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后,在外面混了几年,去年家里托了些关系进了省城的报社,每天写点东西,跑来跑去,到也自在。
今年春节的时候,回老家过年,看平日里冷清清的小城,竟被回乡的游子衬托得热闹万分,也感慨了一番。
这天下午,我喝一点酒,走在熟悉的街头,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居然遇见了初中同学周钦,自从毕业后我们便断了联系。两人站在街头聊了一会,当他听说我在报社工作时,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我说:“我最近无意中得到一封信,信上写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这人胆小,你是从省里来的记者,见过大世面的,有不有兴趣调查一下?”
当时我酒意还在头上,就回答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把那信拿来看下呢?”
他说信不在身上,左右也无事,我便跟着他回去拿。一路上,周钦告诉我,家里在小城开了一家环保公司,听上去不错,其实就是收废品的,这些年生意并不好。
前几天中午,周钦宿醉醒来已是凌晨五点,口渴得厉害,灌了一肚子凉水后,死活睡不着,手机也没电了。于是穿衣服起来,走到隔壁仓库——他从小就喜欢到仓库去翻那些收来的旧书,有的旧书中能翻到其中夹杂的钞票、邮票之类的,这早晨,在第二捆书里就找到一封的信。他裹了衣服,坐到灯下看信,越看越是惊讶。
我被他把兴趣勾起来,问他信里写的什么,他却说看了就知道。
小城不大,不一会儿我们走到周钦家楼下,冷风一吹,我的酒醒了一半,觉得这样冒冒失失跟他上楼有些不妥,就推说大过年的两手空空,不便进他家门。他也没有坚持,叫我等了一会,很快就上楼拿下一封信来。
这年头通讯如此发达,早已没人写信,信却不是什么旧物,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得“若然亲启”,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七八张薄薄的信纸。
周钦说自己还有事,临走前告诉我这信就交给我了,看完后我扔了也好,烧掉也好,都随我。
我看着他走远,也往回走,手上抽出信纸,一边走一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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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看到这封信,那时我也许已经离开你了。以前我对你讲过一个故事,当时我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其实那是真的。
从记事起,我就习惯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只要尽全力集中精神,眼睛中,就能出现两种对时空的理解,一种是正在发生的现实世界,一种是三分钟后的未来世界。
预测未来极费脑力,使用一次后,最少需要等待三四分钟的不应期才能勉强再次预测。
就像你无法向天生盲人形容颜色,我无法向你形容它们如何独立展现而互不干扰,大约有点类似于重影吧。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发现了我这个能力,记得当时他只呆呆叹了口气,没有特别的震惊。后来他经常提醒我,在我有足够的自控能力之前,不要向任何人展现我的这个能力,它能让我在物质方面衣食无忧,但也很可能会给我带来祸端。
我稍微大一点了,父亲告诉我,这个能力是天生的,藏在我们家族的基因里,但只有极少人能遗传到。而他自己,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据他所知,很多年前,有一个远房姑婆,能够预见一小段时间的未来,这使姑婆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婆,解放前她也积了殷实的家业。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家的她没能躲过几十名暴徒的深夜围攻,死得很绝望。
我小心翼翼地渡过了少年时代,在父亲的提醒下,极少运用这个烧脑的能力。直到十七岁那年,父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一年多后,母亲远嫁,浑浑噩噩的我高考都没参加,再也没去过学校。从十九岁开始,我便长期混迹于各种地下赌场,很快发现地下赌场基本都是出老千,再怎么预测也赢不了。
于是我就跟着别人跑到国外,在各地的过着流浪的生活。我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在一些赌注不大的赌局中赢了些钱,也曾被人怀疑过,但小心谨慎和懂得细水长流的好习惯,每次危机来临前我都能就化险为夷。直到一天夜里被几个人堵在了厕所,虽然我提前报了警,最后还是被打进了医院,我大腿上那道疤痕就是当年做手术留下的。
在家养伤的时间里,我沉迷了几年网游,也在基金市场小赚了些钱,母亲在是那个时候病死他乡。我度过了一段最灰暗的日子,家庭的温暖,永远得不到了,物质方面,得到又太容易。我失去了努力的欲望,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开始酗酒和吸食大麻,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后来,为了寻找那转瞬即逝的刺激,我进入地下赛车圈子,凭借能够预测未来的能力,飙车时几乎从不减速,在圈内也落了个不怕死的名声,被他们称为疯子。
就像在赌场从来不敢赢太多,我也不敢太过张扬,更不敢参加正规的比赛,我害怕出名,害怕别人知道我拥有的。我看到过太多人性的贪婪,更是无法预见被曝光的未来。
后来,家族中的一位也有预测能力的远房长辈,观看了我的比赛,他在现场预测到我有三次车毁人亡的事故,没想到我总能避开伤害,改变他的预测,于是他立刻知道,这有一位族人,预测能力很短。
比赛结束后,他找到我,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组织,成员不多,只有百来个,都是家族中人。
多年来,我的内心一直是孤独的,找不到可以描述我的能力的人,有好多疑惑没人为我解开,直到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和我拥有同样的能力,他们还成立了一个组织,若然,也许你不能了解,迷茫了半辈子,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人,终被认同的那一刻是我是多么的惊喜,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我向组织里每一个人述说,述说我这些年来的流浪,述说我心中多年的疑问。他们让我知道,不同的人智力有高低,我们能够预见的未来也有长短。像我这种只有三分钟的极为罕见,有些天赋异禀的族人能够感受到几个小时以后的世界。
有意思的是,预测的时间虽说越长实用性越强,但是预测后的不应期也会变长。反而预时间越短的更精准,不应期也短。
若两人同时预测,第一位预测后的未来可以被第二位所改变,就像我赛车时,那位远房长辈预测我会出事故,但他的预测被我改变,于是就失效了。
加入组织久了,我才了解到,能有惊无险地活了这么多年实是万幸。一直以来,虽然我们大部分族人都小心低调地生活着,但这个世界对我们非常不友好,人们都无法容忍我们在金融、军事等各种博弈方面的压倒性优势。普通人一旦了解我们的能力,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拥有,当发现我们的能力无法复制,便会气急败坏地试图囚禁甚至杀死我们。
我们的这类人,历史上最多的时候不过数千。过去也曾有一部分先辈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一些地区站到了权力的中心,甚至建立起辉煌一时的帝国。但他的预测能力一旦被外界所知,常会引发的剧烈的政治争斗,死后往往会被称作异端和魔鬼,子孙被世人清算。
数千年来,围绕着各种利益,我们族人与普通人、族人与族人之间,经过了无数次明争暗斗。史上许多权力更迭、政治运动、宗教争端,著名的如“秦亡汉兴”、“十字军东征”、“路德叛教”、“后周灭佛”、“文化革命”等等,都与之相关。
我独自渡过了许多年的光阴,终于遇见了你,像梦幻一般。你让我体会到生命的意义,让我有了面对彷徨的勇气,但是我依然不敢告诉你这一切,担心从此便失去了你——胆小的我连预测一次和你分手勇气都没有。
现在,我们的人在世界上仅有数百,虽然大部分都隐藏得很好,很多还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但人们对我们越来越无法容忍。近年来,经常有莫名其秒的族人意外身亡,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家族中没有预测能力的普通人,组织认为有人取得了我们基因编码,凭此寻找到我们的族人,进行无差别谋杀。
经过多方面调查,组织发现死亡事件与一个名叫Crank的协会有关,这个协会是近年才成立的,与世界上很多势力包括政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会长是一个被称作“兔子”的人,此人表面上是一个红顶商人,实际每一次对我们族人的诛杀都是由他发令甚至具体实施。
为了扭转这一严峻的形势,组织派出预测能力超强的杀手对其进行暗杀,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而且每次杀手都没能活着回来。
直到最后一位杀手临死前发出的信息,让我们得知,原来“兔子”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时间大约只有几分钟。而我们大部分族人的预测能力都在一两个小时,预见危险的他可以后发先至,改变杀手预测的未来,在杀手不知所措的迷茫中除掉他。
若然,读到这里你肯定已经猜到了,当组织发现了预测时间只有三分钟的我是多么的惊讶和欢喜,我加入组织后,组织便想把我训练成一名杀手,去除掉“兔子”。经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我同意了这个要求,因为我知道,能活在这世上已是太幸运,若我不去杀掉他,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为了你,若然,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们还要周游世界,还要生好多孩子,还要陪着你一直到老——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当一次杀手。
若然,这封信写好后,夹在书柜中我经常看的那本书里,我成功归来之时,立刻向你求婚,这封信我就不给你看了。若你能看到这信,说明我可能已经被他杀死,那么,就把我忘掉吧。原谅我的失败,我也是为了我们长久的幸福在奋斗。
你的小狐狸 阳阳
于豪洋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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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完信,已经走到家门口,这时才想起刚才忘记找周钦要电话。
正月的寒风吹在身上,牙齿冷得打颤。信上的故事实在不可思议,周钦定是谁在逗我玩——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心里却隐隐觉得不甘,我们十几年不见了,他没事写这么长一封信来骗我干什么?作为一个好奇心特强的实习记者,想到这事若有一丝的真实性,引发的轰动绝对翻天覆地。
我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豪洋公馆是一个小区的名字,离我家只一站路。我没有回家,直接打开手机地图,十分钟后便来到豪洋公馆门口。
寒冷整日的天空终于在傍晚时候放睛,夕阳射在小区门口“豪洋公馆”四个金字上,反映眩目的光。我穿过大门前的一排罗马柱,看到门卫室,里面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正歪着脑袋看手机,我轻轻敲了下窗户,大叔似乎不满被打扰了,瞪着眼睛看向我,我赶快递过去一支烟,说:“老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保安大叔说:“你找谁?”
我说:“小区的一个业主,叫若然,是个姑娘。”
保安大叔一脸警惕地问:“你是做什么的?”
我连忙掏出报社的工作证,说:“我是市报社的,想来做一个采访。”
保安大叔盯着工作证,声音突然大了:“记者同志呀,你问王若然?那姑娘我知道,以前是住这个小区,年前搬走了。”
我问:“她男朋友是不是叫阳阳?”
保安大叔说:“阳阳?好像以前是有个男孩和王若然一起,说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我问:“你知道她搬到哪吗?”
保安大叔说;“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应该留了手机号在这里,记者同志你别急,我帮你翻一下。”于是他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半旧的册子,一边看一边说:“记者同志,你从市里来吧,有件事你能不能帮帮忙,我老婆被他们老板拖欠半年的工资,现在老板人也跑了,电话也不接,你可不可以帮我报道一下?”
我说:“你们报警没有呀。”
保安大叔说:“公司在深圳的,我报警这边警察说不归他们管。”
我说:“你把公司名字说给我我回头帮你查查。”
“找到了,王若然。”保安大叔说:“原来住八栋二单元的,喏,这是她的电话。”他指着册子,然后他说了他老婆公司的名字,抬头见我只顾着往手机记电话号码,神情有些沮丧。
我匆匆向保安大叔道了谢,不敢看他失落的眼睛,转身走出了小区。
回到街上,我把号码存入手机通信录,打开微信,联系人里出现一个叫然然的新朋友,头像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签名写着: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就是你了,王若然。我想。
我注册了一个微信小号,取名天下之水,申请加她好友,打招呼内容是:王若然,你认识阳阳吗。然后坐在街头长椅上刷了会,十几分钟后,好友申请就通过了。
然然:“你是哪位?”
我:“阳阳是你什么人?”
然然:“他是我男朋友,你有他的消息吗?他在哪?他是不是回来了?”
我:“我在豪洋公馆小区门口,你在哪儿?”
发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正想要撤回,她回话:“你在那里等会,我十分钟就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说:“五分钟。”
我心里一时有些发懵,怎么这样冲动就把自己给暴露了,万一真有什么杀手组织呢,会不会灭我口呀,我还没结婚呢,我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要不要先躲起来,可如果人家真的可以预测未来我躲哪里也没用呀……
太阳消失在远处的高楼中间,吹过一阵风,我突然觉得大腿冷得在抖,想站起来跳两下,却哈着白气不想动弹,对街走来一位瘦瘦的姑娘,我盯着她插在兜里的手,担心她突然抽出一把手枪指向我,胡思乱想间,那姑娘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正松了口气,拿出手机看时间,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是你吗,天下之水?”
我惊得啊地叫了一声,几乎跳起来,到把后面那人吓了一跳。
回过头,那位瘦瘦的姑娘正站在我身后,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两人睁大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愣了有几秒,我说:“你是王若然?”
“你有李阳阳的消息?”她说。
我左右扫了一眼,周围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们, “找个地方坐一坐。”我说完不等她答应,直径走向街角我早就看好的一家茶楼。
老家和川渝别处的小城一样,大街小巷有着风格各异茶楼,里面聚集了行行色色的人,大多是叼着香烟打麻将,对现在的我来说,喧闹的环境最安全不过了。
姑娘什么也没说,跟在我后面直接进了茶楼。我故作郑定,带她坐到门口的一张桌子边——这里太冷,没客人坐,但是离门口很近。
“我在报社工作,无意中找到了这封信,是阳阳写给你的。”我从口袋拿出那封信,递给她,尴尬地笑了笑,指着被我撕破的封口说:“我打开过。”
她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字,眼圈似乎就红了,信纸一角在她细长的手指上微微颤动,过了好久,才把信读完——她不说话,我却是紧张得不行,心里后悔得想逃——最后也不知道她是在读信还是在发呆,直到她抬起头,勉强挤出笑容说:“是李阳阳写给我的,谢谢你,你是从哪里得到信的呢。”
我偷偷伸直了冷得发疼的双脚,说:“夹在一本旧书里,应该是你搬家时卖掉的。”
她好像又陷入了回忆,半天没说话,然后低头整理着手上的信,说:“我不知道他写了信给我,房子是我父亲的,去年他们把房子卖了。”
我犹豫了下,心一横,壮着胆子问:“信上……这个……阳阳写的……不是真事吧?”
她说:“我不知道。”
那天,我和王若然在这家茶楼坐了很久,她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父亲的生意很忙,一年见不到他几次,从上幼儿园开始,我的人生轨迹就在他一手安排下——上最好的学校,住最好的房子,坐最好的车,每个月的零用钱比普通人半年的收入还多。
我到任何地方都有父亲的人接送甚至跟踪,有时我在老师家补课,回家晚了点,路上一定能恰好遇上我家司机或者保姆经过,有一次还无意中看到司机腰后别着枪。
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最想吃的东西是学校门口五毛线一碗的凉面,可是家里人说那个不卫生。上学放学有专人陪同,没机会吃,学校又不让学生带零食进校门,每当我下课跑出校门想要吃一口,那家凉面小摊就会消失不见,我固执地尝试了很多次,有一段时间每节课下课都跑出去,一次都没吃到过。
大学毕业后,父亲安排我到他的一家贸易公司帮忙,我去了三年多,换了好几个工作岗位,依然不懂公司是怎样盈利的。业务听起来很多,其实主要就是收别处的钱然后分成很多笔转出去,我上网了解到,也许这是洗钱,奇怪的是,公司的手法似乎并不高明,可从来没有人找过麻烦。
父亲五十岁那年,突然喜欢上了赛车,而且不是那种正规的比赛。他这个年纪的人,反应力一般都不如年青人了,他却无师自通,经常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从小和我并不算亲近的他,每次参加比赛都会带上我,我就是在一次地下赛车圈的聚会里认识了李阳阳。
阳阳的车技非常高超,他的信上也写了,在那个圈子算是小有名气。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行事果断,比较有主见,虽说父母都不在了,但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过上了账务自由的生活。这对我这样从小在家人庇护下,一直没有自己的生活的人有着莫名吸引力。
父亲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我从没在任何一件大事上逆过他的意思,越是在乎,越是害怕,所以我和阳阳虽然在一起快一年,还一直不敢告诉他们,若父亲不同意我和阳阳的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在阳阳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他体谅我,没有逼我把他带回家见父母。
阳阳行事低调,喜欢安静,正好这个小城里的“豪洋公馆”是我父亲公司开发的,有些房子空着,我就找公司要了一套,和李阳阳住到这里。自从我们在一起后,多年围绕在身边的被监视感突然就没了。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已经成年,他们可以放手让我去认识这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阳阳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出去一段日子,长则三个月,短则一周,他叫我在家里等他,回来会给我一个惊喜,然后收拾几件衣服离开了家,从那以后,阳阳就消失,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我问遍了他的全部朋友,找遍了我们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还报过警,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阳阳消失后不久,父亲突然打电话叫我到总公司上班,我却不想离开,我想等他,希望他回到家第一眼就能见到我。我开始顶撞父亲,试探着不走,父亲为此很生气,亲自过来劝说我,还派了公司的人驻到这里,最后断了我的生活费。
说起来若是父亲不逼我那么急,我也许就听他的话到总公司去了,只要阳阳回家,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可一向溺爱我的父亲这次的反应过于强烈,让我无比反感——可能我是被压抑得太久,和阳阳在一起的日子里,让我尝到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自由和快乐。
这一次我若是像从前一样屈服了,又将会回到那种循规蹈矩的人生,被安排工作,安排相亲,安排结婚生子,这样的生命,想想就不寒而栗。
没了父亲的支持,最开始,从小锦衣玉食的我生活得很不习惯,把衣服首饰包包全卖了,然后学着找工作,只要有工资,不管多少,网管、迎宾、服务员、清洁工我都做,可每次上不了两天班,老板就会无故把我开除。
父亲见我如此固执,发了几次脾气,有一天趁我出门,他突然叫公司把我和阳阳的家门锁换掉,没过几天就卖给别人,让我差点露宿街头。阳阳失踪后,我状态很不好,跟本没有心思看什么书,到最后都没发现这信。
在最艰难的时候,幸得有一位好心的老板接纳了我,他安排我到他的酒店打扫卫生,告诉我外面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我,并威胁过酒店不让我在那里上班。
这位老板是位上过战场的退伍军官,嫉恶如仇,他不但为我提供了住处,还经常亲自接送我上班。酒店离小区就一条街,我工作时从窗户可以看到以前我和阳阳回家的路。
阳阳信上那个兔子,和父亲好像是同一人,现在我要回去找父亲,不管阳阳是否还活着,我都要知道答案。
王若然走后,我独自在茶楼又呆了一会。他们的故事太过离奇,却和我有了关系,让人不知所措——如果若然的父亲,就是兔子——那我似乎触碰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势力,偏偏该死的好奇心让我知道得太多,坐在茶楼门口,恐惧像冷空气一样渐渐笼罩了我,把我心中那点的小兴奋一扫而净。
混在几个出去吃饭的客人中间,我出了店门。夜幕降临,我行走在路边树上的金色灯笼下面,觉得遇到的每个人都像杀手,满街人全在跟踪我,这让我神经制地绕了很大的圈子,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回到家。第二天,一夜无眠的我不顾亲朋们的挽留,在他们奇怪的眼光中匆匆告别,离开老家。
回到家最初的两天,我仿佛得了被害妄想症,一切陌生的面孔似乎都充满危险,我不敢出门,难以入睡,经常做噩梦,最后,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反锁在房间里,如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偶尔单元楼里有脚步声,每一步都好似重重踩在我的喉结上。
春节很快就过完,我的心态渐渐平和,推掉了所有饭局,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找我。初七以后,我每天胆战心惊地回报社上班,如此过了半个月,一切平常如初。王若然和阳阳的故事,就像一场梦,在我生活中了无痕迹——除了手机通信录里多出那一个号码。
人在压力之下太久,便会忘却压力本身。这天,我像往常一样,睡觉前登录了一下微信“天下之水”,弹出了然然的信息:“在吗。”
我关掉手机,不敢回答,似乎这样便可以远离那个危险的世界——没有王若然消息的日子,我草木皆兵,几欲主动联系她,她真回了消息,我却如同那好龙的叶龙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最后还是爬起来——这感觉如同等死,太折磨人。
我打开微信回了:“?”
她没有睡觉,很快就回信:“天下之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身边没有人敢相信。”
这天晚上,我们一夜没睡,她告诉了我这些天发生的事:
从小城离开后,我直接往总公司赶,在路上冷静下来,捋清思路,最后觉得当面质问父亲的效果并不好——若他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那我的每一句问话都会被他提前预知,他的所有回答自然都有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给出的托词。
于是,我在车上联系了父亲,告诉他我想通了,准备回来上班,父亲非常高兴,当天下午推掉了一个重要的应酬,专门在家陪我吃饭。
不知道怎么的,看他越是高兴,我越是害怕,晚饭时他陪我喝了一点白酒,话开始多起来,谈着谈着,我猛然惊觉一件事,一件从小到大都认为习以为常的事——他在和我说话时,偶尔要走神,之后的谈话中便会无意透露出我想说但还没说出来的话。
饭后,我回忆了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发现这诡异的体验不但在他身上有,我和家里的司机、还有父亲公司一些高管相处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细细想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面对所有问题都胸有成竹,悲喜不惊。
阳阳呢?阳阳在外边好像也是这样,但和我在一起,似乎更像一个普通人。
第二天,我拒绝在家休息,跟父亲来到总公司,告诉他想先熟悉一下公司以往的业务,主动申请去做档案工作。父亲没起什么疑心,在他看来,我只要乖乖回到他的翅膀下,玩得开心就行。
我以前是信息安全专业的,虽然也挂过科,但有了档案科的帐户权限,通过内网在公司服务器上找东西还是不难。很快,我就调出了李阳阳失踪后几天公司所有监控录像,全都拷贝回家后,没日没夜的看,终于,找到了一些有关阳阳的影像。
最开始,阳阳耳朵上夹了蓝牙耳机,开车进入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在车里呆了一会,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下车上楼。
他眼里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失神,一路上看似随意地走走停停,有时也刷了门禁卡,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巧妙地避开所有人,没有多少时间就来到父亲办公室那一层楼,进入卫生间。
过了很久,父亲独自从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出来,来到过道上,突然停住,表情大变,双眼发直,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靠在墙上,空旷地四处寻找。
半分钟后,他瞪着无神的双眼往办公室跑,到了门口折回,磕磕绊绊冲向卫生间,半路电梯前,皮鞋在光洁的地砖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手飞快撑了两下想起来,双脚却无力地发着抖打滑,最后狼狈地跪地上狂按电梯开关,电梯门开,父亲迟疑着没有进去,反而把枪放在地上,一脚蹬远,双手高举,口里大喊:“李阳阳,别动手,出来我们好商量。”
卫生间里的阳阳没有出声,父亲又喊道:“王若然……我是王若然的爸爸……然然身高一米六四……你们现在住在豪洋公馆八栋二单元……她后腰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你们认识快一年了。”他结结巴巴喊完这段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眼不再发直,大口大口地喘气,汗如雨下。
走廊里静得可怕,过了四五分钟,阳阳慢慢走出来,风衣不见,穿了灰色的劲装,他的目光也直直地没有神采,用枪指着我父亲问:“然然生日是哪天?”然后两人同时说道:“二月二十八。”
两人眼睛神呆滞,面对面发着呆,最后,阳阳扯下耳朵上的耳机,放下枪,额头上全是汗水,表情十分复杂,父亲似乎想开口,阳阳点点头,直径进入父亲的办公室。父亲稍作迟疑,跟了进去。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出办公室,接着进了电梯。父亲在前,阳阳在后,一路毫不停留,来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两人上了另外一辆车,离开公司。
父亲的办公室我以前去过,记得里面有一台高清监控头,但这些天来,我在服务器里一直找不到里面的监控录像,直到昨天下午,我趁父亲出去,到他办公室里发现一台没有联网的主机,里面有许多加过密的文件,我按时间排过序,选择了一些拷贝。
回到家才知道,这些文件凭我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解密。我不敢向身边的任何人求助,也不敢在网上找那些大牛。自从得到阳阳的信,看过公司的监控录像后,就觉得身边的人都好似戴了面具,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都是事先算计,我不敢和人说话,不知道怎么与他们相处,仿佛每一个动作都会被人看透我的内心。
思来想去,反而是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偏偏让我放心。我想请求你,能不能找人想办法解密,文件我已经传到一个网盘中——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了,把你卷入这件事我已经非常抱歉。但说起来实是悲哀,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了,这几天才猛然发现,一直陪伴我的至亲、朋友、长辈、同学、发小,现在全部让我害怕。
然然讲到这里,窗外天已大亮,她告诉我父亲的司机在楼下等去公司,然后发过来一个网盘的网址。我再回信息,她就不再回答了。
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窝里,开了暖气,但还是扫不走四面八方袭来的冰冷,手机屏幕上那条蓝色的网址对于我,像溺水之人摸到的一条毒蛇,抓在手心若不放开,一定会回头咬死我。
我打电话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到下午,最后懦弱地觉得不管这件事是最安全,事情的发展已经早已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中了,趁自己还没有陷入太深,及早脱身是才是明智,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和义务,什么王若然、李阳阳、兔子、组织、杀手以及那些所有古怪的胡言乱语,全部忘掉吧。
想到这里,屋里似乎暖和不少,我强打了精神起了床,到厨房煮了包方便面,一边吃一边翻出和王若然的聊天记录,动动手指,全部删掉,最后把联系人然然直接拖入黑名单。
手机瞬间就轻盈了大半,笼罩在里心多日的恐惧也和然然这个名字一起,从生活中强行删除,我想要恢复正常的生活!
吃完面刷牙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双眼充满血丝,眼圈似炭,脸色暗得发灰。突然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就一封该死的信,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几段异想天开的故事,把我整天弄得疑神疑鬼。
当天晚上,我洗了个澡,把手机关掉,终于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仔细收拾了自己的仪表才出门。
下班后,去理了发,想起家里冰箱中什么都没有了,便绕路到超市买了一大堆,提着重重的口袋打出租车回家。
到达家门口,我歪着屁股从后面的口袋掏钱时,透过车窗玻璃看见街对面的长椅坐着一个看报纸的人,四五十岁,目光怪怪的,显然注意力不报纸上,而是发着直望向我平时进出的小区大门。
我全身激灵了一下,被冷风吹塞住的鼻子瞬间就通了——他不就是“豪洋公馆”小区门口那个保安吗?
回忆浮起,那个保安大叔歪着脑袋看手机的样子,近乎讨好地告诉我他老婆被人拖欠工资的事。心中一片冰凉,王若然说过,李阳阳失踪后,她父亲便派了公司的人驻到她身边,我在老家和王若然见面之前,正是这个保安告诉我王若然的电话。
他是他们唯一见过我的人。
希望逃离那些可怕的故事,但它不肯放过我。我越想越远,背脊上汗毛根根竖起,僵直了脖子愣住,直到司机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小伙子?”我转过头看着一脸惊讶的司机,那一时刻,不知怎地,在这极危险的场景,一向胆小怕事的我反而镇定下来。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我把刚抽出来的钱塞回裤兜,低下头,用手盖住眉眼,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继续向前开。”司机松开手刹,笑着说:“你刚才的脸色突然变白,吓了我一跳。”
我思考了几个去处,都觉得不太满意,突然想到,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联系上王若然,拿出手机——我还存着她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对方的彩铃响了好久,终于接听了。
没人说话。
我也不敢说话。
双方沉默了好十几秒,听对方的压抑的呼吸声,忽地旁边的司机开口了:“小伙子,现在到哪?”吓得我赶忙挂断电话,随口说:“到报社。”
电话那头是谁?王若然现在安全吗?我带着疑问在上班的报社门口下了车,坐在街边把然然从微信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条信息,一时没回我。
我记得单位计算机室的小曹住在这一片,以前到他家玩过,和然然的聊天记录被删掉了,先找他试试。
小曹是单位新招的计算机专业人员,刚结婚不久,他和我年龄相仿,我俩关系不错,于是我站在报社门口拨他的手机,电话却没人接,我反复的打了好几个,总算通了,他在那头气喘吁吁地骂道:“你狗日的打电话真会挑时间。”
来到小曹家,我不等他问话,先说:“帮我恢复微信的聊天记录。”
他说:“这么急?嘿嘿,是看上哪家姑娘吧。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
我说:“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就在你这住。”小曹一愣,见我神色紧张,便不多问,接过手机:“这个简单。”说完把手机接上电脑,很快就弄好了。
我找到最后的聊天记录,把她发来网盘的文件下载后,对小曹说:“这些文件加了密码,你能不能打得开?”
小曹在电脑上捣鼓了几下,说:“太难,我不一定打得开!”
我抓着他的肩膀:“我如果告诉你这件事人命关天,你相不相信。”
小曹见我如此反常,将信将疑地望着我说:“那先试试。”然后坐回电脑前:“你最近是遇上什么了,每天邋邋遢遢的不修边幅,上班老走神。”
我张了张嘴,什么说不出,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更是无从解释,只好默默坐倒在沙发中,突然手机响起——刚刚给然然发过信息,现她居然回了视频聊天请求,我没有犹豫,接听后先看了然然的脸,总算松了口气,问道:“我今天发现有人在找我,是你父亲派来的人吗?”
然然说:“我不知道这事。”
我又问:“刚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你接的?”
小曹还在电脑上弄那几个软件,听我这边聊得起劲,把头伸过来一望:“我靠,果真是个姑娘,还骗我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害老子不睡觉来陪你。”
他还在唠唠叨叨说着什么,我向他摆摆手,拿着手机走向卫生间,然然告诉我,她头天晚上联系我,发现被拉黑了,她也没有我的手机号,认为我出事了。接到陌生电话后,和小心谨慎的我一样,都不敢先作声,说到这里,草木皆兵的我们不禁哑然失笑。
最后她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她查到了阳阳的行踪,从公司档案中的一些记录来看,这几个月来,阳阳经常在“豪洋公馆”附近的一家酒吧出没,然然现在正往那边赶。
我沉吟半响,觉得深陷的我已经躲不开了,不如跟着她一起去找阳阳,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头绪,和她在一起,也许能有一点安全感。
我们花了些时间来商定联络和出行的细节,这时,小曹在外边敲着门吼道:“打开了一个文件,是个监控视频,我就不看了啊,先睡了。”
我匆忙挂断通话,走出卫生间,小曹已经回卧室了,我叹了口气,他虽然认为我骗他,但还是帮了我大忙。
视频画面非常清晰,可以确定是王若然没有找到的办公室监控:
监控摄像头安放在门的上方,首先看到的是门被推开,一只拿着枪的手出现在画面中——房间进来一个人,从他的后背看上去一是位瘦瘦的年轻人(应该是李阳阳),然后跟来一位秃顶的中年男子(应该是王若然的父亲兔子),年轻人似乎知道头上有摄像头,一直没有转过头来,他用枪指了指沙发说:“你坐吧。”兔子手缓缓放下,坐到摄像头对的沙发中。李阳阳反手关门,靠在门上,摄像头就只能拍到他的头顶。
免子闭着眼,瘫在沙发上,说:“你休息一下吧,放心,我毕竟年龄大了,精力不够的。”
李阳阳把手上的枪收好,一字一句的说:“你骗我,然然不是那种人!”
兔子说:“你们怎么认识的?还记得吧。”
接下来,兔子在和李阳阳的谈话中,讲出了另一个故事:
你们认识那次聚会是我安排的。
说起来我可是好几年前就见过你了,那年你二十出头,到我开的一家赌场来,赢了就几万块好像。当天我正在外地处理一些事情,晚上接到经理的报告说有族人来砸场子,但是被他处理好了,我就没当回事。
那时我还不了解你的预测时间,过了几天看过你在赌场的录像后,大概推算出,你的能力和我类似。
我后来仔细向赌场经理问话,他说是发现你也是我们的族人,使用预测的能力赢其它客人的钱,就派出了两三个族人中的高手和你玩,都被你一一化解掉,这才知道你是少见的短时间型。
他不知道你的来头,见你并没有太过火,便叫看场子的人教训你一下,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把你堵在了里面,没想到那几个愣头青下手没轻没重,居然把你打伤。为这件事,我已经把经理狠狠的处罚过了。
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预测时间和我差不多的人,就一直想找到你,但从那以后,你消失了,我让人在全世界所有赌场寻找,过了几年,有人报告在赛车时看到你,我立马赶去,先加入了你们的赛车圈,和你较量几次后,确定你的能力居然是罕见的三分钟。
这个世界上,有预测能力的人总是少数,自古以来,各方势力就垂涎着我们的能力,他们不断地对族人进行围攻、囚禁、毒杀和人体实验,祖先经过黑暗的数个世纪,人口越来越少。
虽然我们单个人比较强大,但也无法和为数众多的贪婪人抗衡。世界各地的祖先们深深地知道,长此以往,终会被普通人赶尽杀绝。于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能力最强大的族人们,经历艰难,在危急存亡之秋成立了族人的第一个组织“预言家协会”。
协会的组织比较松散,但勉强能够与普通人的势力相抗,多年以来,协会保护了无数迷茫的族人,多次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预言家协会”平稳无事地运行上千年后,终一天,会中几位长老在对待普通人的态度上起了极大分歧,协会内部矛盾日渐尖锐,最终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后来,一位失败的长老带领自己的人脉宣布脱离“预言家协会”,远走他国。该长老的儿子是个精通权术的奇才,虽然没有预测能力,但却以“先知”自喻,长老去世后,儿子在其势力基础上成立了一个新组织,取名“先”。
“先”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逐渐壮大,成为一个拥有百余预测者的组织。你在赛车场上遇到的远房长辈,便是这个组织中的人。
和你一样,我年青时时也是“先”中的一员,由于我能力罕见,手段强硬,不久就成为组织中的中层领导,为这个组织的发展呕心沥血,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深入了解了这个组织后,我发现,表现上组织里都是有预测能力的族人,可是我们这种能力并不一定遗传,所以该组织真正的高层往往都没有预测能力——因为“先”完全由创建者的后代掌控,首领是世袭制的,我们这种中下层会员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大部分都被他们瓜分掉。
正是如此,激进而又迂腐的“先”高层很早就主动与普通人合作,企图破解我们族人的预测能力。他们忘记了千百年来世人对我们祖先的迫害,幻想与普通人和平共处,却看不见他们那永无止境的贪得无厌。
特别是近年来,科技飞速发展,克隆技术的不断完善,世界上有两个独立实验室在“先”组织的帮助下,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他们发现,我们的预测能力具体表现在眼球的视网膜中,这种能力也许是可以被复制的。
照这样发展下去,在不久的将来,千百年来我们赖以生存的预测能力就会被破解,甚至被消除,那个时候,离我们亡族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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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王若然的妈妈后,对“先”失望透顶的我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他们以为我去世了,然后我进行了整容手术,改头换面,秘密建立Crank协会,很快就聚集了一批不满“先”高层的族人,为了阻止世人对预测能力的破解,我们除掉了几个“先”组织中的败类。
最近,“先”也派出了强大的杀手,千方百计地想要除掉我,都被我化解掉。
再后来,我们发现了比我预测能力还短的你,当时的你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如果说谁还能独自杀掉我,那个人一定是你,所以刚在我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突然预测到我无论做什么都马上会死去,便立刻知道一定是你来了。
我手下的所有人都想让你加入我们Crank协会,但我考虑到你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就一直没有轻易出面联系你,而是先安排了一场聚会,派出了我的女儿王若然,让她主动和你接触。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婿,在我看来,没有比联姻更好的联盟了。
你我联手,将天下无敌!
但是,我还是失算了,没想到“先”会叫你来暗杀我,我们两人无论谁赢了,对他们都是渔翁得利的好事。
虽说我和“先”组织近年来斗得厉害,但实力最强大的“预言家协会”却一直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在那边的眼线说是因为“预言家协会”内部对破解族人的基因也有着分歧。
在你来之前,“预言家协会”突然派人威胁我,如果若然嫁给你,便会找任何机会杀掉她--他们担心你我联姻后的强大。你不可能这辈子时刻都和她形影不离,你们这一生,都将在危机四伏中生存。
为了女儿,我不得不放弃我的理想,现在我求你离开她,不然很可能我会悔恨终生。
阳阳,你不能这样固执啊,爱情使你盲目,使你失去了对危险最基本的判断。“预言家协会”千年来一直是着我们这一族的秩序维护者和执法者,世界上很多政要、富豪甚至某些国家的领导人,都是这个协会的成员。
你以为可以保护王若然,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啊。放心,李阳阳,然然还年青,只要你不再联系她,她很快就会忘掉你的。
唉,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呢,然然是我的女儿,我太了解她了,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Crank协会的保护中,这让她觉得没有自由,她反叛我的方式就是不停的换男友。你只是他众多男友中的一个,你们在一起快一年,已经是最长的记录了,没有分手,只是因为你也是一个预测者,她在你身上找到了熟悉感觉而已。
你不是对然然说三个月就回去吗,这样吧,我有个下策,你看行不行。你从现在开始,以后的三个月都不联系她,她如果没把你当回事,一定会换新男友,到时你就离开他吧,如果她一直等你,为了女儿的幸福,我豁出这条老命,你我联手,保护然然一辈子!
谈话中,李阳阳很少有动作,听到完兔子的话后,就开门和兔子走出办公室。
看完以后,我久久回不过神来,王若然一直给我的感觉是深爱着李阳阳,为什么兔子会说她经常换男友,根本不把阳阳当一回事?还肯定地说不出三个月,她肯定会找个新男友?从现在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已经过了三个月的期限,如果王若然真的一直在等李阳阳,为什么李阳阳还没有出现?
到底谁在说谎?
视频中,提到的“预言家协会”、“先”加上Crank协会——预测者们居然建立了如此庞杂的一套体系,而且与普通人斗争了上千年。我懵懵懂懂活了二十多岁,却从不知道我们的世界是如此奇妙,是否从小到大我的身边,也出现过这些组织中人,我的血液里,会不会也有族人留下的印记?
想到这里,我依在沙发上,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尽全力尝试着预测点什么。
不出所料,只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叫小曹帮我请几天假,说我回老家有点事情要处理,出门直接赶到车站,上了最近一班回老家的车,到达时已是下午,我没有停留,来到然然和我约定见面的“豪洋公馆”门口,远远看到她坐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张长椅中。
显然今天王若然刻意打扮了一翻,化了淡妆,比上次脸无血色的样子好看多了。我委婉地告诉她我打开了办公室内的监控视频,视频中,她父亲肯定地告诉李阳阳,她不出三个月一定会换男友的事。
王若然见我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道:“胡说。”
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明明等了他三个月,为什么他还是不出现呢?”
王若然一愣,缓缓坐倒,低下头想了想,说:“只有等到见着阳阳,这一切就能解开了。”
我们来到那家酒吧,华灯初上,酒吧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出乎意料的是,刚进大门,居然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的李阳阳。
李阳阳其貌不扬,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面前摆了几瓶啤酒,神情忧郁,正听着音乐发呆。王若然一见到他,就激动地冲过人群,飞似地跑去,路上不知踢到了谁的脚,啪地一下摔倒在李阳阳面前。我快步走上前,李阳阳已经把王若然扶了起来。
我本想等他们单独说几句话,却见李阳阳一把把王若然推开,嘴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突然抬起头,双眼发直,对着不远的我说:“你也是王若然的新男友?”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面对这个让我背负着如影随形的恐慌、让我多少天来夜不能寐的神奇男人,脖颈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有满肚子疑问却无法开口。
王若然见气氛有些尴尬,拉了拉李阳阳的衣服,说:“阳阳,坐下来谈好吗?”李阳阳收回发懵的眼神,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口饮尽,不再看我。
我身上笼罩的压力顷刻间消失无踪,缓和过来,说道:“我只是一个无意闯入你们世界的普通人。”
接下来,我从拿到那封信开始讲起,讲我的彷徨和好奇,讲王若然父亲逼她回家,讲她在如此艰难中依然等待李阳阳的回来,讲她不眠不休地观看找到的监控视频,告诉他王若然的真心。
李阳阳听着我的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双手开始发抖,突然把杯子地上一摔,吐着酒气吼道:“骗子,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王若然,你什么都有了,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天我心灰意冷地离开你父亲,回到这个小城,每天都远远地看你,日复一日强忍住和你相见的冲动。可是你,王若然!只短短一个月,就从我们的家中搬出来,跟了一位年龄大得可以当你爸爸的老男人,每天都和他去酒店开房,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他借着酒意吼完这段话,声音已是沙哑不堪。
我被李阳阳的话说傻了,年龄大得可以当她爸爸的老男人?这人是谁?我望向王若然,发现她也是一脸迷茫,电光石火间,我的脑中一闪,开口大叫:“酒店老板!我知道了,然然在最困难的时候,幸得有一位好心的老板接纳了她,安排她到酒店打扫卫生,这位老板不但为然然提供住处,还经常亲自接送她上班。”
“哼?”李阳阳从鼻子里带出一声冷笑,声音却低了下来:“老板亲自送员工上班?”
这刻,我的脑子无比清醒:“王若然当时在任何地方工作不到两天,便会被老板无敌开除,后来听说当时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威胁过那位酒店老板,不让她在酒店上班。”
李阳阳红着眼说:“那是谁?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
我回过头,王若然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此时天已全黑,酒吧里却一片喧嚣,光怪陆离的灯光映在我们脸上,气氛显得无比紧张。舞池中央,一位年青的歌者正唱着张国荣的歌:“……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生活……”
李阳阳凝视兔子,眼中尽是血丝,说道:“你来了。”
兔子望了他一眼,向王若然说:“然然,这里很危险,跟爸爸回去好吗?”
王若然低着着一声不吭。
兔子转过头直视着李阳阳的脸说:“李先生,你骂我骗子也好,说我阴险狡诈也好,都随你。我想告诉你,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人,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为了女儿安全,我宁可被你一枪打死。”
我心中一片雪亮——兔子为了分开女儿和李阳阳,骗李阳阳说女儿并不在乎他,与李阳阳定了三月之约,李阳阳走后,兔子担心李阳阳回去找王若然,想接王若然回家,但催得太急,反而让王若然固执地留了下来,兔子再生一计,停了王若然的生活费,卖掉她的住所,让她无处上班,把王若然逼入绝境,最后派人伸出援助之手,安排王若然去酒店打扫卫生,告诉她身处危险之地,上下班还都接送,让在远处观察的李阳阳误以为她和别人开房。
我望向王若然,见她面如白纸,似乎对父亲的到来充耳不闻,李阳阳迟疑着伸手想去牵她,她却侧身避开,眼中滑下两行清泪,口里道:“你刚才骂我人尽可夫的贱人?你……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心想:果然天下女人都一样的,总在关键时刻耍小脾气。
李阳阳伸出的手呆在了空中,喃喃说:“我……我……我,接连说了六七个“我”字,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他看向兔子,又看向王若然,最后看向我,脸上尽是尴尬。
兔子本已成功分开李阳阳和王若然,但却没有料到我这个闯入者,拿着一封李阳阳留下的信,好奇和恐惧将我一步一步的带到此处,撞上了他们三人这场冲突。
我在这儿,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窥人隐私,本就不该,但在这时走开,却也不免引起他们的疑忌,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此时见李阳阳如此窘迫地望向我,也忍不住开口劝道:“阳阳,若你是个普通人,没有预测能力,和然然肯定是非常幸福的一对,但要是事已至此,也许放弃才是最好……”
李阳阳像一条被抽过筋的龙,颓然靠在椅背上,忽又惊坐起,醉意更浓,口里念叨:“若我没有预测能力……若我没有预测能力?”接连说了三四遍,突然弯腰抓起地上两块碎杯残片,狠狠朝双眼插去。”
一旁的王若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抢上前去,扶住李阳阳的后颈,颤声道:“阳阳……”
透明的晶体混合着殷虹的血丝从李阳阳眼角盈出,他回臂握到王若然的手,脸上尽是安详:“然然,我们的预测能力表现在视网膜上,只要破坏了眼球,就会失去这个能力了,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王若然泣不能语,只是猛点着头,却忘记李阳阳再也看不见了。
兔子和他的随从七手八腿地把李阳阳抬往医院,酒吧里的客人见出了大事,一个个纷纷离散,余我一人站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员前来问询,才慢慢走出大门。
此间已是深夜,大街上空无一人,酒吧招牌的雪亮映在早春的街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尾声:
前天清明节放假,我没有回老家,躲在家里睡觉,突然被一阵电话声吵醒,接听后,是李阳阳的声音,他告诉我,下午“预言家协会”会派人来接我,。
我惊得坐起身,问:“接我干什么?”
李阳阳说:“请你作证。”
我刹那睡意全无,不知从何问起。
李阳阳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我们最终还是入了兔子的局。
吃过午饭,果然来了位“预言家协会”的成员,我跟着他上了一辆轿车,车上,向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兔子的预测能力只有少见五分钟,此人极其精通权术,是家族中百年不遇的人才。多年来,野心勃勃的他一直想要挑战“先”甚至“预言家协会”的地位,近年来更是屡下狠手排除异己,实力不断增强,引起了各方势力的警觉。
两年前,兔子发现宿敌“先”出现一名叫李阳阳的新人,经过多方打探,得知李阳阳就是多年前那个赌场青年,他计算出李阳阳的预测能力只有罕见的三分钟,震惊之余,便千方百计想把李阳阳纳入麾下,于是安排自己的女儿王若然认识李阳阳,希望以联姻的方式得到李阳阳的效忠。
王若然面对单纯的李阳阳,却动了真心,多次违背兔子的指示,让兔子又喜又恼。
兔子没有料到,“先”抢在他之前派出了李阳阳直接暗杀自己,他在最危急的时刻说出自己是王若然的父亲,逃过一劫。然后邀请李阳阳进入自己办公室,对其进行策反,希望和李阳阳联姻,没想到李阳阳心无大志,对他提出的计划不感兴趣,并且得知自己被骗后,心灰意冷地离开兔子。
李阳阳放不下王若然,于是回到小城。
兔子联姻遭拒后,惶惶不可终日,坚信和李阳阳作不成盟友便是敌人,阳阳的存在,使他时刻感到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他派出大量杀手,却全部失联,“预言家协会”得知斗争升级,分别对双方组织进行警告:不得将事态扩大化。
受到挫折的他贼心不死,但由于手下战斗人员大量损失,无力组织暗杀行动。正在这时,手下发现李阳阳留下的信,于是兔子告诉女儿,如果想和李阳阳在一起,必须听他的计划。
兔子首先复制信件数封,寻找合适的普通人分发(他本想选择自己手下,但经过测试,没有任何族人能在阳阳面前坚持三分钟不露陷),并派出预测时间最长的成员,成为豪洋公馆保安,对执信人进行甄别,留下数位符合条件的,和王若然联系。(我是个实习记者,好奇心强,相比较符合他们的标准)。
王若然出现,对说第一个故事,取得了我的信任。
兔子集合了自己的团队,对这数位初步甄别的执信者发了消息(有几个再没有回信),用王若然的口吻讲了第二个故事,告诉执信者们,找到办公室的加密视频,请求执信者找人打开。(视频是重新录制的,所以看不到阳阳正脸,前半段基本真实,加密并不复杂)。
晚上,他们估计加密视频应该被打开,便再次联系执信者,发现胆小的我居然把王若然屏蔽掉了,就派出豪洋公馆保安,故意让我看见,把我吓得主动联系他们(这里出一点小问题,我被吓到后突然给王若然手机打电话,当时王若然不在,被一个工作人员随手接起,不敢说话)。
兔子找回王若然和我视频聊天,根据兔子的指示,告诉我阳阳在老家。
接下来的几天,兔子所有预测时间长达数个小时的手下全部集合我的老家,严阵以待。当我和另外几位走到最后的执信者到达后,他们一对一对我们见到阳阳后的行为进行预测,终于选定我这个最终能够把阳阳推到自残之路的执信者。
蒙在鼓里的王若然一直以为父亲的计划是为了让阳阳回心转意,没想到在兔子和我的煽动下,醉酒失去理智的阳阳居然自废双眼,这让王若然痛彻心扉,最终和父亲反目,带着阳阳联系了“预言家协会”长老院。
“预言家协会”高层大发雷霆,瓦解了兔子的势力。今天是请我作为关键证人去他们总部的审判庭。
故事讲完,轿车依然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天已渐黑,车内极安静,路旁的护栏似乎无穷无尽,根根从窗口一闪而过,连成淡褐色的光带,如一条逆流而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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