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常念叨,说自己老了,以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越是眼前的事情反而记不住了。刚刚才放了一个东西,转眼就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母亲今年整整五十岁,这五十年她没出过一趟远门,最远也就是四十八岁那年去了一趟邻县,她常常念叨,去世之前能做一回火车,她连火车都没坐过,更不用提飞机了。
母亲是中国万千农村妇女中的一位,她给了我生命和健康的身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抚养成人,将来能当个小学老师。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个心愿小的有些卑微,但是这已经是伟大的母亲毕生倾注在我身上的心血了。
母亲对我是严厉的,她固执地坚持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少不了就会对我的调皮陈之以棍子的惩罚。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母亲多少的打,而我打小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打我我从来不跑,我也不哭,而母亲也是越打越来气,越打越下手狠。每次打完了,看着我身上的一条条伤痕,又心疼地边流眼泪边抹酒精,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很多个夜晚,我趴在炕上,呲牙咧嘴地忍着酒精抹在伤口上的疼。
母亲最高兴的时候,是看着我从学校捧回一张张奖状,只可惜这个时刻从我进入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那时的我步入了青春的叛逆期,什么事都喜欢反着干,叫我往东我偏往西,在强手如林的学校里成绩半上不下,母亲看着我的成绩单总是会叹息,而我却毫不在乎。
我从初中开始就住校,每周末回家一趟,母亲的生活里多了一件事,唠叨。我一回到家,母亲就开始唠叨,其实现在来看,更多的是对我的叮咛,上课要认真听讲,平时多吃点饭,按时交作业等等。说起来,母亲在她那个年代也是高中毕业,她对人生的理解远比我一个毛头小子要深刻的多,我却把这种叮咛当做一种多余的唠叨。(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整整十余年的时间,我在家的日子远远少于在学校里的时间。母亲对我的唠叨,逐渐变成了电话里的叮嘱,只是这种叮嘱越来越少,只有感冒了没有,学习紧张不,吃好等屈指可数的几句了,而我却还四处炫耀,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三分钟。
大学毕业后,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来到云南工作,总以为没有了桎梏,可以自由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不属于我,空手打天下,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我无法理解,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对我是有多担心,连唠叨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而我却一点都没有觉察到。直到有一天,在我诉说了与领导的小矛盾之后,过了两天,母亲打电话来小心翼翼问我矛盾解决了没有,她这两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我突然发现,母亲老了。
母亲老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港湾了,她已经承受不起哪怕是一丁点的惊吓和忧愁了。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游子在外,报喜不报忧。
离家远,自然回家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记得09年大学毕业刚到云南工作,那一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年是在单位和几个路远的哥们一起过的,三十晚上喝了点酒,当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我突然间很失落,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电话是父亲接的,问候了双亲,母亲接过电话询问了我很多,饭吃了没有,有没有感冒,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母亲的唠叨是那么温暖。
其实母亲并没有告诉我的是,她生病了,重感冒引起胆汁反流,嘴里发苦的厉害,母亲有慢性胆囊炎,是生我那年坐月子时得的,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不能吃肉,不能吃鸡蛋。我想母亲没有告诉我她生病,是因为她怕我担心,那个正月,母亲重感冒迟迟不好,她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去世,她连火车都没坐过,好不容易看我工作了,就这样去世,她不瞑目。这些话,是过了半年以后母亲才告诉我的,当在电话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有些哽咽,我太不孝了!自此,无论怎样,春节我必定回家。
或许是听闻不如见面,每年春节我回到家,母亲就拉住我话家常,说的不外乎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张家的婆媳矛盾,李家的弟兄闹腾,王家的儿子不养活老子等等,刚开始我也嫌烦,可是又想想,母亲一辈子就是围着锅台转,拉扯我们,伺候父亲,毫无怨言,鲜有出门的机会,不聊这些给我又能聊些什么给我呢?
这几年,母亲的唠叨明显多了,唠叨最多的是我啥时候结婚,还有就是她什么时候能坐一次火车。于是,今年春节过完,我和母亲一起到云南我工作的地方,生平第一次母亲坐了火车,坐了飞机,母亲像个小孩似的一路跟着我检票、上车,过安检、登机,火车上、飞机上,母亲一路看新鲜似的问东问西,我则拿着相机,一路用照片记下母亲的身影,不是避讳,只是母亲说,她去世之前都不知道还能否再有这样的机会,她心里还惦记着老家,老家的房子,老家的地,还有在老家的父亲。
我知道母亲心里是高兴的,在我告诉她和我一起来云南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村,母亲心里又是骄傲的,养育了我二十几年,她终于也可以不用在为我操心什么了,除了我的婚姻大事。在云南,我教会母亲怎么开我的电视,免得我去上班她独自在家一个人闷得慌,我教会她怎么用我的全自动洗衣机,要不然她会用手洗我换下来的每一件衣服,她甚至自己一个人去菜市场买回来菜和肉,我无法想象一口甘肃话的母亲,是怎么用甘肃话和菜市场操着云南口音的人交流的,只好叮嘱她以后买菜的事还是我去。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唠叨,唠叨我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不运动,唠叨我下班都干些什么,唠叨我怎么赶紧不结婚等等,只是我已经懂得珍惜这些唠叨,因为,这些唠叨是母亲对我这个儿子永远也放心不下的千叮万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