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课在高中是一门边缘的课,所有人对历史的唯一描述就是,背就行了。无论是选择题,简答题还是论述题,都只要背就行了。
但是在赵老师这里,历史不一样。
他教我如何把自己粗浅的兴趣深化下去,并且把这些兴趣作成文章。在他的指导底下,我写过大论文,写过小文章,参加过学术研讨会,在研讨会上发过言,得过奖,发过文章。他说,历史怎么是光背就行了呢?
赵老师上课很有趣,因为他浓重的杭州口音,他的话总是变成冷笑话。伊拉斯谟,伊拉撕馍(吴语:他在掰馍);伊达尔戈,伊踏儿哥(杭州话:他是骑三轮车的);攘外必先安nui,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们请一个很简单的同学来回答......他知道历史课不受重视,所以他要用各种手段来引起学生的注意。他的手段,就是各种各样的冷笑话。
他的笑话实在太冷,冷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接,冷到我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这个时候微笑就可以了吧?我们想,微笑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做数学作业。毕竟高考当中历史只占100分,哪怕历史考不好还有政治和地理可以找补,而数学却有150分呢。
我高中的时候成绩只是中游偏上,没有老师,没有人认为我能考得上北大。只有赵老师说,你考北大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自己都笑,我在年级也就前20名,之前几年我们学校每年高考上北大的人数至多五六人。怎么考呢?赵老师没告诉我,却还是带着我不务正业,做些我喜欢的历史方面的研究学习。我当时喜欢中亚古国,喜欢突厥史,喜欢土耳其史,他就带着我写小论文,小论文写完了写大论文,写完了送到省里去评奖,还评上了二等奖。一等奖写的是当年新发现的跨湖桥新石器时代人类文明遗址,这个我没法比。我写的是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甚至于到大四,跨系选了历史系的专业限选课写作业的时候,我都仍然在用高中写过的论文的内容。后来杭州孩儿巷一栋老房子要拆迁,有人说这是陆游故居不能拆,又说这栋楼和孩儿巷就是"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小楼和深巷,在史学界引起讨论,杭州甚至召开了很多学术会议讨论这到底是不是陆游故居,能不能拆。赵老师问我,说你觉得是不是啊?我说不管是不是,陆游和杭州关系挺密切的啊,可以做文章嘛。然后赵老师说,那你就写个文章吧。写完了,他带着我去了一个研讨会,会上都是史学界东倒西歪的老头儿。我就在会上读了我的文章,后来我的文章还煞有介事地登上了研讨会的论文集。
前几天我翻高中时的作文本,发现当时就写了不少历史小说。最有意思的是一篇讲屋大维、反思罗马共和制度的《共和之死》,我想我现在绝对写不出这种有气概的文章来。还有讲希腊游击队的、讲奥斯维辛集中营的、讲宋室南迁的、讲汉击匈奴的、讲唐和突厥的......现在看来我的胆子也是够大,在别人都写夹叙夹议的800字议论文章,对于历史仅限于背书的时候,我已经在几千字几万字地写历史——不对,是创造历史了。
我是胆子挺大,到了高考,我还是在写姜子牙钓鱼的故事,还分了四章来写,还用了文言文来写,去你妈的夹叙夹议,老子一句都没议。
整个高二和高三,虽然我其他课成绩还行(我排名靠后主要原因是数学和政治实在太差),但只有赵老师一人常常说,你考北大没问题,考个北大玩玩吧。我心里也在笑,考北大那是玩的吗?但我也在心里想,即然赵老师说考个北大玩玩,那我就试试看吧。事实证明我确实是考上了,而且远远超过分数线。高考考完后过了几天回学校发答案,赵老师说他历史选择题做错了一道,我告诉他说我全对,还告诉他他错了的那一道究竟是为什么错了。他说嗯是的,我错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我到现在还是只敢说青出于蓝,但不敢说胜于蓝。赵老师对我来说,是雨过天青处的那种蓝,官窑要烧成千上万次,几吨几吨地废掉原料,才能烧的出来的那种蓝。
杭州高级中学历史组教研组长赵一兵老师,真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无二的,你在别处再也找不到的好老师。
但是你要我在这里说明白,他到底哪里好,好在哪里,怎么好,我却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我只能说,他很好,知识讲的明白,讲课轻松有趣,长得也有特点,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人,也不吝鼓励任何一个人。哪怕我们上他的课只是为了听一两个冷笑话,我们也究竟是记住了那些笑话,那些听起来只是一个笑话,却是费尽心机编出来好让我们记住枯燥的历史内容的笑话。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时间过去了,无论你去问谁,只要是从杭高毕业的,一说起历史老师赵一兵,回应你的,一定是一阵捧腹大笑,再加上复述给你的无数冷笑话。然后,他们会告诉你,赵老师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如果没有赵老师跟我说,你一定考得上北大,你要相信和保持你对历史的热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想,可能我上不了北大,也不会继续热爱历史,更不会走到,来认识你们。
赵老师帮了我很多,所以现在我才会想要帮助他。
赵老师生病了,去年夏末确诊肺癌,已经做了手术,当时住在浙一肿瘤内科病房。学妹给我发来赵老师朋友圈的截图,还好他仍是我所认识的正方形的脸和方方正正的肩膀,人瘦了一点但是还算是精神。他发的朋友圈还是一如既往的开玩笑,背着胶囊镜的背带,说自己戴上个钢盔就可以去某广场巡逻执勤了。赵老师现在正在化疗,而我们也都知道,这种病,化疗,只要砸钱,就有希望。历史老师本来就清贫,师母实力也有限,我们看着长大的赵小兵现在正在读高一,所以我们决定秘密地帮助赵老师。
杭高毕业的同学都知道,赵老师出了乐观搞笑以外,自尊心也挺强的。他不喜欢别人出于怜悯或者同情向他施以援手,他还是习惯自己面对所有的问题。所以当正面向他提出帮助的时候,他是会拒绝的。是以,我们决定秘密地帮助他,偷偷地给他的工资卡打些钱。
但是,这篇回答,只是为了告诉你们赵老师有多好,而不是为了募捐或是其他。
谢谢你们的善意和好意。
我只希望你们能够知道,一个老师,究竟能有多好。
我们从昨天开始,就陆陆续续地给赵老师的工资卡打钱。在我发表了专栏文章以后,越来越多的校友们都自发地给赵老师打钱。有联系上他的家人的师妹说,老师的卡在师母那里,每收到一笔钱,就要打电话告诉赵老师,说又收到了多少钱。今天一大早,赵老师便给我发微信,说你赶紧告诉同学们,别打了,你们刚工作,自己生活压力也大,我很好,学校也给了帮助,钱够,你们别打了。
早上又有在金融机构工作的师兄说,赵老师找到他,问他怎么才能把收到的钱原路退回去。
"你快让赵老师别操心退钱的事了,"一个学医的师弟找到我,"打钱都是大家关心他,快让他安心养病吧!"
我和赵老师说了,说我们都在外工作念书,都想帮你,但实在一时回不来,只好打钱。更何况,高中的时候你帮过我们的那些,用钱根本是没办法衡量的啊!我说,赵老师,你安心养病,钱打过来你也先别管了,等病好了,咱们再商量退钱的事。
赵老师便发了一条朋友圈,告诉我,你把我的朋友圈转发一下吧,告诉同学们,我钱够,别给我打了。已经收到的钱,肯定要退的,你们都年轻,都不容易。
这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爷们。
赵老师,我们等着你用你游猎民族和游牧民族的血统干翻所有癌细胞,早日康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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