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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上幼儿园的某一个星期天，我爹和后妈都不在家，我拿着爷爷给的零花钱去了学校。正在和小伙伴享受着人间极品的一毛钱辣条，我爹就出现了。他扯着我就往门口走，说家里有事。 刚进家父亲就大力地砸上了门，极度大声的命令我:
把钱交出来！
我被他的气势和音量吓住，没敢哭出来。于是从口袋里掏出爷爷给的几块零花钱想要递过去。可是他显然更愤怒了，一把打翻了我捏在手里皱巴巴的零钱骂了句妈个逼。我极度害怕以至于脑补自己去偷拿钱的画面，但是不知道除了这些钱我还有什么钱。
钱还自己长脚跑了？
他掏出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语气缓和了很多，像在讲一件平常的事情:
把书包放沙发，你过来这跪着。
他刚点完烟的手顺便指了指堂屋的水泥地板，从架子上拿起细长的鞭子腾空一甩，清脆的摩擦音争先恐后地跑进耳朵。
你说你不学好偷100块你敢花吗？说啊你倒是，承认拿了没？
我弱弱地问答他说，没有。
他甩起鞭子打向我，我不记得6岁的身体当时是怎么反应的。
我嚎叫着:爸爸！爸爸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人生中记事起第一次体验疼，火辣辣的，比吃冲天辣还刺激眼泪。
我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说，我拿了我拿了。 果然我爸就收起了手中的鞭子。
你放哪了拿出来！
我磕磕巴巴地说，
放在去学校的路上了……
天都黑了我爸让我带他去找钱…… 折腾了好久没找到，要我无中生有本就不可能。他也累了让我回去洗脚睡觉。后妈就在房间里听着我叫我喊没出声，我进房间的时候她刚给粉嫩短小的弟弟洗完澡。我就想把脚放到他的专属浴盆里洗洗算了。后妈咳嗽一声示意我去拿盆子打水，忍着浑身的刺痛，火辣辣的灼热感刺激着我的细胳膊细腿不停得打颤。 脚放进盆子挽起裤管，青紫破皮流血的长痕一个叠着一个。一沾水，刺痛一阵袭来涌遍全身。可是我没敢叫出声，因为怕。
腿上凝聚起来的血珠子变成细丝荡漾在盆里，水的颜色反着微微的红光。
2003年我上二年级了，我们家新房子竣工。我家离我奶奶家的距离变得好长，我很怕回家，特别是我爸喝酒的时候。但是逃不掉没办法。 刚入住新房子没几天，我没带钥匙敲了半天门没反应，隔壁的张奶奶好心给我喊了两声说，刚刚还看到有人呢。 我爸来开门了，一身的酒气。我爸一只手拽我进门丢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抽下裤腰上带硬头的裤带。我趴在地板上没敢动，我爸习惯性地摔门，然后抽出裤子上的皮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我已经练就无声流泪的本事，我趴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血不断从我脸上流下来掉在青白色的瓷砖上炸开，但是我不知道是哪里的血。
后妈趁我爹上卫生间的间隙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打开防盗门让我赶紧跑！
我没命地往我奶奶家方向跑，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没敢回头看一眼。就光着一只脚跑到了奶奶家。
我不愿意再回家，后来我发现只要有门只要关着我都不敢敲，奶奶家的也不例外。因为这种怪癖还惹毛了疼爱我的爷爷，从此不再什么事情都向着我。每次敲门前我都能把自己憋哭，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和我爹面对面在同一条路上相遇，我连爸爸都叫不出口。
弟弟学我趴在水管上玩自己摔下来。 我被我爹顺手拿起带刺的树枝一顿打。心里觉得苦不堪言。第二天早上我跨出了人生中离家出走的第一步。顺着公路走了五公里多到政府，舅舅的女同事一眼就认出了我，带我吃饭的时候意外发现我身上多处青紫破皮的伤痕，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她给我买了很多零食，让我把衣服脱光听她指挥360度无死角拍照。
因此我差点亲手把我爹送进监狱。
回家没几天呢，我爸让我去买药嘱咐我一定要让男主人拿给我不要拿错。 我去的时候再三恳求男主人给我拿 男主人因为太忙还是让他的女儿拿给我 回家，我爸问我谁给我拿的？ 我说是男主人他女儿。 （药拿对了，是换了包装） 我爸那会儿正在拉电线呢，他顺手扯起电线追着我就是一顿胖揍。我边逃边求饶，实在太疼了，每打一下，他手里的集结电线都能在我腿上身上肩上爆破开出紫红甚至鲜红的小花。
2006年儿童节小学四年级，我被传染水痘而被隔离回家。
那天的后妈和往常不太一样，爽快地答应带我去小诊所打针，半路还给我买了两颗乳白色的奶嘴糖球。听别人讲水痘可以用某种叶子泡澡好的快，后妈用家里很久没有动过的大锅烧了满满一锅水，找到了那种树枝放进去。（我对那树枝没啥印象）
回来的时候恰好搭上了村里的小马车，远远地看得见来自我家的亮光忽明忽暗。
后妈表情疑惑，
糟糕，出门忘记锁门啦？
你锁了啊！
我很肯定。
我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播放着电视剧但是静音，他手里握着遥控器。我们都舒了一口气。
后妈警觉地闻到了酒味，她让我找个盆子去大锅里打水洗澡。她天生大嗓门压不住声音把我爹吵醒。我爹咬字不清晰地问我，
你干嘛？
我说我打水洗澡。
…………
打了半盆，我爹又问，
你干嘛？弄好了没？
我说没打好呢。
我爹似乎不太满意我的答案，自顾自地叽叽歪歪了半天，我也不清楚他要说啥。
他摇晃着半麻痹的身体走进厨房，揪着我的耳朵问我，
我问你整好了没？
他用的力度不算大，但是对于我来说还是蛮疼的，搞得另一只耳朵也跟着烧起来。
我说快好了。
他又噼里啪啦骂了我一些脏话，说我不会听话要割我耳朵，说着就开始翻找厨具。
后妈走进来说了我爹几句，我爹说着就要杀要砍的。然后后妈使了个眼色让我跑！
我跑啊跑，穿过了月色忘记了一身的恐惧和鬼故事气喘吁吁地告诉爷爷奶奶，我爹要割我的耳朵打我后妈。
爷爷奶奶神色淡然地盯着电视机，好一会儿才说，
你们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啦！我们都这么老了还要管着你爹，他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死我们去收尸！
我心头一紧，妈蛋那后妈真被割了耳朵怎么办？
板凳顶着的门被推开，我爹一见我就扑过来掐我的脖子，说要给我死。
爷爷一个激灵跳起来，拿起有把儿的铲子往我爹屁股上猛砸下去。咔擦断作两节。
我爹安静了终于。
表姐送给我还珠格格的明信片我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满足。那时候小燕子多火啊，我精心从三张中选了一张在背面的横条上重重地写上[教师节快乐]送给了多才多艺的语文老师。
和崇拜的人分享珍宝的感觉欲仙欲死啊。
某天那张明信片和我怕铅笔字脱落故意摁重的字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小燕子脸上全是灰尘垃圾。
2002年那个周下雪天气太冷，学校放假了通知家长来接孩子回家。我什么也没带，还穿着来时那几件不至于冻死的衣服。眼巴巴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家长就是没有一个叫我名字带我走的那个救世主出现。我不记得当时的年纪怎么承受那种冲击可能天气太冷没感觉了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广播上老师通知没有家长来接的没有带伞的下去集合。我以为是老师要安排送回家，毕竟洪水猛兽什么的小孩子可能不太会处理。老师从家里带来了一筒薄膜，每个人裁一段披在身上，把书包盖好。回到家又是一条好汉。
2010年2月10日，距离春节还有十天左右吧。我上第二个初二，每每回忆当时的场景，都会佩服自己的忍耐和懦弱。
我爹从外面喝完酒回家躺沙发上。
他问我，
你干嘛？
送东西给我奶奶。
说完我拉着10岁的妹子撒腿就跑。我听见他叫我回去，我安慰自己跑过这段公路就不怕了。
没跑到一半，他已经站在门口恐吓我:
我让你回来你没听见吗？你再跑试试！
我恳求小妹跟我一起回去，壮壮胆。她惊恐地摇摇头。
你快去叫你外公外婆说我被打了！我叮嘱她我慢腾腾地走回去没敢进屋，他走出来问我，
你跑啥？
我还没张嘴他用给了我一巴掌，没反应过来他问，
你读几年级啦？
我本能地朝后退了点刚好碰到墙。
我害怕地说，初二。
啪地又是一个响亮的嘴巴子。我本能地抱头胳膊肘往里收。
他声音大起来，
妈个逼你也知道你几岁了？一点礼貌都不懂！
巴掌朝我的脸打来力度不小，我一伸手挡就歪了感觉左眼一热完蛋视线模糊了。还没反应过来，鼻梁骨像断了一样疼，鼻血是扑出来，手一抹坏了咋嘴唇也好多血，上嘴唇正在慢慢隆起。
父亲不为所动，换脚。我被踢成一团缩在墙角抹鼻血。
我不能瞎，我告诉自己。
我往水池的方向移动，他咒骂地跟过来见我没搭理他抄起铁棒拖把就要打我。
我故意闭上眼睛，人死了就解脱了。
但是腿废了眼瞎了没法活！
他没打下来，扬起来三次。
奶奶老远叫嚣着感觉我有点耳鸣听不清楚，我爹最喜欢人来疯！奶奶和姑姑的出现让我爸又进入癫狂模式，拿起板凳砸向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姑姑推开我，让我处理鼻血。
什么前世情人贴心小棉袄都去见鬼吧。
我爹跟着我进屋就来掐我脖子，奶奶和姑姑完全不能控制他的力量。
爷爷走进来大声呵斥:
不知道羞耻吗？是要打死娃娃吗？
他停下来，拿出烟发给爷爷，自己也点上一支。
他猛吸一口缓慢悠长地吐出烟雾，怒气就是这样夹在烟雾中悄然退去。姑姑让我把血洗掉，我坐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我爹开口了，
她都是14岁的人了什么也不会做。四处闲逛，家也不回。连起码的扫地都不会。每次我们吵架都是因为她。我回家叫她倒杯水给我她都不倒，我是她爹！一点礼貌都没有。看见她那种老气横秋的状态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打开水龙头，抽搐地扭曲自己的脸但他妈就是没有声音啊。
开始觉得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很少有人看得到我哭，不知道为何我爹一开口总能粗暴地戳中我泪点。
姑姑说，
快去睡觉吧，吃点消炎药。明天一早去我家待几天。
我回到自己的小窝，前妻的婚床和前妻的孩子在一起。我照着镜子边哭边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了13页纸。思前想后又写了张道歉字条贴在房间里，我知道他一定会看到。
我去姑姑家住了几天回来，我写的13页就消失了，剩下个空壳子放在抽屉里。贴的字条撕下来过。
初潮弄脏了席梦思大垫子和床单，后妈骗我说洗衣机坏掉了不能用，大冬天冷水手洗晾干！她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我说:
你怎么那么恶心弄在垫子上，把垫子也一起洗干净！
洗！垫！子！没错，这位风韵犹存的神仙姐姐就是让我把两米宽的大垫子搬出去洗干净。
我说我得去买卫生巾，她愤愤不平地说:
你居然一天能换三个！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说我要去。她忽然从厨房挥舞着菜刀骂骂咧咧地走向我，刀脱手从我头顶飞过去响亮地落地，瓷砖掉了好大一块。
我几乎惊呆了！呆了！我以为她要砍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说，你跟你妈一样下贱！
小学的每一次家长会都是我爷爷代替开的，初三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啰嗦地叮嘱了好几次说这次的家长会家长不能请假也不能迟到。我憋足了劲儿才把老师嘱咐的事儿给我爹说了一遍，他低着头吸着他的水烟筒挤出了个嗯在烟筒里闷着。家长会那天，我又开始脑补要不要给他买瓶水或者把抽屉整理整齐把成绩单都摆出来，这样也许挨骂的概率会小一点也许会因为成绩好得到一丢丢夸奖，可惜老子又错了。当所有家长都来齐了，所有同学都站到后黑板去，我就开始紧张我爹为什么还没来可能也就迟到几分钟，家长会都快开完了，我终于按耐不住心里又气又急又羞耻的酸楚，哭了出来。那是我人生成绩巅峰的一个转变，我后来小心翼翼地问过我爹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他说他忘了开家长会这个事儿。
好希望我也只有7秒记忆啊，不想再继续回忆啦。我这一生差不多是个废人了。不想被人指望，也不配为人父母。我这一生注定要一直自我弥补自我修复。很多时候都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狠心一点为什么还没有摆脱怂的习惯。 1/2 1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