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是星期三,也是台风大王“莫兰蒂”在厦门登陆的头一天。下午公司响应政府呼吁,提前下班,让大家回去防风抗台。我和同事们出门时天上开始掉雨点。同事说开车送我回家,我十分开心。因为要带着多比还有皮卡一起回家。多比是我的狗,皮卡是同事养在公司的小猫,非工作日就到我家度假。而台风天突然落下暴雨十分常见。
我们坐在车中,街道很拥挤,人们都在赶着回家,所有电台都在播出红色防风预警的消息,远处的天空非常低,云彩过于鲜艳,对比得几乎有些阴沉。我们说说笑笑,和所有灾难片的开头没什么两样——灾难来临前,一伙年轻人轻轻松松坐在一辆车里谈笑,对广播里的警告不甚在意,街道拥堵但也看不出和平时有太大不同。主角透过车窗,看到从未见过的紫红天空,脸上掠过不安的神色。
如果这是在电影里,那我一定不会死。因为电影里带着小动物的人都不会死,小动物也不会死。何况我带了两个小动物:一个小猫,一个小狗。观众不喜欢小动物和他们的主人死掉。
9月15日凌晨3:05,17级台风“莫兰蒂”直直撞上厦门。这是今年全球最强台风,也是1949年以来登陆闽南的最大台风。虽然登陆时略有减弱,仍然超出了小学地理课本里的认识。这是15级。不可能出去看,只敢听——就像是成千上万头厉声尖叫的龙在一起狂舞和撞击。
15级台风让我最震惊的是,原来玻璃能像帆一样鼓起来。以前我不知道玻璃门下有缝,这次知道了,狂风卷着水从缝中喷进房子,地上水满地,整个屋子除了有门槛儿的卫生间,已经没有一个干燥的地方。我换上厚底的拖鞋,以免双脚一直泡在水中。这个台风同时赶上了一年中水位最高的天文大潮,强风带来强降雨也掀翻了潮汐,把海像颠勺一样地翻了个面儿。
我穿上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脑门儿和嘴都挡住,把已经剪成一米多长的的宽胶带去斜着贴到玻璃门上,回到角落再剪一条,去跟上一条打上叉。也许可以给玻璃助点力,万一玻璃爆掉,也应该能飞溅得不那么厉害。
我的玻璃助力装置我的玻璃助力装置从凌晨两点开始,我就持续不停地清理着地上的水。谁能想到在房间里应该有地漏或水泵呢?我抱出所有毛巾浴巾塞住门窗缝,仍然不断地滋滋地冒水。后来看新闻图片里,很多人是用毛毯和被子堵门窗。也看到有的小区一栋楼整面的玻璃全部飞了。
我不断拧拖把,不断把水拿去卫生间倒掉,没多久就倒了二十多桶。重复的机械劳动有助于缓解恐惧。我已经给门窗用胶条打上叉,我尽量离远些。对于玻璃吹爆掉这件事,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大自然暴怒起来真是难以想象,自然灾害不再是电影,不再是照片,是直愣愣的。我暗暗决心,以后再也不在大自然面前装逼。
眼下的情况,就是把东西搬离门窗减少浸泡,木地板的水尽量清理。如果玻璃爆掉,我就抱着电脑去卫生间关上门。如果房子要塌,我就电脑也不要了,跑出去,活命第一——想完这些,我换上了整齐能见人的衣服。然后就一边劳动,一边听着风雨尖叫呼啸,一边祈祷。
早上6点,风声已小,听起来已经不像是固体了。那时候就想,晚上这个时候,一切就过去了吧!
天亮慢慢变亮,其实已经过了一整夜,这稍微变弱的风雨,竟显得十分宁静。平时热闹明亮的演武大桥一辆车也没有,只有迅疾的狂风和雨。我竟然想着:好安静啊。环顾四侧,地面已经勉强露出地表,一只猫在梳妆台上,一只猫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一只狗在豆袋沙发顶上。电影里带着小动物的都是主角,都会活到结局的。然后我就慢慢睡着了。
我最喜欢的那条林荫道,小叶榕郁郁葱葱的树冠全部被削平,远处的鼓浪屿矮了一大截。小区中庭一个人无法合抱的棕榈树被连根拔起,发型最棒的一棵榕树倒在地上,对面大厦一整块玻璃幕墙没了,两间办公室裸露出来。满地都是碎玻璃,原来台风过后,路面上最多的是碎玻璃。听说全市有35万棵树会因此死掉或遭遇重创。不过还好,没听到有人伤亡的消息。确认已经平安,想着办公室不知道怎么样,晴天见不知道怎么样,朋友们家里不知道情况如何。网上的政府公示仍然劝告居民不要出门,尽量呆在室内。网络断断续续,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多比竖着耳朵,紧紧挨着我趴在一边。皮卡用手挡着眼睛睡觉,蛋蛋蹲在抽屉里,吐着舌头,试图表现出严肃的神情。原来我有这么多牵挂啊。
台风天赶上了中秋节,直到周五的晚上,已经是农历十六,我才带着多比下楼,沿着倒下的树,走到和平码头的广场,去看看中秋的圆月。有人家里已经传出博饼丢骰子的叮当声,能看到的每个阳台都已经打扫干净。垃圾一车车地路过我身边被运走,成队的军绿色的军用卡车驶向会展的方向。晚上十点半了,清洁工还在工作着,鹭江道路段被吹折的树都已被拖到一侧,它们大部分是小叶榕和凤凰树,因为折得太狠,走在旁边闻到了树木的伤口中传出的,非常清晰的绿色气味。
因为全市大部分基础供应没有恢复,有灯光的大厦不到一半,城市黑漆漆的,也衬得月亮似乎比往年的更亮一些。月光下几艘白色的游轮停在水面,构成一幅非常平庸的夜景。就像从来没有过那场狂风暴雨一样。那天这些船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和平码头的船和平码头的船
我家不知为何非常幸运,只有在周四断水五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水电两全。陆续有九个朋友来家里吃饭洗澡乘凉了。中秋节晚上有7个菜,6个人,大家边吃边谈论着自己当时有多害怕,谈论着看到了什么,听说了什么,谈谈这个谈谈那个,惊吓过后,果然要聚在一起才温暖。乐乐说,她看见一只鸟被吹飞了。一只鸟,被吹飞了……大家都在抱怨自己这两天干了太多的体力活儿,浑身酸痛,芙蓉望着正锯断残树的武警说:“台风天就要嫁这样的人。”
以后看到喜欢的树,就帮它拍一张标准照。还有,能够陪伴着它从创伤中渐渐恢复,这让我更喜欢厦门。
17日到18日,另一场超强台风“马勒卡”又要来了。
世纪大厦,A级写字楼
被掀掉墙壁,变成小恶魔在艾林谷的监狱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