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些自由与可能性让我开始重新思考对精神世界与物质生活之间的取舍与选择,最终推翻了一些从前制定的人生计划,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和渴望成为的样子,建立起新的,更贴近内心所愿的理想。所以这一年发生的最大的事,大概是自己摆脱掉了性格中的怯懦和对主观环境的迷茫,终于开始向对的方向调整了吧。
从2015年初开始,做的事情基本都只为了两个目的:找工作,去纽约。美国的私立大学,课业繁重如同国内高三,再加上双专业,之前一年去欧洲交换的学分并不能全部转换的问题,大四成了我大学四年课最多的一年。Upstate new york最冷的一个冬天,无数个凌晨从半人高积雪中挖出的小道蹒跚走回宿舍,功课永远做不完,社交生活全线停止,基本每天就是上课去图书馆回家,课余时间除了男朋友几乎不会见任何人。近三个月的时间,几乎就是过着这样自我封闭的生活。
然而事情还是做不完,把时间算了又算,也总是不够,每天就处在没有时间而每件事却都需要时间的焦虑里。找工作也在同时进行,并不顺利。一开始摸不着头脑,海投,投出去的简历回复寥寥。后来开始networking,在linkedin上挨个加校友,自荐,约电话约咖啡,每天要抽一两个小时和校友networking求内推,后来也拿到了一些电面,也走到了几场终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请了假去面New York Times的onsite,晚上到了以后一个人拖着箱子穿过仍车水马龙的街道找到酒店,在23层的房间里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这座永不熄灭的城市。一种深刻的孤独感袭来,觉得这座城市和所有雄心壮志的梦想都在海面之上,而我正独自一人,慢慢地,无声地沉向越来越暗的海底。
面试最后也没过,因为时间紧造成的准备不足,也因为整个人的状态那时已经很低落了。
很多事情现在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了,都变成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大脑有着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 可我还记得我曾在深夜焦虑得终于崩溃,痛哭不止,思维处于极度的疲倦焦躁造成的近乎疯癫的状态,想到了死。
现在回头看看,大概这是每一个人成长都必经的阵痛,然而那时候的我真的觉得已经被逼到极限了,身体也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从前喜欢但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渐渐也忘了做这些事时愉悦的感受,整个人变得很木然,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一天都被包裹在一团巨大的焦虑里,发作的时候神经紧绷什么都做不下去,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怀疑自己患了抑郁症,连去咨询医生的时间(或动力)都没有。
四月过半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重新权衡觉得毕业要紧,暂时搁置了找工作,开始全心准备毕业事宜。
五月份兵荒马乱地毕业了,毕业前还又面了一个在纽约的公司,本来一切顺利,已经得到了公司的内部联系人消息说面试过了,然而之后两个月该公司杳无音讯,发去的邮件打去的电话完全没有回复,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那种希望被越捧越高然后再重重摔碎在地上的感觉。
六月和男朋友自驾去毕业旅行,在最后一个目的地,车窗被砸,相机被窃,旅途中的所有照片悉数丢失。
至此,2015似乎还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
七月份男友开始上班,我们搬到了一栋海边的房子。每天他去上班,我去小镇上的咖啡馆改简历,写cover letter,找校友network。下午的时候慢慢煮一顿饭,等他回家,两个人在傍晚的露台上小酌几杯,看太阳从远处落下去,海面一点一点变成黛青色。
这种“家庭主妇”的生活,现在看来也不失闲趣,然而那时的我十分不快乐,满心只想找到工作,想去纽约,想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再花父母的钱。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和二十多年里从未遇到过的巨大的挫折感,令我整个人简直低落到了极点。
而就在我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我找到工作了。
八月份,因为一个机缘巧合,我拿到了offer。
至此,我终于可以开始在纽约的生活了。
开始上班以后,我和男朋友在纽约找到了房子,一起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开始享受纽约这座伟大的城市提供的一切欲望与精神食粮。
我以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的愿望实现了。有一份跨国公司的体面工作,每天早上穿着衬衫西装裙高跟鞋,和身边无数把骄傲写在脸上的纽约客一样,昂首挺胸地出入中城鳞次栉比的写字楼。我工作勤奋,常被上司同事夸奖聪明,那些被挫折压低到尘埃里的自我认知开始一点点复原。我拿着一份不薄的薪水,能够负担自己的房租与日常,拨出一部分做固定的理财投资,还有余钱出门玩玩买买奢侈品。 我和男友相亲相爱,把我们的小家布置得活色生香,只要在一起就不羡鸳鸳不羡仙。
可是三个月以后,那种噩梦般的焦虑感又回来了。
我开始有了一个我并不愿意承认的念头:其实我并不喜欢现在在做的工作,我每天认真工作的动力几乎只有升职,而升职的动力只有加薪,并非对行业本身的热爱。一想到将来一生都要倾注在这个方向,就觉得十分难熬。
在此前的人生里,我一直抱着一种十分保守的理念,事业与爱好应该分开,只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总会有机会去发展爱好。何况很多爱好是赚不到钱的,而自己又并不愿意降低较高的生活质量,即使以爱好为主业,也并不会快乐的。
抱着这个念头,我在大学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做专业,而选择了人们眼里发展前景较好,自己也不讨厌的热门理工科专业。但是因为不甘心,又辅修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然而毕业的时候,因为害怕遇到更多的挫折,害怕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完全没有敢去找喜欢方向的工作,都是在往热门方向投。
我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懦弱,害怕挫折,不愿承担风险,选择走上一条更轻松的路,还试图说服自己其实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工作了以后才开始发现,这一套是行不通的。工作与读书不同,每天需要高效地在一件事情上集中注意力八小时。若没有真正的兴趣与热爱驱使,实在煎熬。
并且我后来渐渐发现,那些我想做不敢做的事情,有人放下顾虑去做了,一步一个脚印,竟然也做得风生水起。而我,因为没有足够的动力和兴趣,即使进入了高薪热门行业,也做不到顶尖。
我也发现,我曾经在乎的物质生活,真正变得唾手可得的时候,也就没有了太多吸引力,不过是些寻常穿的用的。用一颗疲惫的心去换华服美食,连享受都打了几分折扣。
我最终得出结论,钱赚到一定程度就够了,而违背自己的心愿,不论有多少安慰与补偿,说到底,还是一件痛苦的事。更何况一生这么长,在喜欢的领域有所作为与建树 ,这种满足感是多少身外之物都无法带来的。
所以在过上了之前梦想的纽约白领生活之后的三个月,我就决定了,把纽约当作一个跳板,厚积薄发,过一年以后辞职,去欧洲读喜欢的专业,转行。
这个选择将要面临的,是放弃当下稳定生活,重新在一个新的领域摸索,与男友再次异地,将来也许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换取今日同等的物质水平。
但自从做了这个决定,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在上班之余开始系统学习喜欢的东西,研究学校,为考研做准备。
男朋友也一直很支持我,尽管我的决定令我们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很快又要被打破,将来也许要付出比毕业时更多的努力才能再生活在一起。但他对我说,"Go ahead and chase your dream because my dream is to support yours. "
这个年纪,谁要安稳,安稳多无趣。
2015年末,终于拨开了这一整年的迷雾,看清了下一步的方向。

这就是最大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