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文明 如果我们发展出了魔法文明,而不是科技文明,将会怎样?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余杭蹲在巷子里,等待一场非法交易。

  这交易关系到哥哥的命。他等了一夜,腿肚子转筋,终于等到巷口进来一人。那人腰间挂着一个精工细作的乾坤袋,停在余杭面前问:

  “你要买煤?”

  “煤”字像一记耳光,打得余杭脸皮火烫,他嚅嗫着点头。那人似乎见多他这种人,也不废话直接报价: “十斤煤,两颗灵石。”

  “这么贵?!”

  “小兄弟,十斤煤够作二十顿饭,还能让家里暖暖活活七八天。两颗灵石能吗?”

  “烧煤犯罪……”

  “你麻痹买不买?”

  余杭不敢多话了,急忙掏出两颗灵石。拇指大小的四棱柱体,半透明,里面凝着白色蛛网一样的灵气。这两颗灵石是他家半个月的生活费——几年前,国家提倡节俭,城市居民的灵石配给就一减再减,终于减到不搞歪门邪道就活不下去的程度。烧煤犯罪,但不烧煤就要冻死,余杭只能铤而走险。

  那人收了灵石,就取下乾坤袋往余杭带来的空书包里倒煤。

  煤落进书包发出擦擦声,在这凌晨的小巷格外清晰。余杭的心咚咚跳,害怕巷子外有秘密警察,听见这声音就冲进来把自己抓走。

  幸好没有。煤装满了,余杭检查书包外没沾上煤灰,就飞快溜出小巷。

  这时天刚放亮,上班上学的人出来了,把雪地踩成脏水窝。还有那御剑飞行的人,为省灵气把飞剑压得很低,剑光擦着人群窜过去,吓得人群一下散开,都仰着头骂。

  余杭不敢跟着骂,只想赶快回家。他溜着墙根走。墙上漆着大红的“警惕火与电科技邪教入侵”标语,还有巨幅天尊头像——天尊的脸宽五米,长八米,眼部用了特殊涂料,黑魆魆地像盯着每个过路人。

  余杭路过画像,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小兄弟,哪个学校的,怎么急匆匆的?”

  这个声音阴阳怪气,不怀好意。余杭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拦在面前,这个男人既没穿制服,也不向余杭出示证件,大剌剌地当着余杭去路。

  城里有一些秘密警察,可以随时盘查路人,如果是平时,余杭不会怕。但今天,他背着一书包要命的煤。

  余杭努力平静地回答:“我是三中的学生。”

  那人嘿嘿笑起来:“三中不在这个方向吧?”

  “我哥哥生病了,我请假照顾他,刚从医院买符回来。”

  买什么符?”

  “退热符、百病全消符。”

  “两张符,能把书包赛这么满?”

  余杭一慌,立刻露出害怕的表情。秘密警察都是老狐狸,见状起疑,伸手就去拽超余杭背上的书包。余杭护住书包。那人掏出飞剑,剑尖在余杭的书包底部一划——“哗”,黑漆漆的煤落在大马路上。

  那秘密警察倒吸一口凉气,大叫起来:“你是火与电的叛徒!这有一个火与电的叛徒,我抓到一个叛徒!”

  余杭拔腿就跑,秘密警察扬手扔出飞剑。飞剑化成一道绿光,打中余杭的膝弯。余杭跪倒在地,膝弯被血染红。

  秘密警察上前把余杭双手铐到背后,得意洋洋:“小子,一看你就不对劲儿!咱们是修士,不好好修炼却想着烧煤,你去劳动营里好好反省吧!”


  中华修士共和国的基本国策是全民修真。“火与电”是第一大邪教,一直妄图颠覆政权,让人们放弃修真,转而研究科学。

  火与电怎么能和修真比呢?火有原罪,能引发雾霾、酿成火灾、吞噬森林……但是小道消息说,只要不碰,火也不致命,而且很暖和。

  余杭太想暖和了,每月的灵石配给根本不够开聚暖阵,但是哥哥高烧不退,再不让家里暖和起来哥哥就没命了。三年前的饥荒夺走了妈妈,哥哥是余杭最后的亲人。余杭只能去买煤呀。

  秘密警察把余杭送进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简单作了笔录,就把人关进临时羁押室。羁押室都是犯人,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臭味。余杭靠着墙角坐下,等待审讯。

  一整天没人送吃的,到下午六点,一个民警推着餐车进来,餐车里装着半桶剩饭。羁押室的犯人们扑上去抢饭,余杭动作慢了,什么也没抢到。

  吃过饭后,那民警说:“都站起来!马上致敬了!对天尊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难怪要犯罪!”

  余杭立刻想起来,今天要“致敬”。致敬全名叫“每周向伟大天尊致敬五分钟”,每周五晚上七点,全国的八卦镜会播出天尊的影像,有直播,有录播,全国人民都要在八卦镜前向天尊致敬。

  随着民警的呵斥,犯人们稀稀拉拉站起来,余杭也跟着站起来。

  只听市中心的大钟响了七下,街上大喇叭开始放歌。民警打开羁押室墙上的八卦镜,八卦镜里的音乐立刻跟街上的音乐融成一阵合唱洪流。

  每周五傍晚,这阵洪流都会席卷全国,天尊的影像出现在全国人面前。天尊今年三百零九岁,看起来像三十出头,隼般的眼睛仿佛永远在注视你。今天的影响是建国演讲,天尊站在玉虚宫的高台上演讲。台下无数士兵、百姓振臂欢呼。铿锵有力的旁白讲着天尊的功绩:净化雾霾、建立城市防护罩、让所有修士不分贫富都有灵石可用……

  羁押室里,警察和犯人都热泪盈眶,举拳高呼。余杭被气氛感染,不由头脑发热,举起拳头跟着喊。一种宏大的、空虚的、没有形状的感情充斥胸膛,把他那点小小私心挤压得无处遁形。他想:我身为修士,却想像野蛮人一样烧煤……我不配当天尊的子民!

  五分钟的致敬,余杭像发了五小时高烧,脑门都是汗。他莫名心虚,好像刚才的慷慨的欢呼和爱国情愫是假的,掺了水。周围人仍旧专注地看八卦镜,等待接下来的晚会,似乎没人发现他的作假。于是余杭也放下心来等晚会。

  晚会开始了,大家兴奋起来。第一个是老节目:女高音歌唱家,妙音,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裙上台,演唱《祝敬爱的天尊万寿无疆》。

  一曲唱完后,妙音并不下台,只是凝视着镜头,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诸位,我国的灵石已挖光了,我们以后没有灵石用了。”

  余杭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围人也议论起来,那民警也一脸茫然。

  妙音声音变高了,戴着白蕾丝手套的小拳头捏起来,举过头顶:“修真文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只有火与电能救中国!打倒独裁者!火与电万岁!!”

  这大逆不道的宣言让演播厅打乱,保安们把妙音拖下台。八卦基站临时切断了信号,镜子里的图像消失了。

  但观众心里的惊涛海浪没法消失。余杭忍不住想:灵石真的被挖光了?以后不会有灵石用了……吗?

  他不愿相信,但这几年的所闻所见让他不得不信。人们为了一颗灵石可以出卖道德、尊严、肉体乃至性命。灵石太缺了,缺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那民警是天尊坚定的拥护者,听见这种反动言论,气得呆立当场。

  而民警背后,有一个犯人悄悄走过去,举起手铐砸在了民警头上。

  民警捂着头惨叫起来,犯人们一拥而上,把民警打昏过去,然后冲出羁押室的大门往外逃。余杭被裹挟着,跟人流往外走。

  派出所大部分警察还沉浸在妙音叛变的震惊中,应对不及时,竟真的让犯人逃走了一部分。

  余杭顺利逃脱,一出派出所就躲进没有监控的小巷子里。

  天黑透了,乌鸦在房顶叫,令他心更慌。

  在他十八年的人生经验中,好好学习,遵纪守法就是金科玉律。然而自从父母过世,这三条金科玉律再也不管用:朝南向的房子被街道主任强行换成了北向,分给他的灵石永远是次品,秘密警察随心所欲地索贿……如今一眨眼,他还变成逃犯了。

  袭警越狱,死刑,直系家属连入劳动营劳教二十年。

  该怎么办?

  余杭害怕极了。就在这恐惧的深渊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逃吧。”逃出城市,逃离国家,哪怕当流民当野人,也比束手待毙强。

  如果遵纪守法没活路,那就只能坑蒙拐骗。

  余杭想通了,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灵石——这是他最后一颗灵石了。余杭把灵石放进嘴里,舌尖抵住,霎时清凉的灵气充盈口腔,汇入丹田。

  要逃跑,得先回家,接上哥哥一起逃。余杭待灵气胀满经络,便使出疾风术朝家赶。

  清风托着他的脚,很快到了家属楼外,余杭猛然停住脚。

  不对劲儿。

  夜色里,家属楼的每一扇窗户都发着光。

  灵石匮乏的年代,家家吃不饱,谁舍得开照明阵?




  余杭躲在建筑物后观察。

  家属楼是一排方方正正的楼房,窗小墙后,这么盖据说是为了“抵挡西方魔法界的侵略”。由于采光不足,每年都会冻死几个倒霉蛋。

  如今,那些小窗户亮着,人影晃动。

  余杭屏气敛声等了很久,见两个警察走出家属楼。

  警察手里拖着人,那人穿着打补丁的睡衣,瘦骨伶仃,正是余杭的哥哥。哥哥不停咳嗽,茫然地被警察拽着走,不停问:“为什么抓我?我还得等我弟弟,他没拿钥匙!”

  警察充耳不闻,把哥哥架上飞剑,带走了。

  那道飞剑飞到半空,变成一颗绿流星,划到天边消失了。余杭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幕,目眦欲裂,泪水盈眶。他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后槽牙,拼命稳定呼吸。

  哥哥还不知道他买煤越狱的事;邻居也是因为这个,被迫打开照明阵,接受警察盘问的吧?

  附近还有很多警察,都是等着抓他的。余杭咬紧牙关,把眼泪咽回去,沿着建筑物后供小孩子钻来钻去的窄缝离开了

  接下来去哪儿呢?

  这座城市,人人都在相互监督,相互举报。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秘密警察。

  而城市之外,是妖兽和逃犯的乐园。那里没有法律,也没有防护罩,完全不适合生存。

  逃犯……

  余杭苦笑一声,他已经是逃犯了。

  那就出城吧。

  他打定主意,便开始朝城外走。

  这一夜注定是混乱之夜,妙音叛变引发了几处示威,警察疲于奔命,驻军倾巢出动。余杭专挑小路,躲躲藏藏,渐渐走到了城市边缘。

  繁华高楼远在身后,月光下,淡黄色的城市防护罩清晰可见。

  踏出防护罩,他就自由了。

  余杭振作精神继续走,然而一把警用飞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余杭回过头,两个黑风衣、白口罩的男人站在后面,其中一人手掐剑诀,操控飞剑阻拦余杭,另一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余杭,说:“半夜三更,你往城外跑什么呐?”

  余杭心一凉,明白自己碰上秘密警察了。

  秘密警察看见余杭呆滞的样子,嘿嘿笑起来,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大冷天,我们也不乐意出来逮人,但是不逮人哪有灵石换酒呢?”

  这是要灵石了,然而余杭要是有灵石,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低下头,眼睛通红,瞬间就下了拼命的决心。

  他点头哈腰,装出害怕的样子:“我懂,懂,我刚领了这个月的灵石配给,两位警官拿去喝酒吧。”

  他假装掏灵石,刚靠近就一脚踢起雪花。雪花挡住两个秘密警察的视线,余杭趁机把“疾风术”运到极限,朝防护罩外逃跑。

  “操你妈,小兔崽子活腻了!”两个秘密警察追出防护罩。

  他们的叫喊声、脚步声、商量谁放飞剑的声音就在背后,余杭不敢停,“疾风术”把地上积雪吹到脸上,像沙砾一样,打得脸生疼。

  两个警察商量好了,一齐放出飞剑。两把飞剑咬着余杭,犹如附骨之蛆。

  忽然,一把飞剑刺进余杭后背。

  余杭踉跄一下,没感到疼,只感到力气突然消失了。他咬着牙往前走,每走一步,雪地就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才十八岁,他还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眼前出现一片冷杉林,深绿的树枝覆盖积雪,剑一样指着天空。余杭刚走进冷杉林,那秘密警察就追上来,一脚将余杭踢翻在地。

  “敢袭警?”秘密警察踩着余杭的脸。

  “不想活了?”秘密警察踢断余杭的肋骨。

  “老子一句话,你全家都是火与电的奸细,知道么?”秘密警察蹲下身,揪住余杭的头发,对着余杭的耳朵大吼。

  余杭胸廓剧痛,耳朵嗡鸣,呼吸一下都有血腥味。

  月光照着雪地,雪地发出勾魂夺魄的美丽银光。余杭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梦吗?是噩梦吧?这么可怕的噩梦,快醒来吧!

  一个耳光落在脸上,疼痛令余杭意识到这不是梦。他会被抓回去,会被飞剑枭首,说不定还会作为“反面典型”被新闻报道。

  这时,一阵脚踩雪地的咯吱声由远到近。余杭抬起头,见冷杉林里走出一个毛茸茸的人。

  这人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穿着毛茸茸的衣服,身材很瘦小,帽子下露出尖尖下巴和红润嘴唇。

  秘密警察们见到那人,都呆住了,头凑在一起议论。

  “爱迪生?” 、“那个科学狂魔是住在这儿吧?”

  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乌黑短发和雪白面孔,她看着余杭,声音沙哑:“欸,你是三中的学生?”

  余杭穿着三中校服。尽管已经毕业已经一年,但他没钱买衣服,出门经常穿校服。

  这个女人和三中有关系吗?

  余杭这样想着,生出一丝希冀,竭力大喊:“我是三中的,姐姐救我!”

  女人对秘密警察说:“我在三中当过老师,你们不能在我这儿杀学生。”

  秘密警察说:“行,我们这就把他带走。”

  女人点点头,回了冷杉林。

  余杭心中大急,灵机一动,喊道:“老师,救我啊!我是刘勤俭你不记得了?”

  因为天尊号召“厉行勤俭”,所以很多人叫“勤俭”。刘又是大姓,所以有笑话说,人人认识一个刘勤俭。

  余杭冒险一喊,女人果然停下脚步,转头打量余杭:“刘勤俭?你变化真大。”她转向秘密警察:“既然是我学生,我不能不管,你们得放了他。”

  余杭庆幸。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揍余杭的那人道:“爱迪生,你他们少管闲事,信不信老子把你抓起……啊!”

  爱迪生手一抬,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飘在天上的两把警用飞剑叮当落地。飞剑在雪地上颤抖,怎么也飞不起来,仿佛有无形力量拽着它们。不光飞剑,二人身上的手铐、皮带扣、钢笔也吱嘎吱嘎地想要脱落,往地上掉。

  余杭惊呆了,控制别人的飞剑,至少得是金丹期的修为。这人已经金丹期了吗?

  爱迪生又一按机关,四把飞剑腾空而起。爱迪生道:“飞剑还你们,学生给我。要是你们还不服气,那就打一场。”

  警察们见到这种手段,均露出惧色,谁也不敢说不,丢下余杭逃跑了。

  爱迪生转头喊道:“陈虎!”

  冷山树后走出一个同样毛茸茸的男人,身材高大,一声不吭。陈虎抱起余杭,极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肋骨。

  余杭血糊糊地蜷在陈虎怀里,透过眼皮缝隙,看见爱迪生蹲在地上,用双手挖雪。,

  余杭问:“老师,您已经到……金丹期了吗?”

  “我还没到筑基期。”爱迪生一边说,一边挖开积雪,拿出雪下埋藏的一根铁棍——那铁棍缠着密密匝匝的铜丝,“我靠的是电磁铁。”


  冷杉林深处的小山坡,坡下挖个洞,洞口装个门。这就是爱迪生的“家”。

  余杭进门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像母亲的怀抱,令他不由自主全身放松。但热气也让他血流加速,断裂的肋骨一阵剧痛。

  陈虎把余杭放在稻草床上,爱迪生挽起袖子,洗净双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弹性绷带。爱迪生说:“我得给你作肋骨复位,可能很疼。”

  “嗯,我忍着……”

  “你忍不了。”

  “那……怎么办?”

  爱迪生拿出一根很色塑料棍,抵住余杭肩窝,一按开关。塑料棍“噼啪”一声闪出蓝光。余杭像被毒蜘蛛咬了心脏,立刻昏迷。

  昏迷前,他听见爱迪生悠悠地说:“电晕。”

  余杭清醒时,仍旧浑身难受。他的寸头变成了短卷,而骨折处已被弹性绷带固定好了,其余小伤口也包扎整齐。

  爱迪生正坐在工作台前,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地上有饭,自己吃。”

  稻草床边的地上果然有个小木碗,碗里两块烤红薯,尚有余温。余杭狼吞虎咽地吃完,打个饱嗝,心里有点儿虚。

  爱迪生对他好,治伤又管饭,全因为他冒充了爱迪生的学生。要是爱迪生发现真相,会不会把他活活电死?

  傍晚吃饭时,爱迪生询问“刘勤俭的经历”。余杭支支吾吾地讲个大概:父母饿死了、哥哥进劳动营了、自己稀里糊涂变成逃犯……

  这个年代,无权无势的平民子弟,人生大多如此。

  爱迪生没起疑,只是皱起眉,轻轻叹口气:“煤有什么罪?让人挨饿受冻的制度才有罪。”

  这种话大逆不道,十足的“火与电”调调。余杭问:“老师,你……那个,加入了火与电?”

  “没,”爱迪生笑起来,鼻梁上出现几道可爱的横纹,“我最近在当强盗。”

  爱迪生真的在当强盗。她带着小跟班陈虎,一个不到筑基期,一个天生灵根残缺,就靠着陷阱电棍电磁铁,抢过上百个修士。

  陈虎看着人高马大,其实只有十四岁,闷葫芦也似,每天蹲在角落仔细擦拭一枚徽章,嘴里嘀嘀咕咕地叫“老婆”。余杭偷看过那枚徽章,上面是妙音的头像。

  在爱迪生家养伤的日子,余杭算是开眼了。他本以为,城外的流民没有防护罩庇佑,不能学习天尊的伟大思想,一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然而相反,他们吃得饱,穿得暖,用不着灵石和伟大思想。

  天尊说火有罪,但火烤出来的红薯和灵石加热烹饪的红薯没什么不同。天尊错了吗?一想到天尊可能犯错,余杭就从头到尾不舒服,好像从小到大的信仰被打破了。


  这一天,洞里正在炖兔肉,忽然墙上的八卦镜响了。镜中出现土洞附近的冷杉林。有个受伤的少女独自走着,长发披肩,白裙飘飘。

  天寒地冻,少女却只穿一件裙子,想必是高阶修士。

  “肥羊!”爱迪生吹声口哨,拿起电棍和麻绳,带着陈虎出去了。

  这一次,两人去得有点久,久到余杭心中不安。终于陈虎回来了,怀里抱着白裙少女。他把少女放在稻草床上,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好像是在放瓷器。

  爱迪生也走进门,阴着脸说:“陈虎,把她丢出去!”

  陈虎转过身,张开胳膊,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少女:“她受伤了……丢出去,会没命的……”

  “她是天尊亲自下令捉拿的犯人,要是引来天军,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也要打……她是我老婆。你都收留了刘勤俭……”

  爱迪生的眼神一下冷了。

  “行,你翅膀硬了,那我给你两个选项。A,让你老婆滚;B,带你老婆滚。”

  陈虎回头看少女,默默不语。

  余杭也看过去。床上的少女体态妙曼,黑发盖住面颊,露出的半边脸蛋美得惊人。余杭认出了少女,心里震惊不已。

  少女是妙音。

  陈虎涨红脸,大声说:“我带她滚!”真的去收拾行李,把洞中家具撞得丁丁响。

  爱迪生脸发白,眼角抽搐几次,终于咳嗽一声,说:“滚什么滚?开个玩笑也听不出来。先说好,要是天军来抓她,我可不会管。”

  陈虎又惊又喜,放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跑到爱迪生面前大大鞠了一躬。

  爱迪生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挥挥手,去清点战利品了。

  妙音躺在余杭身边,像一个瓷娃娃。余杭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么高级的人物,不禁有点儿紧张。

  陈虎忙忙碌碌地给她擦脸擦手、包扎伤口、眼睛里都是笑。

  忽然妙音“嘤咛”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四周说: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陈虎脸红得像炭火,眼睛不敢看妙音,声音也结结巴巴:“这儿是我我我家,我们把你……把你……”

  “抢劫了。”在炉火旁清点战利品的爱迪生说。

  陈虎面露怒色,又不敢说话,撅着嘴瞪地面。

  妙音丝毫不恼,歪头盯着土洞中央的大火炉,笑问:“你们是 ‘火与电’的义军吗?”

  “不,我们是强盗。”

  “你们肯定是义军,只有义军才能制造这么多科技产品。我恨透天尊了,我想投奔你们,能不能……”

  “不能。”

  妙音露出失望神色,陈虎立刻向她解释,说自己和爱迪生不是义军。

  爱迪生则坐在火炉旁,把从妙音身上抢到的乾坤袋打开,向下一倒。

  “哗啦啦!”雪白的灵石倾斜而出,在地上堆成小山。浓郁灵气充满土洞。

  爱迪生捏起一颗灵石,灵石里面絮状灵气,厚得凝结成块。余杭看傻了,心脏咚咚跳,想:“我要是有一颗这种灵石,就不用买煤了……不,我要是有一颗这种灵石,大饥荒的时候,妈妈就不用饿死。”

  妙音皱眉说:“好啦,既然你们不是义军,就放我走吧,这些灵石……给你们当医药费了。”

  爱迪生说:“好呀。”

  陈虎说:“不行!现在到处通缉你……躲在这儿……安全!”

  妙音下巴一扬,神态骄傲:“我会怕通缉?”

  陈虎红着脸,低头说:“你有伤……反正你不能走。”

  妙音柳眉竖起,手心亮起杀阵。她一掌拍向陈虎,陈虎傻乎乎不知道躲。余杭一跃而起,把妙音压在身下。

  妙音大叫:“放开我!你敢碰我!你想造反吗?”她营养充足,身材高挑,余杭几乎压不住她。

  爱迪生沉着脸走过来:“勤俭,起开。”

  余杭爬起来。妙音也坐直了,盯着爱迪生,掌心再次亮起杀阵。她一掌拍向爱迪生。爱迪生从兜里掏出电棍,抵住妙音的额头。

  电棍加胳膊,怎么都比杀阵先到。只听"噼啪"一声,蓝光乍起,妙音立刻被电晕了。

  “把她捆起来,嘴塞住。”爱迪生按着太阳穴,叹气说。



3
  妙音终归被留下了,尽管本人一百个情愿。爱迪生不能一直塞着她的嘴,但她只要嘴闲着,就会哭哭闹闹要离开,不然就大讲火与电的主义。

  那些主义令人着迷,余杭听迷了,竟问: “只要用火与电,人人都能吃饱饭?”

  “当然,木材、煤都是可再生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像灵石,用一点儿少一点。政府死守教条,吃亏的还是你们老百姓!”

  “你们老百姓”令人不快,余杭没法计较,只能装没听见。

  这天,陈虎走来,手拿碘酒和绷带。妙音立刻双手护胸,满脸戒备:“你要干嘛?”

  陈虎说:“给你……换药,不然会感染。”

  妙音说:“我不让男的换药,你叫那个女的来。”

  陈虎说:“她很凶……”

  妙音说:“那我就不换药。你看着我感染死掉好了。”

  陈虎没办法,去求爱迪生。爱迪生破口大骂,骂完后,阴着脸来给妙音换药。

  然而妙音仍然不肯脱衣服,非要余杭和陈虎出去。

  余杭和陈虎被赶到洞外,吹着寒风,听着惨叫——惨叫是妙音的;爱迪生治伤的手法一向粗犷,遇上妙音,就是粗犷粗糙加粗暴。

  陈虎很心疼,对余杭说:“爱迪生就不能轻一点儿?”

  余杭说:“她气不过吧。”

  陈虎说:“为什么气不过?妙音她那么清纯,当然不肯让男的看身体……我都不生气。”

  余杭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飘雪的天空,想:我妈也很清纯,大饥荒时,为了不让我和哥哥饿死,还不是什么都做了。她什么都做了,还是饿死了。妙音清纯,因为她有一堆好灵石。她有一堆好灵石,是因为成千上万个'你们老百姓’没有好灵石!

  他不想得罪陈虎,就只是笑,不吭声。从此以后,妙音每回换药都找爱迪生,余杭和陈虎也每回都得到洞外。

  陈虎觉得妙音既清纯又坚强,对她越发崇拜。妙音说月亮是方的,月亮可不就是方的吗?妙音说雪是红的,雪就比玛瑙都红。妙音喜欢火与电,火与电好,火与电就是好,打倒天尊!

  结果妙音更烦他。


  半月过去,妙音奇迹般地和三人相互适应了。她那身大小姐脾气,三人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妙音也不再颐指气使,嫌这嫌那。

  这天,爱迪生抓到一只虎兔,于是洞里热腾腾地炖起一锅肉,香得要命。四人围坐在火炉边,正在大快朵颐,忽然八卦镜响了。

  爱迪生说:“不管它,今天改善伙食,谁来都不出去。”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关八卦镜,刚站起来就呆住了。

  余杭看向八卦镜。镜中映着冷杉林,林中有十几个墨绿呢子军装的人,像正在搜索什么。

  “天军?”爱迪生脸色变了。

  妙音下巴一扬,微笑说:“天军追来了吗?好呀,看我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陈虎立刻附和:“对,落花流水!”

  爱迪生一踹陈虎的凳子,陈虎立刻站起。

  爱迪生说:“去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陈虎麻利地去收拾行李了。爱迪生也去。两人分工明确,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跑路。

  余杭也去帮忙。妙音则坐在火炉边,心安理得地继续吃兔肉。大小姐当然是不会干活的。

  爱迪生从工作台下拖出一个半人高的机器,拆下零件,装入箱子,把箱子塞入乾坤袋。然后她又打包了其它东西,率先推开门,走出洞口。

  三秒钟后,爱迪生举起双手,退回洞中。

  一把绿幽幽的飞剑飘在空中,剑尖正指着爱迪生的胸口。

  余杭看向门外。门外飘着雪花,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天军站在雪地里。他们的飞剑蓄势待发,剑芒指向土洞。“出来!”一个天军喊。

  陈虎乖乖出去。他身材高大,钻过门口时,身体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就在这一瞬间,爱迪生把什么东西塞进妙音手里,然后也向余杭手里塞了东西。

  两样东西,一样是柳叶形的金属,凉而沉,表面篆刻阵法。一样是指甲盖大的石头,表面光滑,充满灵气。

  是飞剑和灵石,而且全是是高级货色。

  爱迪生看着余杭,没有说话。但是余杭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军和地方驻军不同,他们只死忠天尊,对背叛天尊的人零容忍。妙音叛变,他们三人窝藏妙音,都是死罪。活命的唯一法子,就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但几百号天军,怎么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余杭紧张得手出汗,飞剑和灵石变得湿漉漉。爱迪生对他点点头,目光有点儿凄凉,然后就跟在陈虎后面出门。

  妙音和余杭也走出去。

  妙音站在雪地里,清清嗓子,说:“你们想抓我吗?我已经铁了心要投奔火与电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一道绿光尖啸着扑下,像饿狼扑食,直射妙音。妙音一愣,立刻撑起防护罩。与此同时,爱迪生手中飞出一道橙红剑光,挡在妙音身前。

  绿光撞在橙光上,叮一下,弹开了。

  到这一步,双方都没有谈话的必要。余杭祭出飞剑就开打。

  这是余杭第一次用飞剑实战,他按照《飞剑结构与基本原理》课上讲的,感应剑意、引导灵气、激活飞剑上的阵法……

  “嗡”!飞剑亮了,升入天空。

  余杭精神一振,立刻使出“绞”字诀。飞剑滴溜溜转动,光芒大炽,像一个银色太阳。余杭指挥飞剑进攻。与此同时,天军中也传出一声号令,数百道绿光变成方阵,密密麻麻,像天空长了绿藓。

  就在余杭身边,一抹亮得耀眼的白光升起,仿佛破云的明月,照耀四方。那是妙音的飞剑,凌厉无匹,一入天军剑阵,就如狼入羊群,瞬间就打下一片飞剑。

  但敌人太多了。三个人三把飞剑,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绿光一波接一波的进攻,靠灵石支撑的防护罩已摇摇欲坠。

  爱迪生的飞剑被打落,随后,余杭的飞剑也被围困,只剩妙音独木支撑。

  爱迪生望着战场,忽然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啤酒,挨个用牙咬开,把啤酒洒在雪地上来。

  “你干什么?”余杭问。

  爱迪生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她倒空啤酒瓶,又拿出一个装满柴油的白塑料桶。她把柴油灌进啤酒瓶里,塞紧瓶盖,瓶身捆上一段布条儿,布条儿用火焰点燃。

  她握着啤酒瓶,抡圆胳膊,把瓶子扔到天军脚下。


4
  “砰!”

  啤酒瓶炸开,橘红色的火焰如同一锅沸水,在雪地上四散流淌。

  天军的呢大衣沾上柴油,瞬间烧起来。那人满身是火,惊慌大叫。其余天军也傻了。他们这些高阶修士,对火的了解仅限于三味真火,三味真火入水不灭,迎风不熄,而柴油引燃的凡火该如何熄灭呢?他们一无所知。

  有擅长水系法术的,对着着火的天军一通喷水。柴油比水轻,浮在水上,乘着水流烧到更多地方。那天军从头到脚烧起来,像一个火人,很快倒地,惨叫声越来越低,最终再也不叫了。

  天军大骇,攻势稍弱。

  爱迪生迅速制作几个燃烧瓶,交给陈虎投掷。

  陈虎力大无穷,能把瓶子扔到天军阵地中心。燃烧瓶接二连三地炸裂,雪地变黄了,开满火焰莲花。

  火焰、玻璃飞溅,地面不能呆,有天军飞上天躲避,然而天上有妙音的飞剑压制。天军不能上天,不能落地,竟然开始撤退。

  余杭大为震惊震惊,强悍的天军竟败给了火焰?

  火光猎猎,映着爱迪生的脸。她的睫毛染上一层红,睫毛下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啤酒瓶。余杭的心咚咚跳,想:“她真好看。”

  生死关头,这个念头实在不合时宜,但这念头像初春破土的嫩芽,一冒头就鲜嫩地招摇,令他不能忽略。

  这时候,对面天军阵中,忽然升起一道异常璀璨的绿光。十几道绿光跟着升起,众星拱月一般护卫它。妙音的飞剑竟没拦下。

  那绿光越过火海,扑向妙音。

  妙音周身一亮,撑起防护罩。

  那十几道护卫绿光在空中一字排开,一道接一道撞向妙音的防护罩,像殉道的信徒。防护罩被撞开一道裂缝。

  妙音脸有点白,抽空向嘴里塞灵石。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那道最亮绿光突然加速,像流星坠落,一下击穿妙音的防护罩。妙音急忙躲闪,闪过要害,左边肩膀却被刺伤。

  白色连衣裙绽开一朵血花,她看着伤口,露出震惊、委屈、难过之色,眼中泪光闪烁。

  那绿光从她背后飞出,沾着血,还要再次刺下。妙音闭上眼,发出一声清啸。

  这一声宛若凤鸣,震动林谷。澎湃的灵气爆发出来,像万壑松涛,引得天地呼应。妙音周身亮起一圈金灿灿的防护罩,那飞剑也发出金光,像一轮朝阳升出林海。

  余杭吃惊地想:妙音这么厉害,她之前没用全力?是了,她以前被这些天军崇敬爱戴,就算作了敌人,也想不起要以命相搏。

  最亮绿光冲不破金色防护罩,无奈返回。那道绿光的主人厉声道:“天尊说,谁杀了妙音,他就亲自会嘉奖谁!同志们,你们不想被天尊亲自嘉奖吗?”

  这句话如同灵丹妙药,被烧伤的天军站起来,重新祭出飞剑。

  雪越小越大,模糊了四人的视线。火焰被冷风吹灭了,爱迪生的啤酒瓶也用光了,妙音在流血,飞剑的金光越来越弱。

  而天军气势如虹,四人眼见败局已定。这时候,陈虎忽然开口:“爱……爱迪生,帮照顾下妙音……”爱迪生说:“别捣乱,躲回去。“

  陈虎笑了一下,似乎不好意思,又似乎难过。他拎起装柴油的塑料桶,低声说:”他们欺负我老婆,我不能不管。你……你掩护我一下。”

  说完,陈虎冲向天军。

  爱迪生又惊又怒,大喊:“回来!”

  陈虎不回头。他是天生没有灵根的废人,多努力都修练不出灵气,经常被人瞧不起。现在他手拎柴油,迎着漫天绿光,向前冲锋。

  一把飞剑穿透他的胸口,血喷出。陈虎没有停,继续跑。

  爱迪生急忙指挥飞剑,替陈虎抵挡攻击。陈虎大叫一声开始加速,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他一跃而起,举起柴油桶,砸到最亮绿光的主人头上。

  那人被浇了满头柴油,勃然大怒,手心亮起杀阵,一掌拍向陈虎。陈虎不躲不闪,抱住那人,和他一起滚进旁边的火堆。

  “轰!”一大朵艳丽的火蘑菇升起,吞噬了二人。

  妙音尖叫一声,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滔滔而下。爱迪生要冲过去,余杭抱住爱迪生的腰:“别傻了,快走!别让陈虎白死!”

  爱迪生发出悲鸣,垂下头,带着哭腔说:“好,你背妙音,我拿行李。”

  余杭去背妙音。妙音平时最讨厌男人触碰,但是这一次,她没躲。

  余杭刚弯下腰,一股热风送来一片烧焦的衣角,上面别着妙音的徽章。徽章很旧了,头像彩色斑驳,显然常被主人摩挲。

  余杭把徽章握在掌心,心里很酸。

  托住妙音的膝弯,余杭运起“疾风术”,和爱迪生一起逃离了这片雪地。6日暮时,三人来到一个陌生地方。

  雪野茫茫,远处的城市变成小黑点。爱迪生把妖兽皮铺在雪地上,让妙音躺着。然后撕开妙音被血粘住的衣服,用烈酒冲洗伤口。

  这种贯通伤,如果不彻底消毒,极易发生坏疽。妙音疼得脸颊、脖子都是汗,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太阳穴。她咬着自己的黑发,一声没叫。

  夜晚,爱迪生点燃篝火,然后在附近摆满聚暖阵。但不管用。凛冽的寒风像饿狼一样,吞噬所有温暖。爱迪生怕妙音发烧,就解开衣服,抱紧妙音睡觉。

  即便如此,妙音仍旧发烧了。他们既没有药,也没有符咒,只能用塑料袋装着冰雪,作成简易冰袋给妙音降温。

  他们白天逃亡,晚上躲在树后避风。余杭用飞剑砍断树枝,给二女搭出一个简易小窝。余杭和爱迪生都不敢睡,隔一小时就摸摸妙音的动脉,怕她死掉。

  爱迪生守夜时,余杭得抱着妙音睡。妙音睁着眼,眼泪一直流,没有拒绝。

  那眼泪落入鬓角,被寒风一吹,就冻成了小冰粒。

  余杭也睡不着,他的视线越过妙音的头顶,看到远处的夜空。夜空像一个盖子, 盖住四面雪野,好像往哪儿走都逃不出去。

  天下这么大,到底逃到哪里,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呢?

  三天之后,妙音退烧了。

  高阶修士就是身体好,那么吓人的贯通伤,三天已经长出新肉。

  又过了几天,妙音彻底痊愈。三人商量下一步的去处。

  余杭道:“我想去找劳动营找我哥哥,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得弄到准信,不然没法对我妈交代。”

  爱迪生说:“劳动营那么多,怎么找?”

  余杭道:“一个一个找。”

  抱膝而坐的妙音忽然开口:“找不到的……全国的劳动营都关停了。以前,开采灵石需要矿工,才抓人进劳动营劳动。后来灵脉枯竭,矿场没了,那些说是被抓去劳动营的人……其实都杀了。”

  余杭浑身的血液涌上头顶:“什么?”

  “现在全国只剩一个矿,就在昆仑,天军精锐负责挖,越挖越深,也快枯了。”

  “但……新闻说,灵石开采量每年都上升……”

  “假的,都是骗你们老百姓的。政府早就开始研究火与电,他们不反对科技,只是反对科技掌握被别人掌握。”妙音以手掩面,带着哭腔。

  余杭顿觉天旋地转。世界变成一张撒谎的嘴,要把他嚼碎。十八年来,他都活在谎言里吗?

  妙音低声说:“不如……咱们去找义军吧。只有义军能推翻独裁政府。”

  余杭默默无言。爱迪生叹气:“说得轻松,天尊都找不到义军,咱们怎么投奔?”

  妙音道:“他们有无线电台,懂无线电的人都能联系上他们。你会做无线电吗?”爱迪生会作无线电。她带的零件里有振荡器和变压器,足够装一个小电台。给她打下手,余杭满脑子惊叹号:一堆冷冰冰的金属,不靠灵气,就能联系千里之外的义军?

  无线电很快做好——一个长方形盒子,连着巨大井字天线。爱迪生把天线架到树上,然后旋转旋钮。铁盒子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

  渐渐,兹拉兹拉声变小了,一个字正腔圆的男声浮现出来:“我们是火与电义军,如需帮助,请联系我们。我们是火与电义军……”

  余杭惊叹不已,妙音笑着说:“快联系他们呀!“

  爱迪生把对讲机放在嘴巴前,说:“我们被天军追杀了,想投奔你们,要怎么做?”

  对方问:“你们几个人,在哪里?”

  爱迪生说:“三个人,在天波城外。”

  妙音说:“我是妙音,我也在这儿!”

  对方静默一瞬,说:”稍等。”

  片刻后,声音重新响起,语气带着激动:“你们在原地别走。我们立刻派人接你们!”

  三天后,他们在约定地点等到了一名灰衣青年。灰衣青年斯斯文文,戴着眼镜,没说话就先笑。他客客气气地询问三人情况,冷不丁下个套子,片刻工夫就把三人老底套出来了。余杭差一点儿说出自己不是刘勤俭。好在青年的心思都在妙音身上,对余杭只是捎带一问,这才才没露馅。

  交谈结束后,青年叫来一辆马车,把三人送到一处小山村。

  小山村家家通电,户户烧煤,好像世外桃源。一对老夫妇接待了他们。

  妙音问老夫妇义军的情况,老夫妇一问三不知。妙音气得柳眉紧锁,不吭不哈,倒比平时吵吵闹闹可爱了很多倍。

  爱迪生是既来之则安之,舒舒服服住下,把乾坤袋里的大箱子搬出来,每天组装那台机器。有一次,余杭很好奇,问她:“这是什么机器?”

  爱迪生说:“特斯拉线圈。”

  “特什么拉?”

  “特斯拉,一种放电装置,能制造闪电。”

  余杭震惊了,天上的闪电也能用科技捕捉吗?

  爱迪生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原理,什么谐振、电容、接地线……余杭听得半懂不懂,微笑而已。

  “……总之,这台只有十万伏特。要是做到一百万伏特,就能隔空击穿一栋楼。”爱迪生下了结论。

  “这些……你在哪儿学的?”余杭问。

  “自学呗,以前三中有个藏书室,专门放学生们被没收的书。我在里面看到一本雾霾时代的古董书,有讲电学的部分,我就学会了……”爱迪生说到这儿,愣了良久,笑容消失,“我胆大包天,偷偷买零件做实验。那时我跟爷爷奶奶、叔叔小姑……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我就在家里地下室做实验。我永远记得那天……3月7号,桃花刚开。那天我买零件回来,没进家属楼就心里不安。我偷偷躲起来,看见楼顶有很多乌鸦。那天,秘密警察在我家搜到了实验室和违禁品,杀死了我全家人。那些乌鸦其实是被血腥味引来的。”

  余杭大愕,陡然想起那的校园传说。传说有一个十八岁就大学毕业来教书的女老师,叫张倩。她是火与电的间隙,秘密制造、贩卖、运输电器,案发后受牵连的老师学生有两百多人,被杀的也有十几人。政府称张倩是“火与电的带路人”、“科学狂魔”、“妄图作新生代的爱迪生”……没想到是她。

  爱迪生眼很红,低声说:“那本书最后一页,就是特斯拉的电路图。我真想做出来,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多神奇……我逃出来当流民,一开始洞里有三十几人,后来有人生病,有人饿死,有人被秘密警察击毙,死得只剩我和陈虎。不管搬家去哪儿,我都带着特斯拉线圈。现在,陈虎也死了……”

  她低下头,拇指和食指撑着额头,短发像刺猬一样朝天竖着,语气很轻很慢: “我想不通,这世上,我们普通人想活下去,怎么这么难?”

  余杭想起自己的经历,满心酸楚。想安慰爱迪生又不知说什么话。

  爱迪生一擦眼角,笑嘻嘻说:“做机器吧,扳手递给我!”

  两人就做机器,不说话。导线、电容、线圈一咂又一匝……机器逐渐成型。

  余杭心里明亮了。机器有种冰冷粗犷之美,属于金属,属于电,属于爱迪生。这种美不亚于金丹大道,长生不老。

  余杭天赋平平,不懂修真的道。爱迪生的机器让人不饥不寒,这是他能想到最大的道。数日后,对三人的背景调查结束了,他们被蒙住眼睛送上马车,经过一天颠簸后到达火与电根据地。

  根据地在山谷中,依托地形建造了大型水电站。这里对电的利用无处不在,电灯、电炉、电报……从将军到平民,都配备一样的电器,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人人朝气蓬勃。

  尽管没有大型防护罩,但夜晚之时,电灯亮起,山谷中犹如落下一片星空。妖兽怕光,都不敢来骚扰。

  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国吧?

  余杭三人经过简单培训就分配了工作:余杭进入民兵连,爱迪生去研究院,妙音被编入宣传部。三人一下忙起来,见面都少了。

  余杭作为新人,每天都要去夜校上课。这天晚上,夜校老师说:“今天要给大家推荐一位新老师。她自学火与电知识,依靠电棍、电磁铁、燃烧瓶在对面修真文明统治的地盘上生存下来。修真的老顽固修士说她‘妄图作新时代的爱迪生’,我要说,她就是新时代的爱迪生!大科学家!”

  教室里掌声雷动,掌声中,一个窈窕身影走进来。是爱迪生,又不像爱迪生。她穿着黑色小西服、黑色西服裙,匀称小腿没穿丝袜,脚上一双黑色平跟鞋。她的短发梳理整齐,但额前有一小撮儿不服帖地翘起来。她走上讲台,微微鞠躬,开始授课。这样的爱迪生十分陌生,既像德高望重的老师,又像青春无敌的少女。这两种奇妙的特质仿佛发生了化学反应,令余杭怦怦心跳。

  爱迪生拿起粉笔板书:“今天我们讲导体,导体就是能导电的物体。飞剑、血液、自然界的水都能导电……”

  一堂课极流畅地讲完了,理论结合实践,学生们大呼过瘾。下课后,爱迪生找余杭同路回去。余杭笑着说:“你讲得真好。”爱迪生两手叠在腰后,向前跳几步,转身笑吟吟说:”刘同学,你以前上课没有认真听讲哦,老师一向讲这么好。”

  余杭心一突,哈哈笑着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天上有月亮,风中有花香。爱迪生的手放在西服裙子后面,裙子黑,手白,手腕形状优美得惊心动魄。

  余杭心头涌起一股热血,走快几步,拉住爱迪生的手。

  那手柔软冰凉,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想挣脱出去。余杭用力一握,那只手不再挣了。

  然后,几乎同时,两人调整了握手姿势,十指紧扣着,掌心相贴。

  回去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默默走着。月色融融,春风沉醉,余杭嗅到爱迪生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然而,有一个电灯泡聒噪着追上来:

  “张老师?张倩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爱迪生停下脚步看电灯泡:“你是?”

  “我是你教过的学生,我叫刘勤俭,09级刘勤俭!”

  余杭大吃一惊,爱迪生也愣了。

  刘勤俭是长圆脸、小平头,看起来比余杭小。他兴奋地打量爱迪生:“老师你剪短头发了?我差点儿没认出你!”

  爱迪生的手从余杭掌心抽出,脸上表情不变,微笑着说:“这不是认出来了吗?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刘勤俭低头苦笑,从修真之地逃到火与电的山沟里,谁没有一段伤心事?他跟爱迪生寒暄几句,就告辞去巡逻了。

  爱迪生看着刘勤俭的背影消失在房屋后,脸沉下来,大步朝前走。

  余杭被甩在后面,急忙去追,心慌意乱地说了很多道歉的话,但是没有一句管用。到研究院和民兵营的岔路口时,爱迪生停下脚步,低着头,慢慢说:

  “那你不叫刘勤俭,你真名叫什么?”

  “我叫余杭。”

  “你家的事,也是假的?”

  “是真的!当时我怕你不救我,随口编名字,没想到凑巧了。”

  “但你瞒了我那么久,"爱迪生转过头,撅着嘴,眼睛睁得很大,月光照在她身上,令她显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情态,像一个撒娇的小女孩,”我很生气,你要付出代价!从今往后,你每天都要去研究院帮我干活。”

  余杭一口答应。

  爱迪生说:“你回去吧,我也要回研究院了。”


5
  余杭站在原地不走,心里有点失落。

  爱迪生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口气,上前抱住余杭的腰,头靠进余杭的肩窝。余杭僵硬了一秒,只觉贴在脖子上的短发又凉又滑,好像丝绸。

  爱迪生从余杭怀里出来,脸通红,转头向研究院的方向跑了。

  余杭站在原地,摸摸脖子,仿佛皮肤上还留着凉凉滑滑的触感。这天以后,余杭一到训练结束就跑去爱迪生的工作间帮忙。

  爱迪生出名了,将军也来听她的课。将军听说她想作特斯拉线圈,大感兴趣,认为科技捕捉闪电这种事能鼓舞民心,于是让研究院全力支持。

  零件源源不断送来,线圈规模一再扩大,人要爬着脚手架安装零件。

  这一天,余杭和研究院的人忙了许久,把调试好的机器搬到院子里。这机器高达五米,顶端有个圆球,底部连接其它电路。爱迪生连上插座,招呼众人躲远,正要按下开关。

  忽然一人生指着天空喊:“那是什么?”

  余杭和众人抬起头。晴朗的天上出现很多星星,绿色的,密密麻麻,越压越低。

  那是数以万计的绿色飞剑,天军的飞剑。

  8众人轰然议论起来。余杭立刻和爱迪生告辞,跑回军营。

  军营已经一片混乱,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和天军相接的前线已经构建起灵石防护罩和麻袋掩体,枪声剑啸零星响起。

  余杭慌张地寻找队伍,被排长一把拽到掩体后:

  “乱跑什么,不要命了?!”

  排长把一支枪塞进余杭怀里,余杭学着排长的样子,抱着枪趴在掩体上观察敌情。他心跳得厉害,咚咚咚像鼓锤,嘴里很干。

  天上都是绿点,密密麻麻,好像天空长了苔藓。高射炮对着飞剑轰,但是飞剑灵活,炮弹一来就四散逃开,炮弹一个人也打不中。

  双方都没有正式进攻,成千上万人交头接耳,像在等谁。

  等谁呢?

  余杭隐隐知道,又有点儿害怕。如果这个人真来了,自己敢开枪吗?

  一道匹练般的白光从天而降,变成人形。那人身材修长,黑披风白手套,深蓝军装,锃亮军靴上镶嵌着黄金纹章。他外表三十出头,眼睛却有三百岁。这双三百岁的眼睛扫视众人,余杭被这眼光一触,就觉得像有一把烧红的刀插进灵魂,白烟嗤嗤,剧痛灼心。

  那是天尊的眼睛。

  天尊亲临!

  整整三百年,大街小巷贴着天尊画像、公园广场竖着天尊雕塑,每个人,每分每秒,都被那双眼睛注视。而现在,这双眼睛变成真的了。余杭浑身僵硬,头脑空白,握着枪托的手心浸满汗水。

  战友们也不敢开枪,对天尊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砰!”

  排长开枪了。

  枪声震得余杭耳朵一麻,像当头一棒,令余杭瞬间清醒。他在心里说:想想妈妈,想想哥哥,想想张倩一家!

  那些带着血腥味的过去,像钢针一样刺破了天尊的光环。余杭眯起眼睛看着瞄准镜,一拉枪栓,扣动扳机。

  有人跟着开枪。一轮稀稀拉拉的枪声后,天尊毫发未损,只是轻轻皱起了眉:

  “你们都是中华修士共和国的公民,现在,你们拿枪对着对本座?”

  那声音如晨钟暮鼓,传到每个人耳边,有人就被迷惑,一脸难过地放下枪。余杭大喊:“我们不是当你国的人!我们要火与电,要吃饱饭,要活着!”

  “说得好!老子不光开枪,还开炮呢!”二炮阵地有人呼应,声音用灵力送得很远。炮火紧跟其后,炸到天尊站立的地方。

  天尊到底是血肉之躯,虽然不怕子弹,但是怕大炮。他腾空躲过,眼里出现怒火。

  天尊悬停于空,黑色披风轻轻飘起,仿佛一朵黑云。他抬起白手套,一道金色剑光从手心飞出。金光就是军令,空中万千道绿光降落了,人剑分离,开始进攻。

  绿光像暴雨一样打向义军阵地。

  义军架设的灵石防护罩阻拦了一部分,但是大部分飞剑都穿透防护罩,射向掩体后的士兵。

  步枪射程太短,够不到天军,只有二炮的炮弹能打。火蘑菇一朵一朵地升起,地面震动。

  硝烟、泥土、人血的气味混合起来,辛辣得令人想流泪。余杭缩在掩体后,几乎被恐惧折磨麻木了,心里想:“我会死在这儿了吗?死就死吧,那么多人一辈子受天尊骗,饿着肚子向他致敬。至少我吃饱过,明白过。”

  然后,一个念头像嫩芽一样,顶开了巨石般的恐惧,占据了他的思维。余杭想:“爱迪生现在在干嘛?”研究院是重点保护对象,天军一来,他们应该就安排转移了。前线多撑一会儿,那些科学家就能逃得远一点。想到这儿,余杭又有了勇气。阵地后方隐隐响起冲锋号,身边的战友都跳出掩体,迎着剑雨往前冲。余杭跟着冲。

  飞剑咻咻落下,天都绿了,那景象如同末日。地面上炮弹一颗颗炸开,火光闪烁。余杭身边的战友不停倒下,余杭连看一眼死者是谁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向前冲。

  忽然有人推了余杭一把,余杭摔倒在地,一把飞剑贴着他的后脑勺飞过。余杭逃过一劫,爬起来回头看,排长站着,手保持着前伸推人的动作,脑袋已经没了。

  余杭眼前热辣辣的,捡起排长的枪,继续往前冲。

  两百米路,铺满尸体。

  前方的战友开始卧倒射击,余杭跟着卧倒射击。义军用人命填平了步枪和飞剑射程的鸿沟。一旦进入步枪射程,子弹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一把枪能射上百发子弹,一个天军只能操纵一把飞剑。

  义军的后方,有修为高的战士也祭起了飞剑。这些飞剑五颜六色,和地面炮火相互配合,立体压制天军的公式。

  剑光、炮火交相辉映,绚丽之极。

  就在这时,义军后方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哭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一道雪白光芒冲天而起,落在天尊身边,变成白裙翩翩的少女。那少女衣襟染血,手提人头,精致的脸蛋笑容灿烂,正是妙音。

  “先生,妙音幸不辱命,把匪首的人头给您带来了!”

  天尊微笑着说:“还是你最忠心,要没有你,本座至今还找不到火与电在哪儿。”

  这声音不疾不徐,被灵力送到战场的每个角落。妙音脸一红,把人头交给旁人,乖巧地站在天尊身后。

  余杭瞬间明白了,心像挨了一刀:妙音是间谍!

  在土洞里,天军追杀妙音也是演给义军看的戏。这戏太逼真了,妙音差点儿死去,而陈虎真的死去了。

  天军的进攻,这一刻才真正开启。

  天尊祭出红、白、黄、黑四把飞剑,四剑乍分乍合,指挥军队。军中的阵法师开始布阵,大型防护罩和攻击阵纷纷就位,打得义军没有还手之力。

  那防护罩经过改良,能拦飞剑,也能拦子弹。子弹打中防护罩上,就像打中无形的玻璃。

  余杭趴在地上,握枪的手不停发抖。妙音是他们带来的,他们识人不清,才引来这场灾祸。将军死了,这一仗会败吗?

  就在颓势初现的时候,忽听一声旱天雷,半空飞出一道蓝色闪电,像飞龙在天一样击穿防护罩,电倒一片天军。

  在闪电最前端,有一道橘色光芒,好像龙眼睛。

  那是爱迪生的飞剑。



7
  闪电频频射出,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是变幻莫测极骇人。修士对自然界的雷、雨、风、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崇拜,人造闪电带来的心理压力让天军阵型都乱了。

  天尊眉一拧,人剑合一飞向闪电发出的方向,妙音紧随其后。

  余杭顿时担心起爱迪生。

  身边的小队长说:“闪电是从研究院方向来的,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余杭等人应诺,匍匐撤离,跑向研究院。

  这一路凶险异常,流弹和飞剑常常擦着脸颊飞过;绕过军营建筑后没走多远,余杭就看见了那个醒目的特斯拉线圈。

  五米高柱子正不断地放出雷电,大的几十米,小的七八米,像一棵异常繁茂的雷电之树。树下垫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站着爱迪生,她的身体忽明忽暗。

  空气中充满静电,余杭的头发和衣服上的小绒毛都竖起来了。他转头四顾,很快看到天尊和妙音。天尊和妙音站在闪电边缘,天尊袖手而立,妙音两手拢在嘴边喊:“爱迪生,你靠着这个不可能打败天军,还是归降吧!你救过我,先生不会亏待你。”

  “我没救你,救你的是陈虎。”爱迪生说。

  妙音哑然。

  天尊微笑:“小姑娘,国家正在大力发展火与电,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跟着义军有什么前途?”

  “发展火与电需要我,不发展火与电就杀我全家?国家需要我,可我不需要这种国家。”

  天尊面露愠色。

  爱迪生手一扬,橘红飞剑蹿到空中,上下飞舞。闪电聚在飞剑周围,如同雷公电母的神器,轰隆隆打向天尊。天尊起身向后飞了几米,妙音也急忙躲开。闪电在天尊身前半米的地方落地了。

  天尊不耐烦地说:“她死心塌地作卖国贼,不要劝了。杀掉她。”

  妙音一愣,转头看天尊,低声哀求:“先生,让我再试试……”

  天尊一掐剑诀,一道剑光喷薄而出,彗尾一般扫向爱迪生。爱迪生站在木板上没法躲,但她毫不害怕,甚至微微冷笑。

  剑光在爱迪生身前半米掉下去了。原来爱迪在木板周围埋了十几个电磁铁。

  天尊眉毛压低,露出不快。他周身涌动起惊人的灵力,四周树木梭梭作响,树上的叶子脱离枝头,像锋利刀片一样,齐齐射向爱迪生。

  爱迪生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镇定下来。右手伸进口袋,夹出三颗灵石塞进嘴;左手从背后拿出一根奇长的飞剑——飞剑是普通飞剑,但剑尾缠着一束银导线,好像一个大尾巴。爱迪生一掐剑诀,长尾巴的飞剑飞向天尊。

  于此同时,雪片般的绿叶飞向爱迪生。爱迪生还不到筑基期,不能一边操控飞剑一边开防护罩,为了专心操控飞剑,她索性不躲不闪。裹着灵力的绿叶割破爱迪生的脸颊、脖子、手臂,还有的插进她身体。

  爱迪生摇晃一下,血濡湿衣服,但她的手稳定变换剑诀。飞剑像一只翱翔在雷电间的银凤,携带万钧雷霆逼近天尊。

  众人惊呆了,都盯着飞剑,只有余杭看着爱迪生。

  大风吹乱爱迪生的头发,她的衣服紧贴身体,露出瘦瘦的线条。衣服被血染红,她的眼睑被愤怒染红,两颗眼珠极黑极亮,像黑珍珠镶着半圈银边。那眼睛微微一转,转向余杭,顿时露出惊愕之色。

  一秒后,那双眼睛里的亮光,变成泪水流下来了。

  余杭看见爱迪生的惨状,心像被一百把刀子戳着,也要流泪了。爱迪生却对余杭一笑。这一笑很天真烂漫,又很无奈凄楚。她的鼻子皱出几道可爱的横纹,脸颊上有三道血痕,眼泪流到一半就被血染红了。

  一片叶子钉进爱迪生的左胸,又从她后背飞出来。爱迪生露出痛苦之色,闭上眼睛,栽倒在地。

  闪电落下来,将她劈成焦炭。而那道拖曳银尾的飞剑,也随之坠落在地。

  妙音捂着嘴喊了一声“爱迪生”,眼泪顺着指缝留下。天尊安然无恙,轻轻叹息:“有点儿才华,可惜没脑子。”

  余杭闻言,血都涌上头顶,立刻就要祭起飞剑。小队长拦住他:“飞剑可是导体,引来闪电怎么办?”

  这时,天尊也发现了余杭等人。他的眼神很轻蔑,像看一群虫子,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抬起来挥了挥。那漫天绿叶听见指挥一般倒卷向余杭等人。强风凛冽,吹得余杭睁不开眼。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从余杭怀里掉出来,随风滚动。

  那是陈虎收藏的妙音徽章。

  妙音一看到那徽章就呆了,眼泪刷刷掉。她看一眼天尊,发现天尊没有看她,就把手背到身后,悄悄结印。

  淡金色的防护罩拔地而起,拦在余杭面前。漫天树叶被挡住了。

  天尊看向妙音,眉心出现川字纹:“妙音,你挡我的法术?”

  妙音瑟缩一下,低着头,用小猫一样又细又软的声音说:“先生,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爱迪生和陈虎都死了,别再杀他好不好?叛军败局已定,这几个小卒子无关大局……”天尊说:“好吧。”

  妙音破涕为笑,眼睛亮闪闪。她离天尊有两米多,脚一动想靠近,一道闪电落在她周围,她立刻不敢动了。

  而天尊的飞剑,一下贯穿了她的身体。

  妙音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多出来的血洞,脸色瞬间雪白。

  天尊平静地说:你既然挡我的法术,那就不忠心了。不再忠心的狗,不必留着。”

  妙音蹲在地上,然后慢慢坐到,脸越来越白,血越流越多。血在她身下汇聚成一个血泊,流到天尊脚下。

  她抬起头,满眼泪光,对天尊说:“我不是狗……”说完气绝身亡。

  “王八蛋!人渣!畜生!独裁者!”余杭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其余战友也愤怒起来,议论纷纷。

  天尊听到辱骂,并不生气,反而很新鲜一般露出微笑:“火与电的研究,我已经让人开始做了。你们连一两年也等不了,急着当卖国贼,现在还敢辱骂本座?”

  他余威犹在,有人低下头。

  余杭厉声说:“一两年,对你只是三个字,对我们就是生和死!两年前我家人都活着,两年后只剩我一个。我还等得起吗?!”

  天尊说:“卖国贼都有借口。”

  余杭道:“强迫全民修真的你才是卖国贼,阻挠人们接触外国科技资讯的你才是卖国贼,让所有人崇拜你、听从你、用新闻报纸给人洗脑的你才是卖国贼!”

  “谬论!”

  “你看清楚,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你许诺给我们一个不论贫富都能有灵石可用的中国,我们才拥护你作天尊。你看看这个国家,是你当初许诺给我们的国家吗?!”

  天尊面现怒色,手臂一挥,漫天树叶卷向众人。众人纷纷用灵力阻挡,但义军灵力低微,众人合力组成的防护罩也挡不住多少树叶。

  透过叶片与叶片的缝隙,特斯拉线圈喷出闪电清晰可见。

  这是百万伏的电流,如果能引到天尊身上,能不能把他杀死?但天尊离线圈太远,而且他周围没有导体,无法吸引闪电。

  余杭看看手里的飞剑,心中一亮,低声对小队长说了办法。小队长立刻下令。

  十几个战士一齐祭出飞剑。这些飞剑在特拉斯线圈周围乱飞,吸引闪电,然后在半空中搭起一座桥。

  飞剑与飞剑之间留有空隙,但是百万伏特的电压,足以击穿空气串联飞剑。

  “轰”,一道粗壮无比的电流喷出,沿着飞剑桥劈向天尊

  天尊脸上挂着冷笑,不躲不闪。那道电流在天尊身前两米处,扎入土地。

  天尊说:“电学,我比你懂得多,这个特斯拉的放电范围最远也就到这儿了。”但忽然间,他脸颊肌肉僵硬,毛发竖起,中电了。

  妙音的血浸透了土层,蔓延到他脚下,湿润泥土变成导体,将巨大电流传导过去。

  百万伏特的电流,几乎与天然雷电相当,这是科技铸造的雷劫。

  几秒后,天尊的衣服、头发全烧焦了。他倒在妙音的血泊中,变成一具枯骨。尾声

  天尊一死,天军就败了。很多军人放弃抵抗,在战场上就失声痛哭起来。

  春二月,义军占领昆仑玉虚宫,开仓赈灾。同年四月,中华科技共和国成立。六月,基于柴油发动机的新型农具被研制出来。因灵石匮乏陷入停滞的农业,恢复了正常生产。

  余杭被授予一级公民勋章。接受勋章后,余杭拒绝封赏,一个人远走他乡。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去哪儿。他经常地想起爱迪生,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我们这样的人,想活下去,怎么这么难呢?”

  但是,爱迪生那样死去,以后的人想活下去,也许不用像他和她那样艰难了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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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非常感谢提出修改建议的朋友,能力有限,只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修改。但是你们的建议我会记在心里,以后写作时会避免犯同类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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