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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王二呆立在客厅，几天前刚买的青瓷茶碟飞在他身前，打着旋儿落入地上，破裂成灰蓝的碎屑，映出女友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王二！算我瞎了眼！”
女友声嘶力竭放出这句狠话，心里隐隐期待王二用更大的音量与怒气作为回应，自己好借机发泄出压抑已久的不满。
但王二却一言不发。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无辜受累的青瓷碟，缓缓拎起外套，躲闪着女友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推门而出，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一片，在王二沉闷的脚步前，映出一片摇摇欲坠的黑影。
王二与女友，在大学相恋四年，毕业后两人又费劲周折定居到同一个城市，从此长相厮守。他们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在朋友间口口相传，作为有些人重新相信爱情的铁证。
然而这铁证，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悄无声息地生了锈，再没了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柔情，在房贷的压力与柴米油盐的争执面前，徒留无奈与空虚。
女友站在原地，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双唇紧锁，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想起了大学时自己爱着的那个翩翩少年，幼稚的齐刘海，沙哑的声音，却有气吞山河的豪气。可如今摔门而去的这个男人，除了名字与相貌不曾改变之外，往日的气魄竟寻不见一分一毫。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将摔得粉碎的瓷碟小心收拢，拿出吸尘器，缓缓地收集着碎屑。
在轰鸣的噪音中，她发出了一声短促得不成型的叹息。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哥们儿今天就在我这儿住，晾她一天，她还能造反不成？！”
王二坐在朋友家粗糙的沙发上，无奈地笑了笑。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朋友家过夜了，若是放到几年前，他也许还会和女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可事到如今，他却再提不起精神，任由感情的裂隙不断增大。
“睡一觉就全好了，明天呐，保准什么事儿也没有了！”朋友拍拍王二的肩膀，趿拉着拖鞋，回屋休息去了。
王二盯着灰黑的天花板，在隐隐传来的均匀鼾声中，他渐渐相信了朋友安慰自己的话。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
“啪。”
狭长的办公室里，王二的报告被领导甩在桌上，装订线撞得裂开了缝，散发着油墨味的白纸飞在半空，像在飘雪。
王二的心，随着这飞雪，猛地沉了一下。
“报告做成这样，也好意思交给我？在网上随手一搜、复制粘贴的东西，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领导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却突然间都失了聪，只顾卖力地敲打着键盘。
王二陪着笑，熟练地承认着错误，心中却并无半点尴尬与不安。
他明白，只要脸皮厚些，把时间拖到最后期限，领导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苛刻。到时只需把报告简单改改，就足以应付了事，又何必让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
但领导今日却似乎中了不知名的邪火。他放开刺耳的烟酒嗓，指着王二的鼻子破口大骂，直到把他骂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
深夜，王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女友已经睡下了。他斜靠在沙发上，像被抢走了糖果的小孩子，提不起半点儿精神。
王二长叹了口气。今天真是好生难熬，和女友的冷战照旧，又被那吃错药的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过没关系。他心里清楚得很：在这家公司，把人辞退并非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王二明白，只要避免处处作对，领导也并不会把我怎样，顶多责骂两句罢了。
王二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他又看到了已经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
3.
就这样，王二在明天会更好的自言自语中，熬过了春夏，遛过了秋冬。女友仍然闷闷不乐，老板的责骂也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时间流转，光与影昼夜更替，一刻不停。灰白色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手表，指针在规律的嘀嗒声中，卖力地走着，却终究逃不出回到原点的命运。
王二早已不知自己是度过了一千天，还是同一天重复了一千次。
这天深夜，王二在整理抽屉。过了一会儿，从书桌旁的夹缝中掉出一张照片，王二蹲下身去，小心地将照片捏在手里。
那照片泛着黄，上面是个豪气冲天的年轻人，旧得发白的浅灰色衬衫，深色牛仔裤，一头浓密的黑发高挺亮直，眼睛里闪烁的全是这个年龄特有的骄傲和自信。
照片的背景，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大学校园，春藤绕树，草长莺飞。
照片右下角，歪歪扭扭四个字直戳进王二的心：
人定胜天。
王二眼前似有人影在晃动。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一个标点符号，也要和别人争个面红耳赤的认真神情；想起为了给女友买来她最爱吃的榴莲酥，跑遍大半个京城的刺骨寒冷。
而他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将曾经的激情视为幼稚，把昔日的执着当作轻狂。
他在日复一日的觥筹交错里，在朝九晚五的碌碌无为中，在明天会更好的自我催眠下，平庸地迎接朝阳，苟且地挥别日落。
照片中的年轻人弯着嘴角，下巴微扬。他望着呆愣在一旁的王二，扯了扯发皱的衣角，迈开步子，款款走来，脸上满是青涩的笑。
毕业五年后的这天夜里，在泛黄的照片中，王二重新结识了那个曾经并不相信命运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倔强的自己。
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4.
第二天，王二去超市买了两盒女友在大学时代最喜欢的榴莲酥，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女友回到家里，瞥了一眼王二，欲言又止，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昨日的幽怨与无奈。
王二明白，几年里积攒下来的感情裂痕，不会在朝夕之间愈合。
但他决心踏出这一步，便意味着美好的事情终有一天，会在未来发生。
上班后，王二收起了每日必读的股票资讯，关闭了吵吵闹闹的聊天窗口，逐字逐句改过前一天被领导甩得满天飞的报告，再次装订成册，恭恭敬敬地放在领导的办公桌上。
王二从办公室离开时，领导仍然一脸凶相，但至少没有像昨天一样破口大骂、暴跳如雷。王二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但他明白，今天的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
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王二记得，那天蝉鸣阵阵的夜里，泛黄照片中的年轻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明天，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烦扰照旧、岁月蹉跎。”
“直到你不再逃避下去。”
他一直没有忘记。
愿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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