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作者:邝光宏
(江西省赣州市寻乌县留车中学,联系,)
一
水住在水上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水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的水。那时水还没嫁人,住在赣南的一个小山村里,门前有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溪流过。那时水对水的概念就是门前的那条小溪流。小溪真的很小,爹一跨就跨得过去。(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水的爹小时候上过私塾,读过几年书,在村里算得上是响当当的知识分子了。水出生那天恰好下雨,天上地下水汪汪的一片。爹晃了好一阵脑壳,搜肠刮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文绉绉的话,“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的爹姓杨,爹就给她取名杨若水。村里的老少爷们就叫她水。
水生于水长于水,因此就喜欢水,喜欢水的水赋予了水的性情,温婉可人。在水的滋润下,水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看上去她的眼睛就像揉了水,柔柔的,亮亮的。身段子凹凹凸凸,高高低低,就像水一样波澜起伏。胸前波涛汹涌,洪峰突起;腰际峡谷湍流,被收缩成细细的一束,浑身洋溢着水的活力与妩媚。
水常在自家门口的小溪里洗衣服,小溪很小,洗衣服时水看见自家的牛把头伸进溪里吸水就会担心把水吸干。水不止一次梦见溪里的水干了,那只牛站在干涸的溪里痛苦地看着她,水痛苦地看着溪里的水慢慢地死去。事实上溪里的水从没干过,奇怪的是,水常常做这个梦,现在还做。
水做的梦很多,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有时候水梦到自家的牛突然站起来,变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冲着水招手。小伙子的面容一阵子很清晰,一阵子好模糊,但水心里明白,梦中人就是村头的山子哥。甚至有一晚水梦见山子哥朝她走来,水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山子哥摸过来了,水看不见,但水感觉得到。水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这时候水心跳特别厉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水感觉到了山子哥从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山子哥热切的呼唤“水妹……水妹……”,山子哥的嘴唇贴在水的嘴唇上,一只大手像炽热的火炭,从水的衣服下摆伸进了水的衣服里,贴在了水的肌肤上,像虫子一样爬蠕,一寸一寸地,一寸一寸地,终于在水的期待中爬到了水的山峰上。一袭闪电击中了水,水战栗着,又羞又急,“山子哥,不要……不要嘛……”水一阵挣扎,就醒过来了,发现是自己的手放在胸间……每次做完这样的梦水都很害臊,却又忍不住去回味梦中的情景,甚至是每一个细节。因此白天的时候水很怕看见山子哥,每次要碰见了都要远远地绕开,然后选一个不被别人发现的地方,偷偷地看走远了的山子哥,就像做贼一样,心里虚虚的。
但水从没梦过自己会住在这么多的水中。水现在住的水,渺渺茫茫的,看不到边际,大家叫它枫树坝水库,整个库区位于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枫树坝镇,属东江上游,其实是一个湖泊,是集防洪、发电、供水于一体的综合性水库,面积5150平方公里,是广东第二大人工湖。
水住在水上不是水的主意,是男人的意思。水的男人是广东龙川人,鱼贩子,比水大十五岁,猴模狗样的,一身腥臭味,别人叫他咸鱼干。
咸鱼干的模样跟好看的山子哥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咸鱼干要成为她的男人,这是水以前没梦到过的,所以水很不愿意。坚决不愿意。问题是水的爹愿意。咸鱼干做鱼生意很赚钱,前阵子老婆死了,他愿意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彩礼钱把水娶过去。水很绝望,找到山子哥,山子哥很绝望,一句话没有说,第二天就出门打工去了。水于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她又梦到自家的牛把溪里的水吸干了,溪里的水在绝望中慢慢地死去。
终于有一天,水的娘敲开了水的门。
“水啊,你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要读书啊,你弟弟就要读大学了,妹妹也要读高中了,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你不帮忙,弟弟妹妹就没书读了,娘也不是就要委屈你的啊。再说,跟哪个男人不也是一辈子?”
娘说话的神情让水想起梦中绝望的牛。
水心一软,憋了几天的眼泪就下来了,眼泪流过之后想想娘的话也许有点道理,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山子哥也走了,想跟他好也没辙了,事儿只能是这样了,成就成吧。
说起来这事很像一个故事,不是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水一直被自己的牺牲精神感动着,这种感动甚至让水觉得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直到结婚那天夜里,一个腥咸干瘦的身子压在水的身上时,水才明白和一个自己不愿意的男人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天夜里,水尖叫着挣扎,又撕又咬,不让男人碰她。咸鱼干的劲比她大,但怎么也分不开她的腿,水把腿夹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放松。这个较劲持续了三天,水筋疲力尽了,想,算了吧,早晚是他的人了,就认了吧,迟早拗不过的。于是第四个夜里水不再哭闹,穿上厚厚的衣服缩在床角里。咸鱼干温言细语轻轻款款把水扳过身来,剥春笋一般把她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剥去,最后露出了白嫩白嫩的笋身。水麻木了一般,脸上水一样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纹,直至咸鱼干进入她的身体从身下传来撕裂的疼痛时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咸鱼干呲牙裂嘴知难而退,像一条死鱼贴在洁白的礁石上。短暂的疼痛逐渐远去,水不再抗拒,任由咸鱼干在她胸前不断复习婴儿时的课题。这时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梦中……但紧接着咸鱼干的长驱直入彻底把水拽回了现实,于是知道生活不是梦。
水泪流满面,这不仅仅是因为痛。
以后的水再也不是以前的水了。
这又像是一个故事。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咸鱼干长时间在外面贩鱼,难得有空回家一趟,但回家之后对水倒是挺好的,只要是水喜欢的东西都买回来,从不计较价钱的多少。
但有一样东西他从不带回家,那就是比他好看的男人。比他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他把贩鱼赚来的很多钱都交给了水,至少在水看来已经很多。时间和环境是最优秀的皮条客,它可以把最强烈的敌意化为心甘情愿的同床共眠。水的心里已经很平静,对咸鱼干也没有了当初的反感,或者说适应了咸鱼干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水懂得了婚姻与爱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于是有时在夜里水还会主动迎合他。
水还会做梦,经常梦到家门口的小溪干涸了,水痛苦地看着水痛苦地死去。但有的梦不做了,比如,水再也梦不着山子哥了。
后来,水就有了个孩子。
二
水听到外面有水声。
起先水以为是鱼的戏水声,但连续响了好几次,她知道不是鱼,是人。
水起身探出棚屋,成排的白浮球在月光下很触目,像新鲜的骷髅。
一个身影在网箱里努力地捞鱼。
“谁?”
水迅速抄起一把鱼叉冲出去,用手电照住那人的脸。
是山子哥吗?水在心里喊了一声。不,不是山子哥,山子哥没有这么年轻的脸了。水心底里知道,决不会是山子哥,山子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是这人的脸有点像山子哥而已。
“求求你不要叫……我是镇上兴旺饲料店的杂工……我叫啊凡……我把鱼还给你……”
啊凡扑通一声跪下来,簌簌发抖。一张很年轻的脸因恐惧失了颜色,白得像月色,月色像骷髅,他的脸也像骷髅。
旁边几个网箱的灯相继亮了起来。
水本想鱼还没有偷走,说他几句也就算了,但她突然感觉到黑暗中有几束狐疑的目光射过来。水是寡妇,现在让人看到自己和一个男人半夜里站在一起,别人会不会七思八想?
“快来人啊,有贼偷鱼!”想到这点,水马上亮开嗓子叫了起来。
啊凡慌乱地跳下水,还没有游到岸边,就被划着竹排赶来的人捉住。近来这里网箱里养的鱼老是被人偷,养殖户损失很大,曾经组织人手埋伏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将偷鱼贼抓住。现在好了,贼捉住了。人人义愤填膺,你一脚我一拳尽往他身上招呼。
啊凡开始还告饶,但马上就说不出话了,抱着头缩成一团。人们越打越兴奋,每一声呻吟都能让打的人眼里明晃晃的闪着快感的光。
水知道以前被偷的鱼不是啊凡做的。看得出他还是新手。惯偷鱼的人不会像他这样爬到网箱里来偷,他们习惯在网箱外面把网割一个洞,然后用网兜从网洞伸进去,就可以在网箱里捞鱼。鱼不跃出水面在水里的挣扎岸上的人听不到,捞走多少鱼也难于被人发现。而且,他们决不会在有月亮的夜里来偷鱼,而且,他们决不会是只有一个人。
水突然觉得对不起啊凡,这感觉很强烈,强烈得竟好像啊凡不是贼,自己才是贼。
三
网箱养鱼是水的男人咸鱼干想出来的。其实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别的地方早就有,只不过这里还没有。
咸鱼干是鱼贩子,最知道鱼的好处。鱼给他带来了很多财富,给他带来了水,如果没有了鱼,他就不可能有水,就没有娶水的钱。就像他知道水的好处一样,宁可比别人多花十倍的钱。水虽不懂做生意,但对男人讲的那一套用网围起来养鱼的方法还是听得进去,但水不知道那是叫网箱养鱼。于是水把咸鱼干给她的钱又统统拿出来,除了给弟妹读书的学费生活费外都在这里了。水不是那种见钱就死命摁住不放的人,况且咸鱼干把只剩骨头的胸脯拍得咣咣响,说包赚不亏。水说你别拍了,当心把骨头给拍断了。咸鱼干嘿嘿笑了,顺势把水抱到怀里,捏住她。
于是水和男人来到枫树坝水库,选了块比较适于养鱼的水域,网箱很快搭建起来,并有了规模。为了方便管理,水便买了条较大的渔船,渔船上搭了个棚屋用来住人,水怕儿子玩水,把儿子送回了婆家,夫妻俩在网箱旁边住下来。鱼苗是从江西鄱阳湖运来的,贮水的车厢两边插满氧气管,车刚开到时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以为里面躺满了病人。看到如此郑重的车子,咸鱼干有点紧张起来,这看起来不像他夫妻俩想象的这么简单。送鱼的人把鱼苗倒入网箱,然后给了咸鱼干几本资料。
“嗯,按这上面说的做就行。”老