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的朋友 常常的我会想起那些往事

常常的我会想起我在北大荒时的那些往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北疆荒原里的那个深秋,无边的原野已经没有了一丝绿意,望不到头的黑土地上铺着褐色的秸杆,那是机器收割不过来的地方人工收割的大豆整齐地铺盖在黑土地上,等待着机器得空来拾禾。我们这些女农工就手拿长把铁叉子,一趟趟一垄垄地翻那大豆铺子。大豆秸秆已经躺了很久,它们紧紧贴在土地上,收割机的嘴(收割台)太高,不能贴到地皮舔起它们,我们就得将它们用叉子挑得翘起来。

一天要翻多少?记不清了,但一定要在天很黑了才能走出田野。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回来的人。其实这种农活直到我要离开北大荒的时候才懂得怎么做,那厚厚的秸秆是相互缠结的,只要叉起几棵翘头的豆秸,机器就能将所有的豆铺拾进肚子里。我以为是将它们全部重新翻个个。这样干活当然很笨,当然会被落在最后。

那天又是昏天黑地了,漫野看不见人,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回绝了几个伙伴的招呼,倔强地执意翻到地头。长长的趟子,我一寸寸的向前叉着,仍然很认真地将所有的豆铺翻个个,整个旷野只有我手里的叉子与豆秸接触的“喳喳”的声音。那块地一定离农场太远了,听不到一声犬吠和禽鸣。北大荒的深秋就是初冬,不会有秋虫的“唧唧”吟唱,没有风的夜晚,万籁俱寂。

当我总算到了地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好友雁儿正气呼呼地拄着叉子站在地头上等我呢。仗着天黑,雁儿没看见我眼里涌出的泪水,那泪水不光因为感动,也参杂对自己柔弱的委屈。雁儿狠狠地骂了我,她说:“你不知道北大荒有都是狼吗?你这样傻笨,等着喂狼啊!”

我来北大荒多年,却真的没见过一只狼,只是看见所有圈牲畜的栅栏和泥墙的外边都用白灰画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儿,据说那是吓唬狼的。那样子好像真的有狼出没过。(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她一直站在地头的黑暗里等着我,(北大荒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让所有人没有多余的力量帮助别人。)她应该也是怕狼的,可是她没有抛下我与大伙一块走,她不放心扔下我这个笨朋友。这份情意如何不让我感动呢?我不知说什么好,蔫蔫的跟在她的后边。

“那要是真的来狼了,就咱们俩也是抵挡不过的啊?”

“最起码我知道了你被狼叼走了,我能跑回去告诉连长啊。”

“你跑不回去的,狼怎能放过你呢?”这句话说出来后我的眼泪再次涌出,我知道这一刻我们就是生死之交啊!

那天我们没有遇到狼,但那个只有星星遥照着的无边的原野,俩个女孩子相拥相济地走在陌上的记忆,有时还会重现在我的梦境里……

常常的我也会想起一些美丽的心情……

还是深秋里的一天,我们几个女孩子领了拉向日葵的任务。上午,跟一台叫“80”的拖拉机去一块地里拉向日葵。可能是车出了点故障,磨蹭到太阳很高了才下地,那时大地的表层有点开始化冻了,车轱辘在黑油一样的田里一边走一边打滑。当我们终于走进地里,把向日葵装满一车后,车和人都很难再走出来了。没办法,司机说了算,他发布命令,让我们下班,他也得抛下车自己走了,等到晚上上冻,他再来开车。

我们带着两脚油泥,费很大的劲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时,正好碰到连长,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告诫我们,占了便宜不干活不能到处炫耀,要顾及那些仍在劳碌中的人们。

那一刻难得的清闲,让我们很激动,没有谁在乎连长难看的脸色。

我回头再看那么一大堆如山的葵花头,忽然想,那么一大片量的葵花,在周围还是无比湛碧的原野时,它们浩浩荡荡的就铺开那么一荡子金黄来,该是怎样炫目的图景啊!我问伙伴们,这向日葵是哪个班组种的呀?又是哪个班组侍弄的?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呢?伙伴们回答了我的问话后,差点气晕了我。她们说,这不是咱们班种的吗?锄地的时候你没参加啊?可是它什么时候开的花,我怎么没有看见啊?她们说,她们也没看见,谁有这个闲心来看它开花啊?还嫌累得轻吗?

是啊,我们太忙了,太累了,我们只能将该种的种子播下,该锄的草锄掉,却忽视了它们炫美的季节,我们在它们最美的时候不在场。可是,向日葵与所有自然界中的生命是一样的,它们循着自己的规律而活,不会因为没有人来欣赏就放弃自己哪一个阶段的成长。就像现在被引用烂了的那句话:见与不见,美丽就在那里。我现在想,当时我能有一个闲情忽然想象一下那份美丽,就已经是很奢侈的幸福了。

常常的我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我随全连队的青壮劳力一起挖水利。每天每人定额两米见方。刨开那漫野里厚厚的坚硬如石的冻层须用大铁镐。我的手没有力气,攥不住那胳臂粗的镐把,每抡起它时,那镐把必在我的手心里转上一圈,即使戴着厚厚的手套也没避免手心里被磨出了血泡。我两手的虎口不到一天就红肿起来了。三天,我只挖了盆大的坑,非常气馁和惭愧。后来我才知道当大铁镐刨在冻层上时,任谁也是只能刨开拳头大的坑,只要坚持那个坑刨下去,很快就能振动大面积的冻层,掀开大冻层,下面就是软土了。劳动也是有窍门的。

就是在那次挖水利的时候,我在深深的冻层下面,看到了一簇还活着的草芽,我觉得我真的惊喜如诗人,可是我周围的人们却对我和那草芽那么不屑。他们说我之所以干不动活就是因为我活在不现实的诗意里。我深深记着那天的沮丧,更记得那个冬天里的忧愁。记得那个下午连长经过我挖的地段时,好像我挖了三天的这个小坑里正坐着相声大师侯宝林,一下子牵动了他笑的神经,他“呵呵呵”的笑个不停,我明显感觉那是一种忍不住的笑。我对自己非常恼火,恨自己不争气,也很连长的笑。连长收住笑的时候很严肃地看了看我肿胀的双手。

晚上我就接到了通知,跟一辆马车装马草去。我差点高兴得跳起来。要知道连长很少有这样的开恩。

晚上,我跟着一个叔叔的马车,到离连队很远的原野里拉马草。那些马草都是处暑过后我们亲手割下来的,它们经过了一个秋天的晾晒早已从湛绿干成金黄,这些干草不成捆,但草棵本身的丝缕缠结就能让它们相拌成一体,我用叉子一叉就是一大团,再将那草团高举到宽宽的马车上,那位赶车的叔叔就在马车上一团团地摞好拍紧。一晚上定额多少车,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最后一车拉回来时天快亮了。那个叔叔(我已经忘了他的姓名)很高兴,他说我们装得挺快的,没想到会下班这么早。现在想想,他一定是以为和我这样的笨人在一起干活会很不沾光。

常常想起的朋友 常常的我会想起那些往事

可是这最后一车走到冰上的时候,有匹马失了前蹄,高高的一车草整个翻了,我从车上摔了下来,多亏草的柔软和我穿得厚,我没有被摔坏。我们慌乱的把散落在冰上的草重新装好,但那些草被反复折腾几次却完全松散没法复原了。当我们正侥幸地来到马号的时候,连长却出现在马前,他绷着脸不软不硬地对车老板说:“我说,你给我凑车数呢?”

不管我们怎样解释,他就是铁面无情,命令我们再重新装一车才能下班。北大荒只有任务,没有理由。我那时的心里装满了对连长的厌恨,他怎么就像个幽灵似的?连队那么多人,不管哪个班组打夜班,不管什么时候下班他准都在场。我们常常纳闷,他是铁人吗?他从来就不睡觉吗?

过去了许多年后,我还能忆起那位连长瘦瘦的没有肉的脸,眼睛又小又亮,总是披着一件发白的军用棉袄。我们干活的时候,越怕遇见他,越是偏偏躲不过。所有年轻人都怨恨他。现在想来,做一个连队的主要领导,他有多么辛苦!每个班组该干哪样的农活,正在干什么活,谁在打夜班,夜班该在几点下班,都统统装在他的心里了,他要亲眼看到农工们完成所有活计的状态。一个农场,有着无边无际的土地,春种、夏锄、秋收,每一天,他都在场!如果现在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是北大荒精神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连长就是”。

常常的我会想起我们的连长,因为我发现在我每回忆一点北大荒的往事里,都会不经意地出现他的影子,这是我在北大荒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的。也因此,让我对当年那个让我们大家都对他充满怨恨的人,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我想,回忆是生命过去一个阶段的再现,而记述却已经带上了今天的感情色彩。

2011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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