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沟这边的人沟那边的人,山这边的人山那边的人,山里人的爱情是沟沟边的爱情。一条条清冽的小河,一支支短短的山歌,流淌过男男女女浅浅的脉脉深情。
鸟鸣不管阴阴晴晴还是风风雨雨,一早到晚在山沟里唱个不停。老黄牛耳朵里的山歌烧红了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山歌未必好听,杜鹃花也未必好看,山歌恋上了山崖上瘦瘦的杜鹃。喇叭花开在老黄牛的眼睛里,开出冰天雪地烧着洋芋的篝火,耕着云读着月。
山这边山那边仅仅隔着一道深深的山沟,沟里流淌着清凉的小河,河水很浅可以趟过去。山里的姑娘顺着山歌的羽翼,顺着老黄牛的脚印,在《老黄历》翻出适宜婚丧嫁娶的那一天,从山的这边嫁到山的那边,从这座山上嫁到那座山上。夕阳嫁给了夕阳,山嫁给了山。一条踩得稀烂的马路遥遥的伸长了脖子,伸向遥远的远方。
喇叭花状的唢呐吹开了老鹰岩的映山红,一队长长的行人簇拥着新姑娘踩着沟沟里的石步子,像春天的燕子掠过夜雨潇湘去。山妹子就这样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嫁给了旱地三四亩,瓦房两三间。火塘里的炉火笑红了脸,包谷酒、高粱红醉红了彩霞半边天。山歌很早以前就抚摸过她的脸,像山沟里的清凉水――很清很浅很像沟沟边的半亩薄田。云雾中的野山茶,沟沟里的清凉水,泡出土巴碗里滚烫滚烫的日子。回龙茶苏醒过来缓缓地伸了伸懒腰,那是青山绿水无尽的娇妍。女人嫁给了大山,采茶、打柴、喂马……蒸包谷饭。
山尖尖上的格桑花开在云雾中,山头孵化出个金凤凰。
雏鹰长大了,它要飞向远方。雾里的那朵山茶花,骑着骡马踏过冰凉的小河水,如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似曾相识的马蹄印,只有风还在山路上吹,雨还在山路上下。用手敲敲长满青苔的岩石,就像曾经轻扣阿妹家的木门,这个阿儿仿佛听见走远了的唢呐声声。大山沉默了,岩石死了,回龙沟变得比黑夜更冷清更寂静。短短的牧笛吹不响大竹林斑驳的翠绿,孤独的瘦马在风中嘶哑着呻吟。义父的唢呐还挂在柴火熏得黝黑的泥巴墙上,沉默了黑彝深邃的玄秘的。那些把村寨的日子吹得弯弯的牛角,如今很少有人吹响尘封已久的往昔。(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阿妹家门前时常见到的那条面目可憎的大黄狗,现在想来着实可爱得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莫非它也嫁到山沟的那一边去了么?忘却山歌,忘却我,想起童年,又想起你――山妹子。背篓还在屋檐下空着,犁头弯弯的佝偻在墙角,荒凉的山头还扑打着粗粝的风。阿妹嫁给了县长的跛脚娃儿,她已经不在山坡上放牛羊赶马群。别人都夸她好命,沟沟里的水寒冷地沁入大山烟雨迷蒙的骨髓。还是彝家苦荞酒好喝,醉了说说酒话,睡了说说梦话,醒来说那是个笑话!
深山里娇柔婉转的黄莺呢?为何不见了山坡上闪悠悠的山歌嘹亮万山老林。黄莺也飞走了么?歌子也飞走了。山妹子秀丽的长发沾染了太多都市的风尘,还说着引以为傲的外地话。山顶的月亮撞了一个缺,山里通向山外的石丫口老掉了青面獠牙,再也关不住外面的风,山谷里的小河沟折了弯弯的瘦瘦的腰。
黄牛老了,老马瘦了,雪白的羊群融化在草丛里,沟沟里的水枯了。鸟儿飞了,蝉儿闭上喋喋不休的嘴。深幽的夜空,没有光,一丝儿光也没有。一缕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有残叶远远的飘落,似乎还在幽暗的水面擦出一圈圈波痕,消失在大山的冷雨里。
春天的燕子剪着细雨,夏天的风梳着杨柳的青丝,布谷鸟一声声数不尽沟沟边捣碎得湿漉漉的日子。新姑娘踩过的石步子,似乎还在诉说着往事。八仙桌上那本破碎不堪的《老黄历》,还有谁翻得出山里人沟沟边泛黄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