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导演的电影 姜文是一个怎样的导演?

如果《甲骨文》在内地出版了,我就把这个答案删了。
答案来源于Peter Hessler(彼得·海斯勒)一本书《甲骨文》里面的一个篇章《姜文和混沌的西部》,我作了一点改写,不是很严肃的艺术评价,讲个故事。

2001年11月,彼得·海斯勒前往新疆鄯善县采访姜文,姜文当时正在拍摄《天地英雄》,这次角色是演员,距离《鬼子来了》在戛纳首映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个时间也是张艺谋在拍摄《英雄》的时间。该年3月25日,在洛杉矶神殿礼堂举办的第73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卧虎藏龙》获得十项提名,最后斩获最佳外语片、最佳美术指导,最佳原创配乐三项大奖。和《卧虎藏龙》一样,《天地英雄》同样是由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制作的。
一年半以前,姜文凭借《鬼子来了》在戛纳电影节赢得了评审团大奖,随后该片被禁,来自官方的态度是姜文不尊重国家的历史,从那以后,就不允许他出演和执导大制作的电影。《天地英雄》是姜文想要恢复政治合法性的尝试——这部背景设置在久远过去的动作片不会对Party构成威胁。这也是彼得来采访姜文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外媒对被禁的事物总是有着正常的新闻嗅觉。
彼得去采访姜文的时候,恰好姜文的法国妻子舍尼韦斯.桑德琳带着他们的小女儿来到了拍片现场,据彼得的描述,桑德琳美貌惊为天人。在片场,彼得和桑德琳用中文作了一些交谈,彼得问桑德琳,法国对姜文获得戛纳大奖有什么反应,她边回想边微笑起来。“戛纳电影节结束以后,我们去了法国南部旅行。我们每到一处,都有人把我们认出来。他们说,噢,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你了。祝贺你们!我们走进一家巴黎的咖啡店,人们就会放下咖啡,要和我们拍照。”日后彼得回忆起那天聊天的场景,在日记中写道:耀眼的光线,无边无际的戈壁,一位金发女子说着带法国口音的中文。

从彼得的文章中,我们得知,姜文的父亲是解放军部队里的一个军官。作为军官的儿子,姜文有着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胸膛,还有未经修剪的胡须。中国人常说他长得像个“流氓”:板寸头,往外鼓的双眼,轮廓硬朗的下巴。他的双肩很宽。他不停地抽烟。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从他嘴里迸出的每一个词,都像从腹部下面发声,然后从多年抽烟积聚的烟雾中升起。不过,虽然他长着流氓似的外表,却在电影方面却受过很好的教育:他毕业于北京中央戏剧学院。除了拍戏以外,他还执导过两部大获好评的电影。
彼得认为姜文是一个伟大的演员,和所有伟大的演员一样,姜文很懂得扮演那些抓住了民族情绪的角色。

姜文的电影之路,也是整个中国社会变迁的一个映照。在电影业改革开放最初开始繁荣的时候,电影制片人把镜头对准了黄土高原: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心,也是城市的起源地——例如安阳和其他黄河岸边散布的土地。1988年,姜文在电影《红高粱》中一炮而红,这部戏也捧红了巩俐,巩俐最终成为中国最有名的女国际影星。《红高粱》在中国观众中大受欢迎,也在国际电影节中大获成功。
五年不到,电影人对黄土高原的痴迷已经消失。1990年代初,中国知识分子的圈子涌起了一股反外的国家主义思潮。
1993年,一部叫《北京人在纽约》的电视连续剧上映,里面追踪了一群移民的故事,这些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具有陈规的中国个性,为人有教养、品行端正、诚实正直,而这种个性受到了来自美国的陈规挑战:空虚的物质主义。姜文扮演的是一个移居美国的艺术家,在异乡艰难地适应新的世界。有一回,他叫了个白人妓女,把美元扔到她身上,命令她用英文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北京人在纽约》在中国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追捧。

除了这两个角色以外,姜文还塑造了其他许多著名的角色。姜文一直广受欢迎,而且他扮演的角色跨越了整个的中国历史。这些年来,他扮演过秦始皇,那是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华帝国的统治者;他扮演过浦仪,那个无能的、看着清朝四分五裂的末代皇帝。他还演过皇宫里的太监,演过农民和经常,演过小骗子和小商贩。
彼得认为他抓住了现代中国男人的基本心理——他的渴望和恐惧,他的梦想以及安全感的缺乏。
1994年,姜文执导了他的第一部故事片《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戏是根据著名小说家王朔的一个短篇小说改编的,背景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北京。通常,历史电影总是具有很强的叙事性,电影人物的生活与当时发生的重大事件纠缠在一起;但《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戏却由意象推动情节的发展。这部电影最初的脚本包括姜文画在笔记本草图: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盯着一群跳舞的女孩看。在电影里,这男孩总是在观察着:他透过望远镜凝视着什么;他从一个女孩的床底下看出去;他窥视着父母的东西。那些席卷一切的政治运动消失了,而受苦、伤痛这些常见的文革气氛,则被青春期的渴望和性觉醒所取代。男孩和他的朋友们基本上都没有大人管教;他们的父母都被政治事件占据了精力。这部电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尤其让1980年代成年的年轻人找到了共鸣。
1970年代,姜文住在边远的贵州省,他的父亲和解放军部队一起驻扎在那儿。他们住在一个铁路沿线的小镇里,从北京出发的列车经过那条铁路,到达中国的西南部。唯一能窥见外面世界的途径,就是电影了。
“我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里,那栋房子就像一个旧的仓库。”有一回,姜文告诉彼得。“在房子外面是镇广场,每周有两个晚上,那儿会放映电影,就是露天的放。我躺在床上,从窗户看出去,就能看到电影。那些电影让我着迷,因为它们来自那么远的地方——像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我还记得《白毛女》这部电影,场景真美。那部电影以前,我从来没看过芭蕾舞。还有,我第一次看见拉丁文,也是在一部电影里。是印在美国士兵头盔上的两个字母:U、S。”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记得这些电影里出现的所有的漂亮女孩。通常她们穿得不多:她们的短裤剪裁得很短,衣服的袖子扯掉了,腰间紧紧地别着一条革命装的皮带,手里握着枪站在那儿。天啊,她们真美。有一部关于纳粹和阿尔巴尼亚人的影片,我还记得里面的一个场景。一个阿尔巴尼亚的女人解开了衬衣的几个纽扣,弹着吉他——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吉他。我还清楚地记得她弹的那首曲子。”

姜文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以后,被禁了,不过没有任何媒体发布过来自官方的消息。不过有两个神秘的文件泄露到了网上。据推测,这两个文件出自广电总局。其中一个文件的标题是“第28号宣传简报”,里面写道政府“暂时中止姜文在中国国内从事所有电影、电视相关的活动”。他们避免发表正式的声明,也从来没有告诉姜文,禁止他出现在电影和电视节目的时间是多长。实际上,官员们根本拒绝和他见面。他们的目的只是要他在担忧中等待。
电影被禁以后,姜文数次告诉外国记者说,这就是个生活模仿了艺术的例子:戛纳大奖就像电影里的囚犯一样,是一件只能带来麻烦的东西。他说,审查制度让他想起了文化大革命。这种评论在中国电影业界内部受欢迎,姜文的同行们并不欣赏他的话。姜文总是树敌不少:他的魄力和名声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力,而他又有一副火爆脾气,还有几分固执。
有一段时间,姜文为自己是个受到压迫的艺术家而感到荣耀,但随后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改变。他其中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姜文私底下承认他有些自找麻烦。后来,他不再发表煽动性的言论。在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他突破了限制,出现在一些电视播放的颁奖典礼上。随后他拍了一部低成本的电影,那部电影的导演是第一次拍片(陆川的《寻枪》)。最后,他和这部中国西部的电影签了约。他从来不是武打明星,很明显,他也不喜欢扮演这类角色,不过要从政治上复出,这是他必须做的。新疆是他“放逐”归来的第一步。

彼得文章中的重头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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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疆,又度过了漫长的拍电影的一天,某天夜里,我来到了姜文住的旅馆房间,和他碰面。我问姜文,观众们应该如何理解《鬼子来了》的历史观。小心翼翼地,他往后坐了坐,靠在椅背上——他的脊椎骨还在隐隐作痛,然后点了一支烟。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部电影是反映历史的。”他说。“我认为导演应该展示内心的事物。可能这和遗传有关。我在河北附近的一个地方出生,我的内心就有很多历史。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自传。”
我提到有些批评家认为这部电影的内容不准确,因为它没有把中国人刻画成战争的受害者。 “中国人是受害者,这一点我同意。”他说。“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错;我们必须仔细地看看镜子,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们会变成受害者。你不能只是指着别人,说他们就是坏人——你能这么指着林彪或江青,或日本人。这太简单化了。”
他搓了搓散乱的黑色胡须。他穿着旧的宽松运动裤,还有耐克的运动鞋;他的眼睛看起来很疲惫。
“把中国想象成一片土地,”他继续说道。他用一只手比划着,仿佛在旅馆房间的地毯上整齐地种下了一排稻米。“国民党,共产党,林彪,江青——他们都是这片土地里的种子。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成长;有些长得很好,有些不行。有些长坏了。日本人来的时候,你可以很安全地说他们就是坏人——他们是法西斯。但为什么他们来到这儿以后会变得更坏了呢?我们中国人必须要讨论这个问题,有那么多坏的事物变得越来越糟糕。
大部分人的说法都太简单化了——„他们是坏人,我们是受害者‟。然而,这段历史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人的人生。我有朋友说,我应该在广电总局工作,这样那个机构就会变得更宽容。我告诉他们,这只会让我变成一个更坏的人而已。如果你在门口弄一个警卫,这警卫就有了压迫的意味。这和那个人无关;是整个制度、整个环境的事情。”
他告诉我,很多中国人需要心理方面的帮助。“人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读懂自己的内心。”他说:“个人和历史是相同的——我这么说的意思是,个人的历史是极为丰富的。一个个体可能甚至比一个社会更为复杂。不过中国人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审视自己。每个人都太忙了;缺乏足够的平静去反思。在遥远的过去,这是个和平而稳定的国家,但现在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当然,改革开放以来就是这样了,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过去两百年都是这样。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们还没有找到适合我们的道路。在20世纪初期,中国人做出了尝试;有些人想从我们自身的传统中寻找,而其他的人想从外面的世界中获得。这样的辩论如今还在继续。”
他继续说道:“毛主席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他常说,他不喜欢中国的历史,共产党人最初取得成功,是因为他们超越了传统。然而毛泽东用传统的中国语言去反对旧的事物,而且他逐渐变成了一个传统的皇帝。这不是说他决定要这么做,他只是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他是一个悲剧人物——是中国历史最悲剧的人物。他就像一颗种子,长成那么大,却已经扭曲了,因为这颗种子无法战胜它的土地。”
我问他,对此可以怎么做。
“你必须改变土壤。”姜文说。
房间里很安静;他停了下来,点燃了另一支烟。“我想拍一部关于毛泽东的电影,”他说道:“毛泽东比哈姆雷特更具有悲剧意味。毛泽东是个搞艺术的人,而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人。他应该做一个诗人、一个哲学家,他应该有所创造,而非和政治打交道。”
姜文笑起来,他承认,近年都不可能拍这样的电影。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再执导电影;他还在一步步试探着周围的政治气氛。尽管如此,毛泽东这个人物仍然让他着迷。“我觉得毛泽东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联。”姜文说。“他代表了很多的中国梦和很多的中国式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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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布景吞没了外面的世界。有些场面里出现了扎着头巾的突厥战士;在镜头之外,演员们管这些临时演员叫“塔利班”。除了这样的玩笑以外,人们都淡忘了新疆的那一边正在打仗。
后来我问导演何平,美国西部的人和中国西部的人有什么不同,他的回答巧妙而得体。“美国西部的人是把文明带到西部去,”他说:“是一种文明来到另一个地方;他们把法律和秩序带到了西部。而中国西部的人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两种文明之间的交流。”
面包车在渐渐变暗的沙漠里颠簸着。没有树,没有草;只有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死寂。我问姜文,他最喜爱的电影是哪一部,他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有10多年的时间,总是反复地看《愤怒的公牛》。
“我看到那部电影的时候,”他说:“它给我的感觉不是一部美国片,或者一部关于拳击手的影片。我觉得它讲的就是我的家。”
我问他,他看的影碟是否有中文字幕,他摇了摇头。“我只能看懂十分之一。”他说:“不过真的,要紧的只是看着它,理解它的情绪。我喜欢那些阴暗的色调,那些黑白图像,还有整个气氛。我也喜欢罗伯特.德尼罗,因为在那部电影里,他让我想起了我妈。他的态度让我想起了我妈。”
我有些小心地问道:“你妈妈是怎么样的呢?”
“太复杂了,一时解释不清楚。”他说。“这是我将来要拍的另外一部电影。”
面包车颠簸着前进。太阳挂得很低,随后就消失了;远处燃烧的油井闪烁着暗暗的橘黄色光芒。姜文手里的烟也发出了这种颜色的光。他谈到了一些鼓励他拍电影的外国导演——他和马丁.斯克塞斯见过两面,而《铁皮鼓》的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帮助他拿到了他第一部电影的资金。姜文寻找着词句,想要表达他对电影的热爱,最后他指了指他的烟。
“就像抽烟一样。”他说:“我离不开拍电影,就像我离不开烟一样。”
起初,我不太肯定他的意思:是对电影制作成瘾,亦或是一项被要求节制的必须物品,还是一个职业——这个职业通过名望或审查制度或骑马,注定最终要把他毁灭。但随后我注意到他的笑容:在他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如此温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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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海斯勒写的这篇报道,让我对姜文的看法完全变了,远不是几个词语可以描绘的。
2014年4月22日   1/2    1 2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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