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我和女朋友领证,结束了6年爱情长跑,现在改成爱情葛优瘫——每逢周末两个人就如同瘫痪一样躺在家里看片子。有时候,这种日子会让我产生一种幸福的不真实感:我们已经结婚了?买房了?拥有写着我俩名字的房产本了?虽然在一起7年了,但此刻躺在自己的家里,还是会有一种相订终身的仪式感。许多女人坚信房子是安全感的来源,原来是有道理的。
我和她都是魔都本地人,在这里长大、读书、工作,所以我们的故事大概称不上“打拼”,不够艰辛,也不够励志。但这些年来,我们确实走了很多弯路,踩了很多坑,一直在为了爱情和现实奋斗,也因此成长。
我们都从复旦毕业,她比我小两岁,同一学校同一专业。奇怪的是,我们共享同一栋寝室楼2年的时光(我们学院就是男女混住这么任性),却从未对她有任何印象。2009年我毕业,正遇上金融危机,直到6月份才找到一份在我看来不怎么样的工作——周围人看着倒不算差,因为这是一家央企,我又是那间办公室近二十年来的第一个新人,稳稳坐上个十几年的位子,大概也能当个干部。
但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我学的是新闻,并且很有新闻理想。求职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要去媒体之外的地方,但当时的媒体还不像现在这样百花齐放,官办媒体几乎是每个毕业生最好的去处——那需要一些运气,一些关系和一些能力。不巧的是,我运气算不上好,关系一点没有,能力又不拔尖,所以都没去成。
说到这儿,得插一句。我当时的心智很不成熟,用现在的说法是学生气很重——我家不富裕,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对社会也没啥了解,更没啥可以教我的东西。我对金融、经济很不感兴趣,对一切和钱相关的东西都没啥概念,大学毕业那年我连上海的房价是多少都不知道。这一点在后文中会变得很重要。
在那个单位磨了一个礼拜屁股之后,我意识到就算在家里蹲,也不能再呆在这儿了。正好遇上毕业喝大酒,我和我最崇拜的老师连干了好几杯。然后我跟老师说对不起,我没能当记者。
老师是个办公室里一向放着两箱啤酒、长发蓬乱的摇滚中年。他问:你怎么就不当记者了呢?
我一下就哭了。老师问:有机会的话想当记者不?
我说想,给我两千一个月都行。
老师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告诉我,他可以让我去X报试试看。那份报纸是我在上海最喜欢的报纸之一。后来我才知道,X报的总编是当年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在那里,我要见习两个礼拜,才能彻底留下来。去见习的第一天,我遇上了她,她那时读大二,刚来报社实习。
于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记者,一个毫无经验而且软萌的实习记者,开始经常一起出去跑稿子。不跑稿子的时候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比如喊她一起买饮料,还给她买棒棒糖啥的——我一个新记者,总不见得摆什么架子。
见习两周的时候,我们俩搞了个大新闻,揭露了闵行城管把小贩打成植物人事件,轰动一时,从地方台到央视,无数家媒体跟进。后来打人者入刑,报社嘉奖,唉,那时候真是纸媒黄金十年的最后时光啊。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俩几乎就成了焦不离孟的搭档。再之后,我表白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一开始,日子过得很简单。她大三,课很少,有充足的实习时间,我们常常可以一起出去跑采访;我每周去学校一次和她约会。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样的生活就可以称得上满足——我们都没去想太多关于未来、关于生活的事情。
在一起之后很久才知道她的家庭出身和成长环境,和我不一样,很不一样——她的父亲是恢复高考后的老三届大学生,复旦中文系毕业,随后依靠几笔成功的投资完成了财富积累。她从小家学渊源地看书、学习写作,她父亲总会在求学和职业生涯的关键点上给她点拨。
有人点拨,路会变得好走太多,她很早就辗转各大报社实习。记得有一次她对我说,她大二时去X报实习,因为都市报的活多,要求低,可以迅速积累经验,锻炼能力。大三开始去党报,因为党报的福利和地位比都市报好太多,但它壁垒高,难进,如果不靠长时间的实习刷脸,到了校招才去投简历,几乎不可能进。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在这个时代,信息是如此重要。事实上,她毕业之后,也进入了一家相当有背景的党报。而我,仍然在X报的社会新闻部。
在工作的头一年里,我们还延续着学生时代不食人间烟火的相处模式。我们喜欢看的书和电影都差不多,又都做记者,所以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是这样的:每天我睡到10点钟,起床去她家,接她一起吃个午饭,然后把她送去单位,而我的单位和她步行不过5分钟的距离。我们若是有工作便分头回家,若是没有的话,我就接上她下班,把她送上地铁。
但我们俩终究要面临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结婚?要结婚的话,房子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我的答案当然是要。经过了几年的相处,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可房子我根本就买不起。当时的我,对自家的经济状况并无太明确的概念,对上海的房价也没有太清醒的认识。哪里便宜,哪里贵,哪里的性价比高,我都没有留意。
还记得她工作差不多一年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买房子?
我当时的回答是,现在房价那么高,我听说一平米要十几万呢,工作一辈子才能买一个厕所,傻瓜才在上海买房子——从这句话里,你大概能听出我的天真:当时我把网上的段子当了真。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留意了一下。回家以后,也问了我爸。他说:别买,上海房价高得太离谱了,至少要腰斩一半才合理,现在根本不适合买房。
听了他的说法,我更加笃定了。
后来她说,她以前总觉得我善良、聪明、有才华,高高在上,让她安心笃定。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失望,对未来迷茫。那个时候,我的孩子心态,以及对现世和红尘浑浑噩噩的天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觉得,这段关系变质了,要走到头了——我们不再是有无数共同话题的,无忧无虑的,会在精神上碰撞出无数火花和共鸣的伴侣,我们每天争执的内容变得如此无聊,如此庸俗,为什么一套房子能让两个人改变那么多?
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不是一套房子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争执那么久,我却从来没有看到你在推进这件事上做任何努力?你有了解过这个月的房价吗?有去中介问过吗?有去网上查一下吗?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我回到家,打开电脑的浏览器,输入:上海、房价。嗯,那时候,我连上海有哪些地产中介都不知道。
那一天,我第一次把每个地区的大致房价、走势记在记事本里,第一次计算要出多少首付买房,第一次意识到,凭我现在的工资并不足以支撑未来。我决定离开媒体了,虽然我在更年轻的时候,曾如此渴望当一个记者。
那年末,我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X报。此后辗转过几个行业,直至落脚私募公司。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我才发现媒体是一个相当自由而无忧的地方,与大学没什么差别。我曾向往记录别人的故事,以为这样可以过很多次不同的人生,但离开之后才发现,停留在纸面的理解,实则非常非常肤浅,现实的模样则完全不同。所以,尽管离开媒体两年,我走了许多弯路,踩过很多坑,吃过无数苦,压力最大的时候差点精神崩溃。但有了这样的经历,我才从一个文人气和学生气极重的人,变成了一个职业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2014年,她带我去见家长,商量婚事。席间她爸说,年轻人买不起房很正常。现在还有一套方案,她家里现在还有富余房子,我们可以先在老房子里结婚,再一起攒钱,直到有实力买新房的一天。
我谢绝了这个方案,说,房子一定要买,这是我的决心和承诺。
此前,她曾忧心忡忡于我不讨她父母喜欢,毕竟我们并不算门当户对,她父母担心女儿嫁过来之后会吃亏,会影响生活质量。刚见面的时候,他们的姿态也特别矜持。但那次见完后,她眉开眼笑地说,她父母对我很满意。之后相处,二老总把我当成亲儿子看待。
我开始疯狂地看房。以我家的情况,预算并不宽裕,总价300万的房子大概是极限了。我的选择空间有限,因此要非常谨慎,非常折腾,一定要挑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房子。
我去过很多地方,从桂林路、漕河泾到浦东的三林、塘桥。但是,满意的房子还真是不好找——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中介。在这里扯个题外话,如果要买房或者租房,建议一定换个手机号,并且选靠谱的中介公司。
在我心目中,最不靠谱的中介公司非X平洋莫属。去看X平洋的房源,你会遭遇以下情况:
1. 房源不错,但是临到看房了突然加价,中介说“没事我还有几套推荐给你”;
2. 房源不错,但是看房的时候突然声称“看不了”,中介说“没事我还有几套推荐给你”;
3. 房源不错,但是看房的时候发现货不对板,中介说“没事我还有几套推荐给你”;
……
这样的伎俩,别家中介也在用,但X平洋是用得最狠的。最离谱的一次,当X平洋的某个中介告诉我“对不起啊,这套房今天临时看不了,我们是不是看一下别的房”的时候,我转身就走,拿起另一个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自信地说:“您放心,这套房我们有钥匙,马上就能看。”
我甚至被X平洋的中介带着看过凶宅——一套100多平的房子,交通配套都不错,户型也正气,比正常价格低了30万。低得不多,中介说主人是做生意的,急着出手。
我很满意,让我爸妈也去看了看——这一看看出了问题,有个邻居看到他们在看房,诡异一笑,对中介说:“这房子你们还在卖啊?”
我爸觉得有问题,逼问中介,中介先是支支吾吾,最后不得不告诉我们真相:主人确实是做生意的,可是做亏了,所以在房子里上吊自杀了。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这类中介公司要用这些伎俩,当时我们的工作很忙,常常要挤下班时间出来看房子,结果一脸疲惫地来到约定的小区,却总被告知“看不了”“没有了”。后来我选了一家在上海口碑比较好的本土中介公司(印象里之前叫德佑地产,后来被链家并购了),除它以外,别的中介公司一律不见。这家公司的报价比较可信,房源真实,只要约上,基本就能看到。这大大节省了我们的精力和时间。
当时帮我找房的,是一个特别内向的男生,90年的,话很少,每介绍一套房源,在说优点之前,会先指明不足。我特别欣赏他这一点,房子买好后,我一直和这个小哥保持联系,后来朋友再买房,我也会把他介绍给朋友。
当时,我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内环附近,交通要方便,房型要正,采光通风要好,小区要安静。装修档次和学区则无所谓。
他告诉我,这样的要求,总价300来万,确实很不好找。但他可以试试。
随后,他按照我的要求,很快找来了三套房子:一套是高层的毛坯房,缺点是有点偏,离地铁有点远;一套是无电梯的公寓楼,交通很方便,房型和面积都比想象中的好。我俩犹豫不定,其实第二套房子不错,但我们婚后想养柯基,这种短腿狗不能爬楼梯。
随后我们就去看了第三套。那时天色已暗,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区,紧邻内环,极其幽静,距离地铁十多分钟路程。两室两厅,厅很大,房型南北通。
这套房子比我们的预算高了一点,但她说他们家能出一部分,因为它太合眼缘了!
我们的坏运气终于到此为止。2015年4月,我们办完了手续,拿到了房本。接下来,又是安排装修,又是买家具买家电。
装修好以后的家。
2015年底,闸北、静安并区,2016年初上海房价蹿升。短短一年,这套房子的价格几乎翻了倍。别人都说,这票赚大了,如果循规蹈矩地上班,哪里能实现这么大幅度的资产增值。不过,这是我们的家,并不用于投资,短期内我们也不会置换,但每念及此,都会觉得无比幸运:幸运自己当时在饭桌上坚定地对岳父说,我要买房。
再然后,我们养狗了,柯基生煎大人。没过多久,新装修的家里就被它咬得一塌糊涂。
2016年,我们拿着结婚证,去办理共同还贷。我们的工资都在飞速增长,去掉公积金的部分,房贷对生活几乎不再有影响。
日子过得很快,我们还有很多艰难要面对。比如以上的这些叙述里,我没有告诉你我工作很难,她工作很累;我没有告诉你我们为了买房和结婚,耗尽了工作以来所有的存款;我没有告诉你我们的父母都年纪渐长,越来越需要我们的照顾;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们经常会迷茫,5年以后,35岁的我们会是怎样?
但我觉得我们在努力过更好的生活,看上去不太难,但每一步都要很用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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