月光下渐行渐近,也在悟智的眼睛里逐渐由模糊到清晰。
悟智突然感觉自己鼻腔有一股酸气在往脑子里蹿,他脑子一热,冲着那身影高声大唱到:“岭上砍柴的施主哟!”
他看到那人缓行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用低哑浑浊的嗓音放声回唱:“日暮早归家哟!”
那人拖着木板又渐行渐远了。悟智趴在土坡上,感觉眼睛热热的,忘记了胃里的饥饿。他听到风,风里有哭泣的声音。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现在悟智已经变得和当年的方丈一样老。
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又是盛世,好像已经没有人记得曾经的灾难。人民安居乐业,又开始大兴佛法。
几年前师父去了别的寺庙修行,据说现在已经圆寂。
悟智找回了当年那个山头。山头上早已没有了寺庙。那些砖瓦和佛像,已经化为了尘土。现在这个山头上种满了果树,种在方丈和师弟们的身上。
悟智也已经不再是和尚了,他的头发和普通的农夫一样长,遮住了那六个小小的戒疤。
他在山头上诵道: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想起了多年以前师父考他经法,而他却昏昏欲睡的那个下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慈和悲里面的含义,然而天地玄黄,蜉蝣瞬息。
从前。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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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了很久,还把平板给搞崩溃了,好桑心嘤嘤嘤……所以臭不要脸的跟观众大老爷求打赏求安慰,感激涕零。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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