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冬日清晨,望着窗外浅灰色的天空,指尖轻轻划过桌上萧红的代表作――《呼兰河传》。封面安静的水墨画秀美而朦胧,漫天白雪之中透着一抹女孩欢欣的笑容。不自觉的翻开,静静品读着那些平淡真实而感人的文字,那一篇叙事诗,那一幅多彩的风土画,那一串凄婉的歌谣。
北国孤寂的呼兰河,年幼的小女孩与她慈祥和蔼的祖父一起在五彩缤纷的后院中嬉闹玩耍。殷红的玫瑰绽放渲染出的馥郁浓香与美好春色,雪白的粉蝶忽闪着华美精巧的双翅在半空中悠悠飞过的惊艳瞬间,灿金的蜻蜓展开琉璃雕琢般的薄翼点染着一泓春水的涟漪……啊,还有蓝悠悠的干净纯粹的天空、散发着清香的碧绿青草地、一望无际的茫茫银白雪原……这一切的美好,大概是她生命中,最为鲜艳与快乐的一段时光了罢。指尖摩蹭纸页的刹那,眼前也仿佛掠过雪国特有的清雪,雪国特有的冷冽空气,以及,雪国特有的寂寞与悲凉。
自幼丧母的她,处在极端苦难坎坷之中仍追求自由平等的她,以病弱之躯反抗整个世俗的她,想必内心是极不忿的吧。这么想着,连指间的纸页也仿佛变得冰冷而沉重起来。无论命运怎样残酷,怎样坎坷,怎样黑暗,她都从未屈服过。对时代的反抗,对命运的宣战,都凝结在她干净的文字之中,化作悲凉,浸透在字里行间。这样的一本书,又怎能不是沉重而冰冷的呢。
这本书的色调是寂寞的,苍凉的――在北国小城中孤独成长着的萧红,她的文字自然也和这北国的雪凌一般,冰冷,寂寞,荒凉,却又有着震撼人心的澄澈冷冽的美。 “天空是灰色的……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着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的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鞭子……这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恣意动人的北国晨景,淡淡的寂寞悲凉,就在这仿佛山溪般缓缓流淌的文字中渐渐弥漫开来,萦绕心头。
随着貌似平淡的陈述,书页安静的翻飞,一座东北小城的风土人情、悲欢离合便在漫天风雪之中渐渐显现。那忽明忽暗的河灯在人们飘忽的目光中越漂越远,从满河繁星变成孤灯几盏,直至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野台子戏是最为热闹的聚会,热烈喧闹色彩缤纷,演绎着数不胜数的或动人、或平淡的故事;四月十八的娘娘庙会,喧闹的人群正围拥着买不倒翁,披红挂绿谈笑喧天……那东二道街上的扎彩匠们做出了无数精巧绝伦的彩纸楼阁,却从未想过为自己糊一座阴宅;那屋后的破房埋藏着无数泛黄的回忆,在重见天日的当时令家人惊叹连连,之后的日子则依然日复一日的过着……还有那仿佛神来之笔的绚烂至极的火烧云;成为她一生中最为欢欣回忆的生机盎然的后花园……那干净的文字所描绘出的北国小城,不能不令人感到恣意动人,也不能不令人感到平淡和悲凉。
“……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愈越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可是,仍然有美,即使这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茅盾先生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道出了我萦绕心头许久的淡淡落寞与沉重。她所描写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感人,却又渗透着对他们固执无知的无奈同情,和对自身坎坷命运的叹息。但,无论是喜悦还是悲凉,同情还是叹息,平淡还是波澜起伏,那些干净的文字都是美的,都是震撼人心的炫目的美。尽管忧郁,尽管平淡,尽管悲凉,却皆感人至深。它的美,不是华丽辞藻的肆意堆砌,更不是奇闻怪谈的哗众取宠,而是情感自然而然的直白流露,是有如清雪般干净流淌着的自然的美。
愈是往后,愈是感觉心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忧愁与悲哀。如同在空中飘飞的轻细雪花,明明白白地在眼中映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却怎么也看不真切,稍一分神,便化作唇边一缕雪白的薄雾,或是在寒流的裹挟下飞得更远。再静下心来品读,那消逝了的雪白重又飘飞而来,成为在指间若有若无的萦绕着的,悲凉的雪白花瓣。
那北国清雪般的悲凉,源于萧红生活的那个年代的黑暗与悲哀。在那个兵荒马乱,黑暗冰冷的年代,在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年代,有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无情的战争中消逝,又有多少才华横溢的人怀揣着高贵而执着的梦想,在黑暗冰冷的现实面前郁郁而终。《呼兰河传》所带来的不仅仅是那雪国特有的冷冽空气,雪国特有的冰冷,寂寞,荒凉,却又有着震撼人心的澄澈冷冽的美的文字,更是历史的伤痛与沧桑,是北国无法消融的百年孤寂的冰雪。
指尖滑过最后的书页,不自觉地长叹一声。稍一抬头,却看见浅灰的天幕不知何时变得湛蓝纯净,早前不知踪影的太阳也已高挂空中。金黄温暖的冬日阳光缓缓倾泻而下,为书写着历史悲凉的文字描绘上名为“希望”的华美光华。是啊,历史依然沧桑,依然黑暗,依然无情,但是翻过最后一页,我们仍然可以把握现在,书写明天;北国的冰雪依然悲凉,依然冰冷,依然孤寂,但阳光总在风雨后,没有冰雪不会被和煦的阳光所融化。过去早已逝去,但更重要的未来仍然在希望中微笑着,等待着。只要付出,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北国悲凉冰冷的雪凌会化成一泓清澈的春水,任蜻蜓点染希望的涟漪;总有一天华夏沧桑落后的历史会成为一方沃黑的春土,任雨点播散未来的树种;总有一天世界孤寂黑暗的角落会拥有一片阳光的照耀,任蓝天白云渲染出美好的明天!
合上书,内心萦绕的忧伤与悲凉仍久久未曾散去。然而,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希望与期待。为了未来,为了过去,为了见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天,为了见到世界放晴的那一天,希望吧,奋斗吧。想来,这也是萧红先生所期待的结果吧。
嘿,歌唱吧,我们活在最好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