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千古传诵,且深入民间。
“桃花源”到今日仍为人乐道,说明它引起共鸣。诗人王维曾有诗作《桃源行》:“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乃按照《桃花源记》的记述而写。
自唐以来,对《桃花源记》主要有神仙、寓意、纪实三种说法。韩愈诗作《桃源图》,认为这是神仙之说,直斥其非:“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依韩愈之言,“桃花源”传闻纯属虚构,以讹传讹。
但近代史学家陈寅恪有《桃花源记旁证》一文,提到《桃花源记》是寓意之文,也是纪实之文。其纪实部分根据西晋末中原人民不能远徙他乡,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躲避戎狄寇盗。堡坞即今日北方的弘农或上洛(位于长安与洛阳之间),而不在南方的武陵。
虽然陈寅恪的解读引起争议,例如另一位史学家唐长孺便曾对陈氏之说提出反驳,但“桃花源”不管是真是假,这理念是具有特殊色彩的“乐园”。
本来古往今来,不论东西,人心总是憧憬有个美好的乐园。从“乐园”的形象,可窥见各地不同的文化,对“乐园”的构想各异。而中国的“桃花源”,妙在陶渊明的笔法,以渔人的经历为经,虚实相生为纬,“桃花源”不是蓬莱仙境,有异于道教不食人间烟火的洞天福地;更不是佛教的净土。
佛教描绘的极乐世界,气候永远凉爽舒适,遍地黄金,有宫殿楼阁、七宝池、八功德水、无数香洁莲花、百千种奇妙珍禽;万物皆放光明及芬芳。但中国人的“桃花源”只是一条村落,居民六根未净,贪嗔痴未去,仍有生死轮回。
解读《桃花源记》的深层意义,故事由渔人溯溪开始,“缘溪行,忘路之远近”,渔人不知何故不断前行,其目标也不是桃花源,进入桃花源纯属偶然。故事结尾提及若刻意前往,反而找不到,暗示找寻桃花源要顺其自然。故事跟着说:“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这个“忽”字用得好,除了指时间上的突然,也是渔人意想不到,谓“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他诧异什么呢?难道因为桃林四处皆有,这里竟然会是杳无人迹?
这里可见“桃花源”是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徘徊,故事依循渔人举动,在水源舍船进入山中洞穴,有如武侠小说情节,穿过洞穴到达另一世界,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鸡犬相闻。
但这样的村落,寻常可见,会令人想起老子《道德经》第八十章提及“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村落中人,往来种作,只是“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请注意这“外人”不是外星人,仍是地球人,与日常世界分别不大,服装与世间有别而已。
至于村民的“怡然自乐”,在现实世界的确可能存在,说明“桃花源”不是天马行空的产物,若真的找到,也不足为奇,只是较为少见的情境而已。妙在村民见到渔人,大为惊愕,好奇心一如常人,并且连忙设酒杀鸡作食,意味着他们与现世之人没有不同,同样具有人类的情操。
总的来说,陶渊明的“桃花源”,以儒家文化加入道家色彩,它不是不可企及,不是虚无缥缈的人间仙境,而是合乎人情。人人心中都有个桃花源,它是人间理想境界的代名词,桃花源之所以美,是因为人们内心的向往,是现实之中可以存在,只是较为难以拥有的世界。
因此只要心中有爱,眼中所见就是个有情世界。只要心中有个美好的桃花源,在现实世界应能建构出属于自己的桃花源,它可以通过任何形式呈现:不论是音乐的欣赏、绘画的练习、肢体的运动、智能的发展,无一不是你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