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孤独的文章 历史上有哪些描写孤独的文字,通篇不直写孤独,却让人深感孤独的文章或段子?

孤独嘛……陆法言《切韵序》。

北周大定元年(陈太建十三年,西元581)二月,隋王杨坚受禅,大赦,改元开皇,定都长安。杨隋承北周之业,天下已得七八,又解决了皇室的胡汉种族问题。相形之下,以六朝正朔所在自居的陈朝,名实俱为偏安江左的小朝廷了。三百年来南北天堑的大江,已不过如一衣带水。

大约就在这一年(隋开皇元年、陈太建十三年)的某日,隋太子洗马陆爽在长安的家中来了八位客人,他们是刘臻(字宣挚,沛国相人)、颜之推(字介,建康人)、卢思道(字子行,范阳人)、李若(顿丘人)、萧该(兰陵人)、辛德源(字孝基,狄道人)、薛道衡(字玄卿,汾阴人)、魏澹(字彦深,曲阳人)。宾主尽欢,作长夜之会。

家主人陆爽,字开明,魏郡临漳人,少有神童之名,作为藏书家留名后世。隋书和北史中都曾记载:北周灭齐之后,征召齐的著名文臣入长安,陆爽与阳休之、袁叔德等十余人同行,诸人多携辎重,只有陆爽行李里塞了几千卷书,这在当时的条件下几乎相当于一个郡县级的移动图书馆。

而这几位客人也是鼎鼎大名,颜之推、卢思道、薛道衡不消说了,日后在中国的文化和学术史上他们将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刘臻于《隋书 文学传》居首,以精研两汉书时称“汉圣”。萧该见《隋书 儒林传》,出身萧梁帝胄,与颜之推一起在江陵陷没后流落北方(不同的是他直接出仕北周,而颜之推则东逃北齐,多遭了一场灭国左衽之事)。魏澹、辛德源在后世与主人陆爽于隋书同传,他们的遭遇也颇为相似,都曾出仕北齐为文学之臣,周灭齐后被征入关中。李若出身顿丘李氏,父祖世代以文学名,他本人少年聪颖,北齐时即以文采与崔儦并有声邺下,时称“京师灼灼,崔儦李若”。

总之这几个人,荟萃了江左衣冠、河朔世族、关中儒者,实魏晋以降三百年乱世之烬余。他们聚到一处,乘酒兴高谈阔论,南腔北调,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语音上。颜之推萧该是江南人,自不免要嘲笑北人语杂胡虏,而刘卢李魏当也毫不示弱,以河洛正音自居,嗤南人之音染蛮夷。众人上溯远古,近证方音,剖析古今音变、南北分野,慨叹百年间音韵诸家隅于畛域,互有参差。说着说着,竟一声一韵的讨论其“正音”来。洛阳居天下之中,自是语音最正,而金陵自晋室南渡,河洛世家聚居相袭,去洛音不远。于是以洛阳、金陵为正,“捃选精切,除削疏缓”,将三百年南北通塞、胡汉窜谬一一辨别分明。其间,南人颜之推萧该又占了上风,往往众人争论,最后还是要以他二人为准。

这时候,魏澹忽然对随侍一旁的陆爽之子陆词(字法言)说道:“小子,你看我们在此论难音韵,疑处悉尽,你何不记录下来,天下之正音,我数人定则定矣”。陆词时年大约刚刚二十岁,在席间是插不上嘴的,他忙取来纸笔,就着烛光,将众人讨论的要点一一记录。

不觉雄鸡唱白,长夜已尽。众人宿醉,尽欢而散。只留下陆词望着那张记满了支脂、鱼虞、先仙、尤侯的纸发愣……

陆词后来的经历,可谓平淡无奇,释褐承奉郎,典型的文学侍从之官。他虽然家学渊源,但比起父亲和父亲的那些好友来默默无闻,史书既没有记载他的官声,也没有留下他什么文名逸事。甚至除了释褐官外,连他后面的宦历也付之阙如。唯一记载的一件事居然是他的罢官,而且罢的极其冤枉。他父亲陆爽曾经建议隋文帝为太子杨勇的几个儿子“依春秋之义”改个好名字,结果开皇二十年,隋文帝废掉了太子勇,恼羞之余,莫名的想起这件事来,居然迁怒于已死9年的陆爽,顺便把陆词的官也撸掉了。平庸半生的陆词,糊里糊涂的丢了铁饭碗,白衣一身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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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在到家拆行李的时候,陆词又看到了开皇初年那个夜晚记下的那张纸。

父亲和先贤们于烛光间把酒高论的身影,恍惚还在眼前,而二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了。

当年已年届五旬的卢思道,早在两年后的开皇三年就去世了,是夜宴诸人中走的最早的。与他年纪差不多的颜之推与陆爽同死于开皇十一年、魏澹受隋文帝命写完《魏史》后不久也谢世了。性滑稽、善讽咏的李若亦在那前后死去。刘臻卒于三年前的开皇十八年。辛德源跟随蜀王杨秀去了蜀地,已经许久不通音讯,不知生死(实际上可能也已经死了)。还在的两人:薛道衡正在朝中得宠,掌握枢要,太子诸王争与结交,声名一时无两,恐怕早就忘了陆词这倒了霉的故旧之子了。萧该则已成学术权威,奉诏与何妥一起正定经史,结果两人各执己见,书久不成,为文帝所谴,但依然开班讲学,著书立说,弟子如云,名动京师。

“他们或者已经走入了历史,或者还引领着时代,只有我,浑浑噩噩已到了他们当年的年纪,却一事无成、一事无成……”

百无聊赖,陆词开始重新研究这张纸。隔了多年,记忆已经模糊了,好在他生长在学术之家,从小受父亲严教、经历过标准读书音的训练,所以先贤所记的原则,可以自行验证。他找到当时流行的各家韵书,大概有吕静的《韵集》、夏侯该《韵略》、阳休之《韵略》、李季节《音谱》、杜台卿《韵略》,然后以纸上记录为准绳,对诸家一一辩证、调整、分声别韵。

然而其间或有疑难不懂的地方,敝居乡里,竟不知道与谁切磋……死者在天上静静看着他,生者在殿堂上早已忘记了他。

昔日顔卢萧刘、薛魏李辛,以及父亲陆爽,他们是多么的幸运啊,交相辩难、互为知音。天下雅言,数人一夕而定。而今小子茕茕孑立,欲问无人。

真寂寞啊……

尽管如此,这项工作他还是完成了,书成五卷,平声字多分两卷,上去入各一卷,分一百九十三韵,凡收一万二千余字,定名《切韵》,时隋仁寿元年(601),距离那次夜宴整整二十年。

“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很多错谬,也许真的只配盖酱覆瓿。但是,那一夜先贤的遗意,我已经竭尽我的所能,保存在这五卷中,不敢如和氏荐璧,但这毕竟是我这个平庸的人能留给这世界仅有的东西,它不属于我,只是经我之手传下去”。

《切韵》是陆(词)法言唯一有史记载的著作,它终于慢慢的在世间流传开来。它的错谬大概真的不少,大约一百年后,唐中宗时一个叫王仁昫的人以它为基础作了注释、增补,就叫《刊谬补缺切韵》(后人称“王韵”)。又过了大概五十年,唐玄宗时孙愐的注释修订本为官方所重,被称为《唐韵》。《唐韵》一出,包括王韵在内诸家对切韵的注释,甚至包括《切韵》本身,都逐渐失传了。到了宋代,宋人又在唐韵的基础上再作增补,编成《广韵》和《集韵》。这些韵书所代表的语音虽然又有流变,但究其根本,都是建立在《切韵》之上的,因此被后世统称为“切韵系韵书”。唐韵、广韵和集韵,成为唐宋间读书人的圭臬,甚至成为科举的标准。无论是燕赵、山东、陇右、江左还是岭南,无论你的乡音如何,只要在科举中应试作诗,都必须统一照此用韵。

虽然早在唐代已经有人批评《切韵》的分韵根本与日常实际的读音相异,但《切韵》音系仍然牢固的统治了此后大约一千年的音韵学。

根据今人的研究,《切韵》所代表的,是汉魏以降的河洛之音,也就是自汉代形成的儒学世族代代相传的读书音,它上承先秦诗经时代,下接近世中原正音。在诸族竞雄的数百年间,这个音系被少数士大夫顽固的口耳相因保留了下来,经由颜萧等九人的一夕切磋,再经由陆法言的整理和历代韵书的传承,让今天的我们仍能够脉络清晰的看到,甚至可以基本可靠的还原出它一声一韵的音值。

《切韵》的原本已经不可得见,但陆法言为《切韵》写的序,因为之后的王韵、广韵都将之保留在开篇,反而得以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在这篇不长的序文里,千载之下的我们,仿佛仍能够跟随着法言的记忆,看到了开皇初年那个晚上先贤九人的风采,也仿佛能够看到法言在多少个长夜一人踌躇烛下的痛苦与孤独。


附:切韵序全文

昔開皇初,有劉儀同臻、顏外史之推、盧武陽思道、李常伺若、蕭國子該、辛咨議德源、薛吏部道衡、委著作彥淵等八人,同詣法言門宿。夜永酒闌,論及音韻。古今聲調既自有別,諸家取捨亦復不同。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涉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又“支” “脂” “魚” “虞”共為一韻,“先” “仙” “尤” “侯”俱論是切。欲廣文路,自可清濁皆通;若賞知音,即須輕重有別。 呂靜《韻集》、夏侯該《韻略》、陽休之《韻略》、李季節《音譜》、杜臺卿《韻略》等,各有乖互。江東取韻與河北復殊。因論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選精切,除削疏緩。顏外史、蕭國子多所決定。魏著作謂法言曰:“響來論難,疑處悉盡,何為不隨口記之,我輩數人,定則定矣。”即燈下握筆,略記綱紀。 后博問英辯,殆得精華。於是更涉馀學,兼從薄宦,十數年間,不遑修集。今返初服,私訓諸弟,凡有文藻,即須聲韻。屏居山野,交游阻隔,疑惑之處,質問無從。亡者則生死路殊,空懷可作之嘆;存者則貴賤禮隔,已報絕交之旨。遂取諸家音韻,古今字書,以前所記者定為《切韻》五卷。剖析毫氂,分別黍累。何煩泣玉,未可懸金。藏之名山,昔怪馬遷之言大;持之蓋醬,今嘆揚雄之口吃。非是小子專轍,乃述群賢遺意;寧敢施行人世,直欲不出戶庭。 於時歲次辛酉大隋仁壽元年(601)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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