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陆广莘提出了中医学的本质为“生生之道”,即关于生命健康的规律与学问。中医的理论不仅是医学理论,也是关于健康的理论,它对人体健康的认识已经超越了西方的生命科学。
目前中医发展存在着两条既定的路线:一个是传统的路线;一个是中西医结合路线。传统路线从理论、技术到教育模式都面临着现代社会的挑战,而中西医结合也并不十分成功。
中医、西医与现代科技的结合在很多方面是不同的,西医是在有形的层次也就是在组织学、细胞学和分子生物学三个层次与现代科技相结合;中医则从整个个体、人与自然和气血运行等更宏观层次上认识生命。
人体健康态与如何维持健康态的中医健康学研究应适时吸收现代科学的最新成果,为我所用,以便在科学的层面上更清楚地阐明中医的健康原理,让全世界更多人接受和运用。
中医思想家、一代国医大师陆广莘教授已离我们而去,他留下的中医学术思想值得我辈认真地研读与挖掘。陆广莘在他的代表作《中医学之道》一书中,提出了中医学的本质为“生生之道”,我们应该如何理解陆广莘的这一基本学术观点?
中医是健康医学
陆广莘十分强调中医的健康医学本质,从这一点出发,生生之道应该指健康之道,即关于生命健康的规律与学问。因此,第一个“生”可以理解为生命,第二个“生”指正常健康的生存,合起来“生生之道”即生命健康生存的道理。对于这个解读已有不少专家表示认同,问题的关键是在未来的中医发展中我们如何进行健康医学的研究?如何按照生生之道的路线发展中医?
中医的理论是关于健康的理论,如王冰在《素问》序中所述:“冰弱年慕道,夙好养生,幸遇真经,式为龟镜。”由此可见,《黄帝内经》不仅是一部医学著作,更是一部养生著作,其中关于人体健康的学问已经超越了西方的生命科学,成为整个人类科学的组成部分,这个学问用现代科学的语言讲就是“健康学”。
健康学以英文造字习惯应该为Healthology,但在西方的科学词典里却没有这一概念,西方词汇里有Healthcare,讲的是保健,但没有上升到理论的层面,因此西医的立论基础是疾病,以疾病为坐标原点,医疗行为的目的就是让人离开这个原点,好像只要离开了,疾病指标正常了,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现代医学走入“疾病医学”的困境
现代医学在疾病理论思想的指导下,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金钱,试图认识疾病的规律,研究如何能够脱离疾病的有效方法,确实在人们的治病需求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时至今日,如此先进的西医理论和技术并没能阻挡汹涌澎湃的疾病大潮,多种人类杀手,如癌症、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等的发病率与日俱增,各大医院人满为患,医患纠纷愈演愈烈,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现代医学在与疾病的较量中失败了。
众多的反思文章这里不再赘述,WHO已经看清这一情形,在1978年的阿拉木图宣言中提出了“到2000年人人享有初级卫生保健”的战略目标,并且把医学的目标定位在了健康上。1984年WHO修改了健康的定义,即“健康不仅仅是没有疾病和虚弱,而且是身体、心理和社会适应处于完全的完满状态”。由此可见,西方医学已经明白仅仅是治好了疾病还不等于健康,如果不铲除形成疾病的土壤,疾病的复发和变种将纷至沓来,这正是现状。然而,我们应该如何保健,保健的理论在哪里?WHO提出健康的口号已经几十年了,但在具体的行动上却裹足不前,抑或是无路可寻。在没有疾病和WHO定义的完满健康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这段路我们该怎么走?
陆广莘提出中医发展要体现“生生之道”_生之道
陆广莘的中医“生生之道”本质,为我们摆脱现代医学的困境提供了方向。中医理论告诉我们,“正气存内则邪不可干”,这里的正气与狭义的营卫之气有所不同,它指的是人体的一种阴阳平衡状态,用系统科学的术语讲就是处于一种稳态,该稳态可以有效抵御邪气(扰动)的干扰,使系统维持正常的工作。
中医传统发展之路面临挑战
目前的中医存在着两条既定的路线,一个是传统的路线。中医学具有超稳定的主体结构,中医理论自秦汉时期创立《黄帝内经》至今,未发生重大变化,其临床技术如中药、针灸、脉诊、舌诊等也基本保持着基本不变的形式。不仅如此,上世纪80年代形成的出国潮也把中医带到了西方,它在以西医为主体的西方社会不仅站住了脚,其产生的影响还使得越来越多的西方人主动到中国来学习中医,说明中医临床技术是实用与有效的。
然而,中医在国内与国外也遭遇了发展上的困难。首先,人们对用古汉语写成的中医理论感到晦涩难懂,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现代中医教材多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国外的中医教材则需要使用英语或其他语言。这些翻译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错误,导致对中医理论原意的扭曲,影响了中医师对中医理论的正确掌握和运用。事实上,绝大多数中医高手都是熟读中医经典的人,他们掌握了中医古汉语的规律,能够从中医经典中获得中医治病的方法。但是,这样的人很少,真正读懂经典需要花费较大的工夫,多数人很难做到,也不适合在现代社会中普及推广。
中医理论中所描述的人体规律尚未得到现代科学的证实与认可,比如对经络的认识,绝大多数西医工作者都不承认人体有经络,对于针灸补泻手法、子午流注规律和穴位的特异性等人们也是将信将疑,这一状况影响了中医理论的发挥,目前国外的中医从业者多数是在较浅的层面上使用中医,接受中医治疗的人仍以华人居多,“中医不科学”仍然是国外学术界对中医的主流评价。
在临床技术方面,由于受西方诊断标准和用药的影响,现代中医医生很难建立起望、闻、问、切的自身经验,中医的有些传统治疗技术由于不符合西方的药物或安全标准,如中药和艾灸,在国外的使用受到很大限制。
除了经典著作,中医的师承方式是学习中医的一个重要特点,这种口传心授的方式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但在今天的高等教育体制中遭遇了发展的困难。现代教育中对科学知识的崇尚和应试教育制度使得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们不得不以书本知识作为他们进入中医领域的主要途径,中医职业医师的考试必须拥有中医大学本科以上毕业学历。
中医的传统发展之路从理论、技术到教育模式都面临着现代社会的挑战。
中西医结合颇有争议
中医的第二条既定路线就是中西医结合。不可否认,近年来中西医结合的探索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特别表现在临床综合利用中西医手段治疗疾病的方面。实践表明,中西医合用在很多情况下优于单纯使用西医或中医,中西医结合为征服疾病开辟了新途径,为人类健康做出了贡献。在技术领域,中药新药的研制适当吸收了西药的剂型和给药途径,提高中药治疗的依从性;电针的运用减轻了手针操作的劳动强度,为中医治疗技术提供了新的模式。
然而,中西医结合在中医的某些领域并不十分成功。比如,用形态学和化学为主的西医指标评价中医疗效多数获得阴性结果,而中医的疗效又确实存在,这就产生了一个悖论:中医不科学但是有效。当然,为了说明中医疗效的科学性,还是有相当多的西医指标被用于中医临床科研,并达到P<0.05的西方科学标准,这些工作大多数是在国内完成的,国际学术界并不认可,临床上也很少利用这些科研成果去提高疗效。在中医基础理论的研究上,使用西医的概念和方法面临着更大的困难。比如大家都知道中医的藏象与西医的脏器是两个概念,但由于难以对中医的藏象进行定量观察,不得已只好采用解剖学脏器的生理、生化或形态学指标进行藏象、证和经脉-脏腑相关的研究,结果的不伦不类是可想而知的。对于经络研究,虽然有很多物理的和感觉的证据,但拿不出形态学结果仍然不被认为是发现了经络,经络研究在西医的严格结构化实证标准下已经濒临死亡。
但这些困难并不影响中西医结合如火如荼的发展趋势,一些西医专业的学者进入了中医研究的领域,在中医学术界站稳了脚跟并取得了较高的学术地位。更多的中医专业出身的学者也在努力地学习西医,出国深造,并达到了一定的水平。现在的中医学术圈里,除了一些解放前从业的老中医,上世纪60年代以后毕业的中医无不以西医的造诣作为在中医学术界立足的资本,学术研讨会或研究生答辩会上充斥着各种西医的专业术语,中医学者在努力地比拼西医功力,以显示自己的水平。由于对中医经典的掌握和临床疗效基本上不作为中医研究水平的标准,老中医在中医学术活动中自然而然地“靠边站”了,而经典理论最多也只是研究论文的一个点缀。
近年来,反思中西医结合道路的文章已经发表了很多,大家对这些问题已经有了一定的共识,但真正改变局面的措施仍然没有形成,中医的发展前途仍然渺茫。
陆广莘提出中医发展要体现“生生之道”_生之道
中医与多学科结合之路可行
不少学者在他们的文章中已经涉及了这样一个方向,有一些命名描述这个方向,如钱学森提出的唯象医学,还有整体医学、信息医学、量子医学、中医现代化等等。总之,它的基本特征是采用在西医中还不太使用的现代科学概念和方法去研究中医,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以来兴起的老三论和新三论,使用数理模型和复杂系统的解析方法是其中的重要特点。在经络研究中,不拘泥西医的四种组织学结构,将视野深入到人体中无形的部分,如细胞连接、细胞外无定形基质、组织液的流动等;在对中医气血的认识方面,则超越西医已知的血液和神经放电,大胆借鉴量子物理学的波粒二重性概念。技术科学的介入如经络电测量诊断疾病的脉象诊断仪也是西方医学中所没有的,还有人文学科等向中医学的渗透,如从易经、佛教、道教和气功等角度对中医的研究,把这些研究通通归入中西医结合显然是不合适的。为了区别于狭义的中西医结合,我们将这些研究称为中医多学科结合研究。
我们知道,西医学是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上逐步建立起来的,经典的西医学首先从解剖学开始,有了显微镜以后,从局部组织入手对其病理变化进行深入的观察,上世纪70年代兴起的分子生物学更是将观察的层次深入到了生物大分子结构。但是这些细致的观察并不能完全揭开生命与疾病的本质,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治之症。因此,西医学也在寻找自身的出路,现代西医开始采用大型的功能影像技术对早期的功能性病灶进行观察,也有了系统生物学等新的学科分支。西医学是开放的,不断发展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西医最终也是要走到中医整体思维这条路上的。当然,最终的表现形式肯定与经典的中医有所不同。中西医结合可以加快西医实现整体性思维,最终形成一个即非西医也非中医的未来整体医学。
中医是建立在古代科学技术基础上的,由于我国的科学技术在两千年里没有很大的发展,导致中医自身也没有很大的变化。在新的开放的科学技术环境中,中医能否迅速吸收现代科技的营养,改进和完善自身,是中医能否与西医竞争的关键。而如果这种对科学技术的吸收总是从西医那边得来的二手货,西医用什么现代科学中医就用什么,则中医发展的速度就永远比不上西医,最终将由西医实现对中医的统一。
中医学与西医学有着本质的区别,已有很多精彩文章,不再赘述。中医与现代科技的结合在很多方面和西医与现代科技的结合是不同的,西医是在有形的层次也就是中医所说的形而下的层次与现代科技相结合,具体体现在组织学、细胞学和分子生物学三个层次;中医则从整个个体以及人与自然的更宏观层次和气血运行和信息调控等更微观的量子层次上认识生命。因此,单纯从西医那里难以获得中医所需要的知识,中医学应该主动出击,直接从现代科学技术中吸收适合自身发展的营养,特别是20世纪形成的许多新学科,这就是多学科结合为中医发展指明的一条道路。
多学科结合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运用现代科学的多学科知识对中医进行阐释,而不是单一的学科结合。人体的复杂性规律要求多角度的综合认识,这不是一个现代科学门类所能完成的。现代科学新涌现的所谓横断学科,如信息论、控制论、系统论、协同学等,它们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对复杂系统进行着认识,比较接近中医研究的人体对象,但又各自有所侧重,并不全面,仍然带有分科之学的西方科学特点。这就需要我们在研究中尽量增加更多的视角,学更多的新知识,组织更多的、不同学科的人才进行联合研究,这种新的研究机制尚有待探索。当然,能够从某一现代科学的角度与中医相结合已经是很难能可贵的了,如近年来发展比较成熟的中医心理学,其部分内容已进入中医学教材,是中医多学科结合的成功典范。由于掌握中医学和一门现代科学比同时精通两门以上现代科学又熟悉中医学要容易一些,因此,先一个一个学科地结合,再进行多学科结合的先纵后横方式,是一条可行的路径。
强调系统科学,并非否定西方生命科学在微观知识层面的作用。稳态的维持需要反馈,反馈需要信息的传递。因此,信息的载体、传输和转导等一系列微观过程是我们理解中医必不可少的知识步骤和未来临床的可操作界面。
中医与系统科学的结合体现健康医学本质
西方科学家探索生命本质的过程从来没有停止过,特别是物理学家。量子力学家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开启了现代分子生物学的先河,物理学家克里克与沃森共同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则对生命的本质特征进行了更深入的剖析,指出生命的本质是远离平衡态的开放系统。在他的封笔之作《存在与演化》中,他推导出维持系统有序性的条件是充分的物质流、能量流和信息流。能够流动的物体多呈流体状态,与固体的有形结构不同,能量和信息更不属于有形结构,因此,实现系统稳态靠的不是有形结构,而是无形的流体流、能量流和信息流,这与西医的解剖学立学之本大相径庭,反而与中医关注的形而上(气)思想相接近,而这三个流又恰恰是经过七五、八五和九五攀登计划经络研究之后,我们对中医经络形成的认识,即经络是人体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传输渠道。经络又是中医养生保健的对象,养生堂的“常客”,经络通畅是保证这三个流的条件,三个流的存在则构成了系统维持稳态即健康态的基础,古典中医理论、现代养生实践与现代系统科学的探索在这里实现了优美的对接。
总之,未来的中医发展要体现中医对健康问题和生命本质的阐述,也就是要体现陆广莘所讲的“生生之道”,而不能局限在疾病上。治病之后的养生保健是医学的继续,目标的终点是健康。人体健康态与如何维持健康态的中医健康学研究应适时吸收现代科学的最新成果,为我所用,以便在科学的层面上更清楚地阐明中医的健康原理,让全世界更多人接受和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